书城仙侠奇缘猗兰操(妖男当道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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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平行线……

猗兰,你和紫芝,要好好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冲下悬崖那一刻,他听到巫月雅的声音。

急诊室的门在面前合上,猗兰操转身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气力分崩离析,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原来不知所措是这种感觉。他自嘲地笑了笑,紧紧地握成拳,仿佛那样可以聚拢一点希望。

猗兰,你懂得爱情吗?爱情是一种平等,是燕雀和鸿鹄之间,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我们是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柳如苏冲出电梯,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猗兰,情况怎么样?”连问几遍猗兰操都毫无反应,柳如苏揪住他领子,“看着我!情况怎么样?是不知道,还是——”

她不敢说出口。

猗兰操回头看一眼急诊室上方亮着的灯,柳如苏顺着望去,顿时明白还没有结果,多少松了口气,下意识要坐在他旁边,在碰到冰冷的地面时反应了过来,“起来,去那边的椅子坐。”

猗兰操由着她拉起身,移到对面的长椅上,很长时间不发一语,柳如苏心里纵然也是怕得要死,但还不至于到失魂落魄的程度,迟疑片刻,打起精神笃定地说:“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不会有事的。”她的声音低下去,语气虔诚地念诵着,“老天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我不爱她……”猗兰操忽然喃喃自语,语气平直,散碎节奏夹杂在柳如苏自我催眠般的呓语中,低不可闻,然而柳如苏还是停下来,愕然地望向他。

“我不爱她……”猗兰操又说了一遍,“那不是爱情,我们不应该认识,不应该在一起,她看着我的时候我不应该注意她,不该觉得她就是我在找的那个人,更不该走过去……”他深深吸了口气,“我不该对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一世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柳如苏惊怔地看着他抬起手压在眼睛上,泪水从空隙中静静地流下。

“我早就该发现,六年前就该发现的,她不是桓紫芝,她一点都不像紫芝……为什么,我明明知道,却为什么不肯清醒,不肯离开她来找你,不肯回到这个宿命里来。我已经累了,早就累了,我还以为这一次终于可以结束,我不用再追逐你的轮回……”他扯动唇角,微微地笑,“原来我又犯了一个错误。”

柳如苏怔怔对着前方,脑海中闪过巫月雅对她说起的那个故事,人类女子,魔物,南齐,她一直以为是借喻的那个故事,眼前浮现猗兰操在崖边迅疾无伦的动作,种种件件,一颗心脏如沉冰海,原来被爱竟不是偶然。

她笑了笑,“你还真是个傻瓜,明明那么爱人家,还不承认。”

猗兰操轻轻一震。

柳如苏正握着他的手,所以,她感觉得到。

“找到桓紫芝,并且爱上她,是一个你要自己必须去执行的编码。可是你知道吗,爱情是一种意外,你没想到会遇上那个人,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是不是打算接受,你遇到了,只有无可救药地沦陷,这就是我看到你时,心里的想法。”柳如苏把他的手握得更紧,然后轻轻放开,“对我来说,你是爱情,对你来说,我却不是。”

猗兰操茫然看着被她放开的手,柳如苏忽然紧紧抱住他,“放心吧,月雅一定没事的。”

六个多小时,化作一秒一秒流去。

梦中她一直重复着从高处坠落的过程,巫月雅揪起眉头,虽然知道这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不过,会做梦,那代表自己还活着吧?只是这样的梦未免也太残酷了,终于,不知多少次又听见骨头断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巫月雅忍无可忍地奋力一挣,强行睁开眼睛。

“呜……啊,痛……”碎不成调的呻吟从嘴角发出,她这才发现嘴上贴着胶布,一根管子插在喉咙里。

“医生!医生——”一阵兵荒马乱,最响那个好像是爸爸的声音……

“别动。”一只手贴着脸颊,声音也好温柔。

“猗兰……”巫月雅其实是吓到了,刚刚缓过来,“呜……好痛。”

猗兰操弯下腰,把她大致检查了一遍:“哪里?”

哪里都痛,巫月雅迟疑着,试图找出最疼的部位。

几秒钟后,她想起来,应该关心的好像不是这个,“柳如苏没事了吗?”

“哪里痛?”

“你接住她了吧?”

“你不是说痛吗,到底是哪里啊?”

“难道,她也……掉下去了?”对于猗兰操不愿意直面自己的问题,巫月雅的理解是,柳如苏没有逃过这一劫,怎么这样,这才几天?自己豁出命去都没救到吗?“猗兰……啊啊……”她是不是掉在地上后又被石头砸了?怎么痛得连呻吟的力气都不够?

