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猗兰操(妖男当道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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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猗兰操(妖男当道之魔)(贾童)

楔子 缘起

他记得,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女子,是在中兴二年,齐和帝萧宝融在位的最后一年。

萧宝融得了怪病,背生脓疮,散发恶臭,群医束手无策,只有她低眉顺眼,柔婉地日日服侍床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迹象。

萧宝融对她这个貌不惊人又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起了感激之情,许诺说若能痊愈,必定封她为后。

她微笑了下,摇摇头,继续一勺一勺地喂他汤药,然后替他擦身,让那些黄水漫过自己的指缝。

这样的人,是他所厌恶的。因为他是魔鬼,靠吸食万物的精灵元气为生,他喜欢皇宫,皇宫里处处弥漫着死一样的绝望,在皇宫里,最呼风唤雨的不是皇帝,是他。

在她这种温柔淡定、波澜不惊的人那里,他是得不到一点好处的。

那时他的能力还很微弱,连形体都没有,急需提升。

皇宫里不该有这样的人。

他托梦跟萧宝融说,她是邪恶之源,杀了她,来祭我。

萧宝融惊疑不定,可是很快相信,是啊,她看到自己时候的反应,根本不是正常的人该有。

那么怜悯,那么淡然,好像根本没有触动,好像早就了然于心似的镇定。

萧宝融越来越怕,对她的感激,烟消云散。

有心人察言观色,立即在她的枕头下塞了些作巫的道具,然后大呼小叫地前去告知萧宝融。

“贱人!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要说?”

她最后一次穿着华美的衣服跪在地上,慢慢抬起的眼睛里,只有一滴泪水滑下来。

卫兵脱下她的锦衣,拔下她的珠钗,把她推进天牢,在干硬的草垛上,她坐正了身子,用手指慢慢梳理着长发。

行刑那天,她早已和美丽这个词一点边都沾不上,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女人,只是因为才艺出众,才被封为婕妤。

所以,她请求行刑官许她弹奏最后一曲。

行刑官很不耐烦,只想早点了事。可是他却心有所动,手指拨了拨,行刑官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命人取琴。

她摊平了手,抚过每一根弦,弯起手指,潺潺如水的琴音流泻过雪亮的刀锋。

所有人都听得有一点点入神,也包括他在内。那些人不知道一个即将被满门抄斩的女人怎么弹得出这样的曲子,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动心。

曲子没有弹完,在一个高音处戛然而止,他有些失望,皱着眉头朝她看去,却发现她朝自己看来。

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他,他们只有在极度惊惶恐惧的时候,才看得见他。

她的样子分明不像。

那般淡如春水的目光,有点怜悯的,有点包容的。被她看着的时候,他忽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很孤独,被寂寞包围了数不清的时光。

“这一曲你喜欢吗?”她开口问。

他非常吃惊,情绪出现了不小的波动。

她继而一笑,说道:“它叫《猗兰操》。”

后来他慢慢想起,有那么一阵子,她是一个会自言自语的女人。

像是——“今天天气很不错,花开得这么好。”

又或者——“我应该刺绣,还是抚琴呢,弹哪一首比较好呢?”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她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打入冷宫后,就不再一个人说话了,不过,她还是会常常微笑,好像并不在乎这样的待遇。

行刑之后,萧宝融按照他在梦里的吩咐,把她的尸体烧了,头颅交给巫师,很快,背上的恶疮便痊愈,萧宝融常对亲近之人感慨起自己这个梦,说是“天不欲亡我”。

有一次,他跟心爱的妃子说:“爱妃,你曾提醒朕要当心桓紫芝,朕没有信你,真是悔之莫及。”

那妃子答道:“是呀,皇上,明明只有后宫嫔妃相聚,她却问:‘你们没看到桃花树后的那个人吗?’姐妹们只当她开玩笑,那时,臣妾便觉得她很不妥了。”

他听了,心像被雷电灼烧过一样疼。

原来,她真能看见自己。

日复一日的琴声,是弹给他听。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听不见那些曲子了该怎么办。

那最后一曲叫做《猗兰操》,从此,魔鬼有了名字。

第一章 独一无二

“小雅,我们等下子去看电影嘛好不好,《泰坦尼克号》。”

“你快得了吧,今天星期五,有晚自习的。”

“哪天没有晚自习啊!”