“不要说话,伤到肺了。”猗兰操嘴唇贴在她耳边,轻轻开口,“还有脑震荡,另外腿也断了,手腕手肘粉碎性骨折,要半年才能好呢。”

“柳……”巫月雅正在思索着该怎么安慰他柳如苏的事,朦朦胧胧地好像看到柳如苏有快步走进病房,趴在床边微微地对她笑——这是怎么回事?

啊,原来没事啊,两个都没事,太好了……终于放下心,又昏昏沉沉起来,“猗兰……”迷迷糊糊地呓语。

“嗯。”

“跟紫芝……要好好的……”

猗兰操静默了半晌,微微挑眉,“傻瓜。”不过,巫月雅肯定已经听不见了。

听护士和医生说,大概有半个月,她都是这样醒几分钟,睡好几天。

会吗?有睡那么久啊……她记得每次醒过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能感觉到猗兰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她的脸颊。

干燥的、温暖的手指,像春天的柳絮似的,擦过脸颊。猗兰啊猗兰,不要因为我在生病就对我这么好,人都有依赖心理,会舍不得的。

猗兰操发现巫月雅的眼神有点可怜兮兮。

“怎么了,这么看我?”

“没有。”巫月雅费力地摇摇头,“如苏呢?”

“她去给你买DVD。”

“她是不是还会有危险?你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吧?樊青呢,抓到了吗?”毕竟柳如苏是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巫月雅发现自己开始无比重视她的安危。

“啰嗦。”猗兰操从微波炉里取出热汤,勺子玎玲当啷地搅拌着走过来。

“我自己——”

“你乖乖的啦,张嘴。”

这句话好熟,以前在哪里听过?震荡过后,脑袋就是不好使,回忆都跟糨糊似的,巫月雅下意识张开嘴。

喂到一半,三个室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哇!恢复得好快呀!”最前面的卫天泽面露惊讶之色,“上次看到还担心会不会救不过来呢。”

“喔,你们来了……”她们来过?她大概在睡觉不知道吧……巫月雅糊里糊涂地又喝了一口汤,突然想起猗兰这种举动太过亲密,传得风言风语就不好了,连忙解释:“不要误会,我跟他没什么的!”

卫天泽无所适从地看了猗兰操一眼又看回她,“你不会是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孔猗他——”卫天泽及时住嘴,朝瞪向自己的猗兰操讪笑一下,她决定暂时隐瞒这家伙在月雅床边上哭着表白的事情,留到需要的时候再借以要挟。

“什么呀?”看样子不仅卫天泽知道,巫月雅又懵懵懂懂地转向蒙玮发问。

“嗯,就是孔猗和柳如苏已经正式分手的事情呀,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吧。”可惜,蒙玮没有卫天泽那份圆滑,也不畏惧猗兰操的视线,于是,全说了。

“哦……什么?”巫月雅反应过来后的一声大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嘘——”猗兰操竖起手指挡在自己唇上,然后平移过去压着巫月雅的嘴,他虽然在微笑,可是巫月雅觉得无比诡异。

“为什么啊?”她不解,她惶惑,她还有点生气,要是一分钟之内她得不到答案,她就要靠行动来取得!

猗兰操回头看着那三位室友小姐,尺度恰到好处的笑容,即使再迟钝的蒙玮都感觉到了其中的含义。

“我们出去晃一圈儿再来。”王天泽拉着蒙玮和欧阳笑笑后退几步,消失在门外。

“你和她分手?你和柳如苏分手?”巫月雅真想倒在床上,说不定这又是个梦,“你别告诉我,因为一百天过去了,她没有死,所以,她也不是桓紫芝啊!”

“她是。”猗兰操毫不迟疑地说,“可是,我的爱情,在你这里。”

这句话他说起来太平静,以至于巫月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想了又想,巫月雅慢吞吞地问。

猗兰操把碗放在床头,上身压近,近到巫月雅都可以数他的睫毛有几根,就在这样的距离下,隆重而认真地开口:“小雅,你爱我吗?”

巫月雅很犹豫,这个答案,在听到问题时,就从心里一下子冒出来了,可是,难道,却要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压着不能给出,抑或,给一个错的?那太亵渎“爱”了。

而且,太恶俗了!

挣扎几秒钟,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也爱你,那么,这样,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吗?”猗兰操偏过头,笑容很明媚地问,虽然,他说的话,巫月雅都能听懂,但总觉得,他这个表情,实在不太相符,倒是更像在问“一起洗温泉好不好呀”之类。

“你对我的,是爱……吗?”巫月雅举棋不定的目光游离在他和自己膝盖之间。

猗兰操一笑,突然换了口气认真地说:“猗兰操,你才十八岁,你懂得爱情吗?”