“星期五是历史晚自习,你想得罪瞿牧遥,你想死啊!”

“可是礼拜六和礼拜天又要回家住,不能和你去看电影。”

“我没兴趣看那个啦,一张票九十块,你有钱我可没有喔。”

“我什么时候让你操过钱的心?来嘛!”

“真受不了你。”

巫月雅最后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甘愿地被拖走了。

她这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名字真怪,叫孔猗兰操。初二的时候转到班上来的。她听了他的自我介绍之后严重怀疑过他父母的品味,不能叫孔猗孔兰孔操吗?要是觉得太普通的话,可以叫孔猗兰,孔兰操,为什么要起得这么复杂,何至于!又不好听又不好记。

一下课这貌美如花的男生便主动来找她,跟她聊天说话,对她十分亲近,巫月雅自问无才无貌,所以受宠若惊,下意识地保持距离,生怕他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肚子坏水专门整平凡女生的男孩。

没想到他当众就号啕大哭,说:“月雅讨厌我!”

巫月雅措手不及,惊恐地大叫:“不是不是,我没有讨厌你!只是还没有喜欢上而已!”

因为老师还在收拾东西没有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所以他们两个很荣幸地进了办公室。

巫月雅跟班主任怎么解释都没用,猗兰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到底想干吗?”被放出来时都已经天黑了,巫月雅肚子咕咕叫,抱着书包流着口水问还跟在身后的猗兰操。

“我喜欢你,想跟你做朋友。”太直白了吧!

“我有哪里值得你这么欣赏?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好不好。”

“就是喜欢。”猗兰操把她拖进肯德基,买了好多堆在她面前。

巫月雅从来没有吃过这些,她连零食都很少吃,所以一下子就吃人嘴短了。

后来猗兰操再缠着她,她也慢慢习惯了,不知不觉也忘了追究他缠着自己的动机。

可能,真的就是喜欢而已吧。

初中毕业考高中,巫月雅的分数不好,进了一所普通的学校,她想不通的是,猗兰操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名,学校保送他直升高中部,怎么也会沦落到和她继续同班呢?

“名校哪有你重要。名校起码有七八间,月雅却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啊。”

“我算独一无二吗?”巫月雅哭笑不得,“全世界我这样的女高中生能从中央门排到安德门……”

算了,等他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不会月雅长月雅短的了。

看完电影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都怪你,买这么晚的场次,我也是的,跟着你发疯。”巫月雅一个劲地埋怨。

“热门电影,黄金档的票难买嘛。”猗兰操对她的批评无动于衷,兴致高昂地说。他要搞到六七点的票还不容易?只是老早就想和月雅试试看走夜路的感觉。

这个城市,入夜后可真安静。

猗兰操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里的空气。

“你干什么哪,这儿可是市中心,这些汽车尾气到天亮都不会散的。”巫月雅白了他一眼,为另一件事情发愁,“哎,宿舍门早就关了,又要翻墙了。”

“那不要回去了嘛。”猗兰操转过身来说。

“什么?不回去?那住哪?露宿街头?”巫月雅吃惊地瞪大眼问。

“去宾馆开房好了,我们有身份证耶。”

“你真是够了,谁跟你开房?!”巫月雅脸刷一下红了。

“我又没说开一间房,你激动什么呀?”猗兰操气定神闲地瞥了她一眼。

吓我一跳……巫月雅为自己那点自作多情的心态怏怏,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还想开两间?你真是钱多得烧!”

“我是钱多得烧啊。”猗兰操笑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有本事。”

“是啦是啦,知道你很会炒股票啦。”说起这个,巫月雅也是有点佩服的,怎么那么天才啊他,每一次都猜得好准,例无虚发,弄得有些老师都暗地里向他求教。

“反正来得容易,不花白不花嘛。”猗兰操眯起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说吧,你想住希尔顿还是金斯利?”

“我住你个大——”巫月雅突然住了嘴,促狭地笑起来,“我要住……箱根那种温泉旅馆,走道上铺着白色碎石,庭院里有着矮松,小桌子小凳子,紫藤花架,还有秋千!”

猗兰操站住了,慢慢地转过头来望着她。

巫月雅笑了笑,用书包打他一下,“走快点吧!应该还有末班车回去。”

谁知他一把攥住她手腕,说:“我带你去!”

“喂……”

猗兰操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后门把巫月雅塞进去。

“幕府后街。”

巫月雅叹了口气,她虽然不是品学兼优,可人品不坏,本性纯良,跟猗兰操混在一起后,干的都是不良少女才干得出来的事。

幕府后街这一带根本还没有被开发,属于郊外,司机开了好久才到。有几次巫月雅都想叫他回头,在靠近学校的地方找间旅馆凑合就好,可是一想到也许真的会有温泉旅馆,就忍不住期待。

没办法,猗兰操把她的脾性摸得太透了。

“哇,这里居然真的有旅馆,你怎么知道的?”站在白色的建筑物跟前,巫月雅叹为观止地感慨道。

猗兰操不回答,笑着把她拉进去。

“两间房。”

“不好意思,只有一间。”柜台后面的接待员小姐很抱歉地朝他笑了笑。

“一间就一间吧!你真的钱多啊!”巫月雅赶紧捣了他一下,“你是我弟弟,你包尿布的样子我都看过,还怕跟你睡一间屋?”说完对接待员小姐欲盖弥彰地笑得很假,“谢谢你,就要一间。”

“喔……”接待员小姐回过神来,纳闷地登记。

关上门,猗兰操开口:“就算有血缘关系,也应该是兄妹吧。”

“你少啰嗦。”巫月雅斜睨他一眼,在屋子里东看西看。

美人榻,罗马浮雕,这应该是希腊风格的房间才对,虽然也很精美,但因为同温泉旅馆相差太远,巫月雅有点失望。

看出了她的心思,猗兰操拉起她的手走到窗帘前放开,抓着窗帘往两边一推。

巫月雅眼前一亮,落地窗外是木制的走廊,两级木头台阶下面,延伸出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两边是半人高的鸡爪槭枫树、矮松,还有苍白色的芦苇。

“现在不是季节,不然,尽头有紫藤看。”猗兰操回过头,目光温柔地说。

巫月雅看他一眼,兴奋地换了鞋子跳下去。

猗兰操吹了口气,一阵风吹得那些芦苇纷纷扬扬地飘起白绒。

巫月雅张开手臂仰起下巴,感受着那种闲庭信步的悠然。

她索性脱了鞋子光脚踩在鹅卵石上,微微的痛从脚心传来,告诉她这一切是真实的。

猗兰操跟过来,拉着她走到北角,那里有一个略大于浴缸的池塘。

巫月雅望向猗兰操,他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往水里送去。

“是温泉!”那温度给了巫月雅第二波兴奋。

“柜子里有一次性的泳衣。”猗兰操提醒她说。

巫月雅从浴室换好出来,发现猗兰操只穿了一条三角泳裤,为之一怔,脱口而出:“等等,你不会,要和我一起泡吧?”

“难道要我在浴室洗?我不要!”猗兰操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撒泼拒绝。

巫月雅一想也是,他可是出钱的金主,怎么能不让这祖宗享受,只能开玩笑地说:“那你要克制自己的兽性哦。”

“兽性大发的是谁还不一定呢。”猗兰操抛个飞吻给她,双臂环胸,一扭屁股跑了出去。

“我对你失控?”巫月雅想要喷饭,“你有什么——”本打算说,你有什么姿色让我对你淫念横生,仔细一想,如果猗兰操都不算有姿色,难道她算?

“嘻嘻!”巫月雅一溜小跑冲到温泉边上,大喊一声:“我来啰!”便一跃而起,砸入池塘。

浪花飞溅,猗兰操抹去满脸水痕,无所适从地看着她这种跳游泳池的方式,而且还是跳水运动员跳游泳池的方式,要不是高度不够,估计她还能来个转体三周半什么的。

“你就不怕撞到头吗?”