巫月雅愣了愣,什么?

他又说:“爱情是一种平等,是燕雀和鸿鹄之间,不可能有的东西。”

听到这句,她马上想起来了,无奈又尴尬地笑着低下头。

“巫月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桓紫芝。”猗兰操收起笑容,淡淡说。

表情凝固在巫月雅脸上,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猗兰操。

他平平淡淡的、一字一句地说:“早在一百天过去时,我就意识到,我认错了人。那时我告诉自己,也许这一世,我不会遇到桓紫芝,因为……”

猗兰操沉默了一下,才又轻轻地继续:“因为,我已经遇到‘巫月雅’了。”

那是自己的错觉吗,巫月雅眨了眨眼,她在猗兰脸上看到了久违的温柔,说不出的熟悉、熨帖。

猗兰操笑了起来,靠近她蜻蜓点水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巫月雅下意识地要回应,他却稍稍地后撤了一点点。

于是她往前,猗兰又往后退一点,不多,只是几公分,然后,淡淡笑着。

巫月雅觉得自己的举动好可笑,赧然地缩回去时,他又快速地靠过来,又是轻轻的一吻。

巫月雅突然明白了,这个恶劣的家伙!

见她愠怒地别开脸,猗兰操吃吃笑了,下一秒,他的手来到巫月雅后脑,把她压向自己。

初春的阳光穿透了越来越浓郁的树冠,落在窗棂和床上,点点片片,碎金一样地闪动。越靠越近的、在心里爱了那么久的人,镀上了一层完美的光晕,她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于是胆怯地眯着眼睛,手指在被子上划着不成圆的圈,生怕这个吻落下的那一刻,就是醒过来的时候。

“嗨,醒醒啦!”

一只手推了她一下,巫月雅睁大眼。

没等她搞清楚状况,那只手又把一个东西粗鲁地塞给她,“拿着!看我们怎么折辱孔猗!以后每年的今天,他都将铭记这个痛并快乐着的日子!姐妹们,行动!”

巫月雅愣愣地抬起头,对面站着一个穿了婚纱、手捧鲜花的女子,也是一脸愣愣的表情。

她动了动,女子也跟着动了动。

那竟然是面超大的落地镜,这是……我吗?她低头,缀满了珍珠和蝴蝶结的裙摆在地上层层漾开,“我、我要嫁给猗兰?”

没有人理会她的自言自语,屋子里的女宾都堵在门口,忙着要外面的男人好看。

阳台微风徐徐,帘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气流渐渐转强,所有的窗纱突然飞舞起来,巫月雅拢着头纱举目望去,猗兰操站在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阳台上,踩着雕花栏杆,半蹲下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巫月雅回头看一眼兴高采烈堵着门的女伴们,没有一个发现了这乘虚而入的采花贼。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把手放在他伸出来的手上。

卫天泽捡起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红包发给其他女孩子,一边发一边叫着:“不够不够,这里有六个人呢!”发着发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困惑地东张西望,最后目光飘到落地镜前,那里空空如也,本该在新娘手里的捧花,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

一群人热闹地涌向阳台朝下张望,吵吵嚷嚷。

“岂有此理,有这一出吗?事先没打招呼啊!”

“好哇,连我都蒙在鼓里!”

这时候的两个人正悬在几百米的高空,饶有兴致地用望远镜欣赏底下发生的一幕幕。

“猗兰,我们搬到国外去吧。”嬉笑完了,就这么静静地飘着,环着他的脖子,倚在他的怀中,巫月雅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了个提议。

“为什么?”猗兰操皱了皱眉,对人类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是说这座城市很不适合魔族居住吗?”

猗兰操笑了笑,“我记得有一年你生日时说过,打算在这座城市扎根,上一所靠打工就能交得起学费的大学,找一份刚好供得起房子的工作。”

“是啊……不过,那不是真的生日嘛。”

“但是,这是真的愿望吧,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要让它实现。”

巫月雅没辙地睨他,柔声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好好的。”

“我会。”猗兰操用额头抵上她的鼻尖,温柔地笑。

尾声

那以后,漫长的几十年过去了。

他们结婚那一年,这座魔典里的光明城,被世界杂志评为全球最适合定居的五十座城市之一。

毕业后,巫月雅到一所教学质量和升学率都不怎么样的二流学校千秋高中当历史老师,第三年的时候开始兼班主任。

猗兰操自然也和她一起,同样的学校,同样的年级,同样的历史课,只是他不当班主任,因为据说很缺乏责任感。所以,为了弥补学校的高薪,时常也会客串其他科目。

学生最喜欢被巫月雅找去谈心,最喜欢上孔老师的历史课,每一届都是如此。

渐渐地,两个人在教学界出了小名,听说有本来可以考更好的高中的学生,为了他们两个,执迷不悟地到千秋来,三年后倒也真的考上了好大学,于是,千秋的口碑慢慢提高,校长喜不自禁,当然就不再干涉巫月雅有多么护着学生,猗兰操有多么不守规矩。