“不怕,我已经够笨的了。”巫月雅趁势一屁股坐到池底,马上将双手抬至水面一挤,一股水柱朝猗兰****去。

看到她这么开心,猗兰操也忍不住笑了笑。

两人在这个花生型的池塘里各据一方,一个在花生头,一个在花生屁股。

巫月雅头十几分钟一直在开心地玩水,打量四周环境,哼歌,泡得久了一点后,就安静下来,注意力逐渐放到猗兰操身上。

虽然胸以下都浸在水里,可是水面上的肩膀,锁骨,脖子,都有着诱人的线条。

他才不像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呢,不只是能力个性不像,连身体也不像。

巫月雅自顾自地思考着。

学校里的男生,不是太瘦就是太壮,不是太黑就是太黄,不是太闹就是太静。

猗兰操呢?匀称修长,白里透红,静若处子,动如蛟龙。

而且成绩又好……成绩好不算什么,居然一边读书一边挣来巨额存款。

能嫁给他的女人,真是幸福呀。

巫月雅想着想着,傻傻地笑一下。

“想什么呢?笑什么呢?”猗兰操舀水浇在自己肩头,边浇边问。

“想你怎么会跟我这样的女生做朋友。”这个问题困扰过巫月雅很长时间,虽然至今也没得到答案,但是日子久了她就忽略了,忘了,现在大概是气氛太好,太安静,才又想了起来。

“什么叫‘你这样的女生’?”猗兰操不满地看她一眼,“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

“为什么你总说我独一无二呢?到底有多独一无二呢?”巫月雅终于忍不住了,刨根究底地追问下去。

猗兰操抠了抠鼻翼,漫不经心地说:“跟你讲个故事好了。”

“好啊。”

“以前有个人……”

“这个人就是你吧?我知道。”巫月雅条件反射地开口打岔,没办法,每个人要说的故事其实都是指自己,她太了解了。

猗兰操懒洋洋地斜她一眼,继续:“她是个女人……”

“是你认识的女人吧?了解。”巫月雅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不是你奶奶就是你妈妈,你讲你讲。”

猗兰操又看她一眼,停了那么几秒钟,才把目光朝天空投去,继续:“她琴艺出众,被南齐皇帝萧宝融看上,娶进了宫。”

巫月雅历史还可以,知道这个嫁给萧宝融的女人不可能是他的奶奶或者妈妈,也不可能跟他有任何关系,这才闭嘴不再插话,安静地听这个纯粹的故事。

猗兰操说得很慢很慢,说一句,停一停。

这个故事,他说了不下一百遍了,然而每次重述,他都不能阻止自己又陷进去,陷进那种哀伤里面不可自拔。几千年过去,桓紫芝的每次转世,他绝不错过,几千年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去认识她,陪伴她,告诉她桃花树后的故事。有时候的她付诸一笑,说有趣,有时候的她嗤之以鼻,说老土,各种反应他都见过,唯独没有记起来,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的迹象,他想,也许是因为她不再叫桓紫芝的缘故吧。

桓紫芝啊,物是人非,几番轮回。

夜风吹拂,他花了点时间调整思绪,回到现实,在芦苇花中搜索唯一的听众的反应,有些诧异地发现,巫月雅神情忧伤,眼睑和鼻头发红,而且眼睛里还有着绝对不可能是泉水的晶莹液体。

“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觉得他很悲伤。”

巫月雅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吸了吸鼻子恢复自然表情。

“是,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不是,桓紫芝不可怜,只要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就不可怜。”巫月雅打断猗兰操,“我指的是,那个魔物。”

“他?”猗兰操怔了怔,“是啊,他也是可怜人,他本来可以不再孤单的。”

“也不是这个原因。”巫月雅说,想了又想,“我觉得他可怜——不,应该说是悲伤,是因为,他是需要靠吸收人类的负面情绪才能够活下去的生物。”

“喔?”

“那样,不就等于是和快乐幸福绝缘了?实在是无法摆脱的宿命的悲伤。。”

猗兰操好笑地看着她,问她:“就因为这个你就哭了?”

“也不完全是,我不过……哎呀,只不过这恰好触动了我的某些情绪,其实也没什么可哭的,你知道我泪点低,看个动画片都能流两滴猫尿。”巫月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猗兰操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在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内心期待这一世的桓紫芝能想起点什么,能被打动,可当巫月雅承认自己有所触动,并且黯然神伤的时候,他又觉得还是更想看到嘻嘻哈哈的她一些。

“一定是你说得太像自己亲身经历一样了,我这人对别人悲伤的亲身经历最没辙了。”巫月雅又射了他一股水柱,然后站起来往屋子里走,才走两步,“哇哇,冷死了!”一溜烟地跑了回去,留下一地明晃晃的水渍。

猗兰操又泡了一会儿,这里还没有建温泉旅馆的时候,是乱葬岗,风水奇差,盖什么倒什么,还死过人,他承认有自己的关系在里面。

在这里,他才可以吸收能量,记不得从第几世起,他幻化为实在的人形,这需要很大的消耗,不进补的话,有可能形神俱损。

走进屋里,巫月雅在自己那张床上睡着了,裹得像个粽子,猗兰操半蹲下来,伸出两个手指头把被子往下压压,露出她那一张脸的全貌。

眼睛不算水灵,鼻梁勉强挺,唇形还可以,马马虎虎,脸蛋不大可是有严重的婴儿肥,唯一的优点是皮肤好,堪得住吹弹可破这四个字。

猗兰操定定地凝视着,不知不觉笑起来。

作为魔物,他不知道何谓美丑,可是感觉上,这是一张能吸引他注意力的脸。

他喜欢的脸。

猗兰操伸出手指刮刮巫月雅脸上的婴儿肥,果冻似的触感,欲罢不能。

“嗯……”巫月雅挥赶着,勉强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挤出几个字,“去,别闹。”拱着拱着翻了个身背对他。

猗兰操忍不住笑出声。

上一次的相遇,他在灯红酒绿的大上海歌舞厅里看她轻歌曼舞,在一片绵密的枪声中携她而去。

再上一次,他从蔡总督手上,把因为勾引戏子而拴着石头打算沉塘的她抢过来,在所有人的谩骂声中离乡背井。

每一世的她都不同,高洁过,堕落过,颠沛过……唯独没有平淡过。

没有像这样平淡过。

这一世的桓紫芝,只是个普通人,家境普通,样貌普通,才能普通。

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只觉得自己不愿意失去这感觉。

猗兰操盘腿坐在床边,慢慢把脸靠在巫月雅的后脑勺上。

他已经习惯了去陪伴、守护一个人,这种一味的付出,原来,也会上瘾。

巫月雅在澄明的天光中睁开眼,把胳膊伸出被子外伸了个懒腰,发现对面的床上空空荡荡,连睡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小子先跑了?真不仗义!巫月雅噘起嘴,可是一想,他跑什么呀,钱昨天已经付过了,而且他这个懒骨头,如果要跑路,肯定不会叠被子。

巫月雅坐起来,伸第二个懒腰时,发现猗兰操躺在她床脚,浑身上下还只有昨天泡温泉的那条三角游泳裤。

莫非是泡太多,昏倒了?

巫月雅飞速掀被子跳下地,“猗兰!猗兰!”叫了两声之后觉得,他身体的温度怎么这么低呀,废话,裸睡一夜谁还能像个火炉似的,又不是暑假,“真笨!真拿你没办法!”

她赶紧把猗兰操弄到自己睡过的床上去裹起,捂得热热的,好过那个冷被窝。

巫月雅一边观察着猗兰操有没有出现什么异状一边在心里盘算,这可怎么办呢,今天早上有代数测验呢,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虽然馊主意是他出的,可是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算了,旷课就旷课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巫月雅皱着眉头扁扁嘴,凑近他说:“你乖乖的,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哦。”

然后爬起来去厕所换了衣服,把房卡拿在手上。

轻微的带门声传来,猗兰操睁开左眼瞄了瞄,一骨碌坐起来。

他本来体温就很低,高了才不正常,而且他也不喜欢热,三十二三度正好,三十七度就有些燥。

可是巫月雅留在被窝里的温度还不错,不仅温暖,而且有种温柔的味道,他一点也不讨厌,相反挺喜欢,猗兰操又躺下来,一副完事了,就差没叼根烟的满足模样。

今天不想去学校,可是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巫月雅一定不会同意,非但自己会坚持去,还会勒令他也不许缺席。

他才不傻,装病是最好的办法。

巫月雅在服务台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朋……我弟弟身体不好,对很多东西过敏,像是牛奶啦,虾皮啦,猕猴桃啦,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我能不能借下厨房,亲自做给他?”