时光荏苒,“刷”的一下,过了而立之年。

喝过学生的儿子的百日酒,两个人决定不坐车,就这么走回去。

“小孩子好可爱呢。”巫月雅不自觉地喃喃说,想到那肉滚滚的样子,忍不住偷着乐。

“喜欢的话,我们也养一个吧。”猗兰操牵着她的手前后晃动,“我没问题的啊。”

“干吗养一个,要养,就养一群啊。”

“那就养一群!”猗兰操用肯定的口吻说。

他们当真开始收养孤儿,并且慢慢地,扩充到孤儿院的规模。

“猗兰,这只小猫好可怜,你看它牙齿还没长出来呢。”一个夏天的傍晚,外出散步的巫月雅抱回来一只纸箱子,泫然欲泣地说。

于是,几个月后,孤儿院旁边又有了流浪动物之家。

日子一直很充实,越来越忙碌,白天在学校教书,晚饭后去孤儿院跟孩子们玩,逗小动物,十点之后和猗兰在一起,看看电影,聊聊天,周末郊游,大多是二人世界。

“猗兰,我好像老了唉。”若干年后的某一天,猗兰操早上在厨房熬粥时,听见巫月雅在浴室里抬高音调说了一句。

“胡说八道。”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等我老了之后,我想住在自己家里。”

“那不是肯定的吗?”

“可是我听广播说,百分之四十的人老了以后,没办法住在自己家里呀。”

猗兰操放下勺子叹口气,他明白了。

一年后,养老村雏形初步诞生,就坐落在老城区偏南的位置,依山傍水,格局是一个家挨着一个家,还在不停地扩建中。

“猗兰,好像有三十年了吧?你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帅?大家就没有谁起过疑心的吗?”

临睡前的闲聊多半是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有啊,几乎每个人都问过。”

“你怎么说?”

“我说,你们师母不老,我怎么可以老,要老一起老才公平。”

“哈哈!”巫月雅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境一贯好到不行,在她身上也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现在的模样和三十年前的照片对比,差得并不多。

“对了,如苏和樊青是不是电话留言说要回国探亲的?什么时候?”

“这个周末。”

“周末?后天?你怎么不早说?”

猗兰操取笑她:“前天才跟你说过要去接机的好不好,记性一向差,现在更是大不如前。”

“对喔,哎,看来,我的记性老了。”

“你的记性从来就没年轻过好吗?”

钻进被窝同时,习惯性地钻进他怀里。巫月雅闭上眼,突然莫名地觉得,他的心跳声真好听。扑通,扑通的,鲜活有力。

猗兰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耳后的发丝,每当他这么做,自己就会飞快地沉入梦乡,比打了麻醉后从一数到十还要快。

在机场看到柳如苏时,巫月雅也吃了一惊,都几十岁的人了,她居然变得更有女人味,有着长长流苏的披肩系在腰间,身材完全没有走样,好几个年轻男子经过她身边时都忍不住回头。

因为柳如苏和巫月雅的坚持,这一天沿袭了中国家庭的一贯传统,男人在书房,女人在厨房。

“时间过得好快呢,我还记得你们结婚那天的样子。”柳如苏择着蒜苗开心地说。

“嗯,是啊,你COS神父,临时编了一套词,说什么,巫月雅小姐,你愿意嫁给孔猗兰操先生为妻,不管他是狐狸变的还是蛇精,都不离不弃,相扶到老吗?”

巫月雅发现自己的记性变得很奇怪,近的事情记不住,几十年前的却历历在目,每个细节都很清晰。

“哈哈哈!”柳如苏笑得直不起腰。

巫月雅埋怨:“狡猾,居然和樊青跑到国外去结婚,我都没整到你。”

“让你整我的女儿好了,她下个月结婚。”

“真的!”巫月雅双眼放光,丢下塑料篓子,“新郎是谁?”

“她搭档,你见过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很热情。”

“对喔,长相很古典的那个。”

“不是那个啦,那个是她同学的老公,月雅你的记性啊!”