半个小时后她带着滑蛋粥回来,猗兰操还在睡。

巫月雅放下滚烫的煲锅,“快醒醒!起来吃安眠药!”

猗兰操动都不动。

“你姿势不标准,起来重新睡过。”巫月雅锲而不舍地继续摇着。

猗兰操懒洋洋地睁开眼,“……不要闹我,我睡睡就好了。”

“再不喝粥会凉的。”

“凉就凉吧……”现在这个温度,喝了他会打人,他讨厌热,更讨厌烫。

“喝了再睡,乖!”

巫月雅赢了,猗兰操被她硬生生架起来,软绵绵一摊烂泥似的靠在她和两个枕头加起来的厚度上。

“快,喝了粥才有力气被我打。”

巫月雅舀一勺,细细地吹温了,用手在底下接着送到他嘴边。

猗兰操很不情愿地含住那勺子和粥粒,心里笑自己,为了她,他竟还学会了忍受人类的食物。

“……你怎么不多煮点?”锅底现了出来,刚才还闹着不要吃的猗兰操开始埋怨巫月雅煮得少。

“我不想你躺在被子里形状像个蛋饺。”

巫月雅扶他躺下,重新掖好被子,发现嘴角有粥糊,弯起手指刮去。

“别走啊。”巫月雅一转身,猗兰操被子里的手闪电般蹿出抓住她的袖子,委屈地说。

她苦笑着说:“我要打电话去学校请假,两个人一夜未归,再不解释一下,老蒋会觉得我们私奔了。”

“那就让她这么觉得好了。”

“喂,那我爸妈还不中风啊!”巫月雅瞪着他,“他们本来就很反对我跟你做朋友的。”

“姆——”猗兰操噘着嘴松开手,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巫月雅叹口气,理由她一点也没想好,总不能请病假吧,猗兰操病了关她什么事啊,他有室友有室管,再不然还有校医啊。

巫月雅抓头想了半天,只好横下心:“喂,蒋老师,是我,不好意思,我想请假,孔猗兰操也一起请。”

“你们两个在一起?”老蒋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绝世天劫里彗星撞地球前夕。

“是……啊,昨晚他要看泰坦尼克号,我就陪他去咯,看完之后太晚了,末班车没有了,我们只好找了家旅馆过夜了,可是天亮我发现他生病了……所以就要请假了。”

巫月雅说得真想把舌头咬下来,她也不想全招呀!可是少男少女,一夜未归,为免越描越黑,还是坦白一点好。

“你、你们一直在一起?”这下子彗星扎实地撞上地球了。

“嗯……不过我们真的只是各自睡各自的没有做什么啦,房间里有两张床的。”巫月雅想让声音听起来坦然点,可是实在做不到。

“我,我要被你们两个气死!”老蒋好像没什么病,不过巫月雅还真怕她气出什么病来。

“蒋老师对不起,我保证真的什么也没发生,真的!”话说回来她拿什么保证呀,难道还要学清宫戏里验明正身。

“哪、家、旅、馆!”老蒋听起来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

“那个,我也不知道……要不我问了服务台再打给您?”巫月雅试探地吊高尾音。

挂了电话,巫月雅知道自己的名声大概就像煤球一样,再也别想洗白了。

“我也没干什么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啊……”她对着话筒喃喃自语,不过对于大部分高中生来说,她的行为确实已经够出格的就是了。