“我汗……”

婚礼上,作为司仪的巫月雅当众照搬当年柳如苏那一套证婚词,看到柳如苏和新郎新娘脸上整齐一致地露出无奈又认命的笑容,心里一阵甜蜜。

作为回报,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个答案。

我愿意。

不管你是谁。

酒席上她好像喝醉了,虽然喝得并不多,不过有句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幸福的人,大概,都很容易醉。

猗兰操要背她出酒店,巫月雅不肯。

“太丢人了,不行。”

“我背你。”

“我可以自己走的嘛。”

“我背你。”

“我没有醉啦!”

“再说改抱你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姿势亲昵地走出去,身后一摊艳羡的议论。

“猗兰,今天也是我生日哦。”

“你不是处女——座的吗,现在是五月好不好,你的记性啊……”

“我什么都可以记错,这个不会错的,是你忘啦!高三那年,你非要买蛋糕,说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啊。”

“喔……”猗兰操悠长地吟了声,“那,今天许的什么愿?”

“没有。”

“没有?”

“没有,那年以后我都没有再许愿过。我本来以为最不可能实现的那个愿望实现了以后,我就决定不再许愿了,人不能贪得无厌,对不对?”

他轻轻地笑,步子很慢很稳,走进坡上的夜色里。

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年两年可以是一生一世,可是过了一定的岁数之后,十年二十年就会飞也似的过去。

樊青去世的那一年年末,柳如苏也去世了,享年八十六岁。葬礼上,没有下雨,阳光明媚,大家低声地聊着,看着,等待致礼。

“小雅,花拿着。”人群中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非常非常醒目,他对四周视若无睹,只专心牵着怀中人的手,说,“放在这里。”

那女子已白发苍苍,但皮肤细滑,眼神仍有着孩童般的纯净,大家猜测,她是柳女士家乡的好友,常被柳女士挂在嘴边,却因为地域关系,从来不曾露面,他们没见过她,此刻忍不住肃然起敬。

“不是这里,是这儿。”年轻人耐心地拾起被她丢在台阶上的白玫瑰,重新放回她手里,又指了指墓碑。

早在柳如苏确诊以前,巫月雅就被发现患有很严重的老年痴呆症了。

她那一辈人已经到了陆续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所以,认得她的人,和她认得的人都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她忘了所有的面孔。

但是猗兰的手,一天也没有丢开过。

她不记得猗兰,但是她不会问,你是谁。

这个时候,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自己走得很慢,没关系,有个人会比她更慢一点点,耐心地等她;走累的时候,有个人会扶她;不想走的时候,有个人会背她。

时间变得不再有意义,后来,她已经是养老村里最长寿的老人了。有人问她:“你孙子这么孝顺,寸步不离的,怎么想起来要住在养老村?”

我有孙子吗?她想,“你是我的孙子吗?”晒太阳的时候,她小心地问坐在身边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年轻人。

他听了,淡淡地笑着,弯起手指把她被风吹乱的白发顺到耳后去,“我是你的爱人。”

“喔……”原来如此,虽然不懂,却也不怀疑,再有人问起,就告诉她,“那是我的爱人。”

她最喜欢的事情是睡觉,总是一下子就能睡着,一睡就睡好久。

不过前提是,得有人一直在她耳后挠着,不然就会醒,醒了之后,心情自然不怎么好。

他像挠着猫儿的脖子一样挠着她耳后,暗暗地笑自己的心竟会被磨得这么柔软。

这一年冬天冷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忍受范围,全球竟然有上百人因此死亡。

“我想出去,看看雪。”半夜她忽然醒了,然后说了这么一句。

外面安安静静,只有夜色,没有雪。多半是梦到下雪了吧?猗兰操便笑了笑,给她穿好衣服,牵着来到空旷的野地。

在长椅上坐了大约五分钟,干净的夜空里,忽然飘起了雪花,一片,两片,许多片,就这么慢慢地、悠扬地落下来。

真好。

把头靠在他肩上,她看着掌心融化的雪花,心里迸出一个名字来——

“猗兰……操?”

他有点吃惊,因为,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她说起过这个名字。

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想起更多,只是呓语一样地重复着:“猗兰?猗兰操?”

雪下得真大,沙沙作响。可是一点也不冷,甚至,还暖暖的。

他的手指在她耳后轻轻滑过,熟悉得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于是,条件反射地困了,而且,天都这么黑了呀,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是该睡了。

“等着我,很快……去找你。”

好。

只来得及答应一声,她就睡着了。

猗兰,要快点找到我喔。

一只手轻轻在头顶揉了揉,她突然惊醒,翻身坐起来,擦了擦口水。

“躲猫猫躲到在这里睡着,你啊!”那声音无奈又温柔地笑,“大人都急死了,走,跟我回去。”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伸到眼前,她歪着头笑了笑,不假思索地握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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