没办法,她试过,努力得很,但是真的拒绝不了猗兰操,他比鸦片还要能控制人。

“上辈子欠他的。”每到为他倒霉的时候,巫月雅就会摇着头,条件反射地说出这句话,然后理所当然去善后。

“月雅,握着我的手……”猗兰操气若游丝地说。

“喔。”巫月雅盘腿坐在地毯上,抓着他露在被外的手,“真是,怎么还这么冰呀?”忍不住呵几口气,搓一搓。

“不如你进来我们抱着睡。”

“你直接死得了,就会嘴巴上占我便宜。”巫月雅白他一眼,从书包里拿出习题簿草稿本,把猗兰操当桌子用。

写到第三题时,他好像又睡着了。

巫月雅伸长脖子看了看,心想,这睫毛真密、真长。

她是喜欢猗兰操这种长相的,精致,但是又很英气。少年的五官,却有成熟的味道。

他要是根本不认识她,不把她当回事,她大概也会像大部分普通的女高中生那样,默默地在心里喜欢这种校草型男生,但绝不会肖想得到他的垂青。

因为自己实在是太普通了呀,他这样的男孩,有个什么样优秀的女朋友都不过分。

可他怎么偏偏缠上了自己呢?

巫月雅玩着圆珠笔。一天到晚黏着自己,又不像是玩玩而已,有哪种新鲜感可以持续五年还不退的?

而且脾气也不差,除了开开玩笑,耍耍无赖,撒撒娇之外,对她,还真是顶顶够意思的,主动帮她写作业,买所有女生喜欢的东西送她,俨然当她女朋友一样。

可是巫月雅知道,不是的,他对自己感情,根本不是一个男人对待自己的女人那种。

从来也不亲她,也不会害羞结巴,特别的自然。

她知道在国外,男孩一般喜欢有一个女孩朋友,可以倾诉心事,很酷很时髦,在古代,男人不也以拥有红颜知己为荣嘛。

巫月雅问过自己,答案是不讨厌成为猗兰操的女孩朋友,但是,她不敢保证时间长了,会不会喜欢上他。

毕竟,他就像块陨石那么大的福寿膏……呸呸呸,什么比喻,说鲍鱼不好吗?

没办法,巫月雅潜意识里觉得猗兰操就是那种东西,诱惑太大了,而且还是不好的诱惑。自己为他承受了校内许多女生的敌意,老师的警告,父母的怒气,为他旷课都旷得不计其数,她成绩又不拔尖,就算全部精力用来复习也不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好大学。

前途未卜,前途未卜啊。

可是前途也不能让她丢下猗兰操,神速地跑回去考试,本该在学校的时候却在旅馆里,巫月雅不知道是该佩服猗兰操,还是佩服自己。

收收心,继续写吧,好歹要对得起父母交的学费呀。

不过……学费好像是猗兰操帮她交的?

“你干吗帮我交学费?”

“因为我钱多啊。”真是够让人吐血的回答。

巫月雅发现自己真是没法专心解题了,索性丢开簿子,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还是这么凉,不过,他喷在自己手腕上的气息倒是热乎乎的。

皮肤凉,呼吸慢……说他像福寿膏有点抽象,像蛇倒是很贴切。

“会不会,你是千年蛇精呢?”巫月雅自顾自地说着,“就像白素贞报答许仙一样,许仙不也是个穷小子嘛。”

她继而嘿嘿笑了笑,在猗兰操被子上画圈说:“搞不好我掀开被,你下半身是半条蛇尾呢,可惜我不会被吓到的,我小时候抓过蛇。”

猗兰操闭着眼睛说:“我下半身唯一的一条三角裤刚才都被我脱了,你要掀开,我没意见。”

巫月雅倒吸一口冷气地缩回手,在胸前抹了抹,“讨厌。到底是没睡还是醒了呀!”

猗兰操还没来得及回答,门铃响起来,巫月雅马上跑去开门。

外面站着班主任老蒋和一个胸前别着值班经理牌子的女人,老蒋滔滔不绝地说着:“你们也要看一下身份证上的年纪好不好,他们还是未成年人,居然可以夜不归宿,你们旅馆正规不正规?”

“真不好意思,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的,疏忽了!”

巫月雅吐了吐舌头,把她们让进来。

老蒋走到床边,弯下腰,语气还算是关切地问:“孔猗,好点没有?可不可以走?”

猗兰操撑开眼皮,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看他那苍白得跟墙纸有够拼的脸色,老蒋一点没怀疑,就要去掀被子。

“等、等等!”巫月雅大叫一声,“蒋老师,他没穿衣服!”

老蒋惊愕地看着她。

“嗯……我习惯裸睡的。”猗兰操轻轻补充,“穿衣服……会觉得喘不过气。”

“呃,啊,老师去外面等你穿好。”老蒋推了推眼镜,经理也快步跟上。

巫月雅也想紧随其后,可是一声“月雅……”把她点了穴。

“我好累哦。”

巫月雅不敢回头,“但是我真的不方便……”看你的裸体好不好。

“……好吧。”沉默了半晌,有起床的缓慢的动静。巫月雅松了口气,下一秒,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十分夸张。

“你怎——我汗!”巫月雅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光裸的侧面,虽然没看到关键部位,但还是弹簧似的马上弹回去。

“冷……”地上的人发出理直气壮的呻吟。

“我来了!我来了!”巫月雅心一横,闭上眼转过身,趴在地上摸到衣物,虚着眼睛飞速扫一眼这是裤子还是衣服后就又闭上,朝猗兰操前进。

“我摸到你哪里了?这是腿吗?”

“是啊,还是大腿呢。”

“我汗!”巫月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内裤给他套上,套得是正是反都不知道,然后睁开眼。

干吗要这么别扭,当给洋娃娃穿衣服不就好了,小时候没玩过吗?巫月雅一个劲说服自己,但就是没办法释然。

看是一回事,亲自给他穿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个,光是想象就让她脸红,猗兰操可以把她当哥们,她却没办法把他当姐妹,这种不平等,让她觉得很丢人,很羞愧。

猗兰操笑笑地望着她每个反应。

最坦然的桓紫芝,会公然当着丈夫的面,当着所有祠堂长辈的面说爱他。

最放荡的桓紫芝,会在月上中天的海边,听着浪涛的节奏和他缠绵。

不管哪一世的她,多少都有点漠视世俗伦常,不在乎繁文缛节,我行我素,她连生命都不在乎,还在乎什么?

这一世的桓紫芝……不,应该说,巫月雅,那么的不一样。明明是个宽容放浪形骸的社会,她却比以往任何一朝一代都要谨言慎行了。

这感觉倒也不坏,只是很怪,他不太习惯……感觉好像、好像自己的诱惑对她不起作用似的。

巫月雅架着猗兰操慢吞吞走出旅馆。

“司机,麻烦你去光雪路。”

“老师,我要回家。”后排的猗兰操出声。

“你家里又没人,谁照顾你啊?”老蒋暗自心疼,等下又要打越洋电话去沟通了。

“没关系,月雅也在嘛。”

“什么?我也——”巫月雅脱口而出,猗兰操把她的手攥得死紧死紧。

“巫月雅应该回去上课了吧?”老蒋没办法再淡定了,“她没病啊。”

“如果没有她陪我,我是好不了的。”猗兰操索性整个人都往边上歪去,生生巴着巫月雅。

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难管了。老蒋痛心地想,一天到晚标榜自由,以前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现在呢,搞什么偶像崇拜,像猗兰操这种头脑长相都爆好的学生,一旦成了校内风云人物,就连明目张胆交女朋友,都被当作很酷的榜样,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还会不会分是非好歹啊!

“猗兰,你不是有家政工吗?”巫月雅小声地抗议着,“再违反校规我爸妈知道了会砍死我的。”

“他们砍不死你。”猗兰操毫不在乎地说,“你爸妈能比两江总督和青帮老大还狠吗?”这些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哪用砍,只要瞪我几眼,一个星期不跟我说话,我就去掉半条命了。”巫月雅扁着嘴小声说。

猗兰操看她一眼,实在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胆小,居然被爸妈吃得死死的,爸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有威胁的好不好?

“那我也不回去,你去哪我去哪。”猗兰操改变主意,舒服地靠在巫月雅肩头。

老蒋翻着白眼摇摇头,催促司机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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