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华丽亮相:机器,机器,一套一套,总算是买完了,胡雪岩也终于闲下来了。
开药铺吧!这时候胡雪岩再开药铺,情况比两年前又好得多了。
这几年不打仗了,“国泰民安”了,胡雪岩手底下的买卖也都好做了。
眼下老胡的阜康钱庄在全国一共开了二十三家分号,不但代理着公库和公款汇兑业务(其实在这上头不赚钱,做的是现金流和信誉,这一点要反复强调,免得读者产生误会),而且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兢兢业业,阜康钱庄的知名度终于在全国范围内都打响了,与“北票南庄”齐名于世。
当时北方的大票号有日升昌,有大德兴,有“四大恒”,还有什么合盛元、中兴和、蔚泰厚、百川通、志成信、存义公、蔚长厚、新泰厚、三晋源、协成乾、蔚丰厚、协同庆、大德玉、蔚盛长……十来家大买卖。可整个南方就阜康钱庄一家独大。而南方又是当时中国真正的经济中心,最富裕的地方!
就这一条,阜康钱庄的“现金流”大到什么程度,难以想象啊!
除了钱庄,胡雪岩的另一大买卖是当铺。
早先老胡所开的当铺只有杭州的“公济典”一家。可现在已经发展到公济、大成、公顺、庆裕、恒生、同庆、义慎、万和、大亨、大生、广顺、泰安、公义、源生、余庆、庆生、悦来、裕丰、祥泰、丰裕、乾生、乾泰、乾利等一共二十六家大当铺,全部架本算到一块儿,总值高达二百二十万两白银!
靠着这些买卖,一年下来,胡雪岩手里已经有了上百万两银子的利润。不过老胡手里有的买卖确实做大了,可也有的做“散伙”了。
早年胡雪岩组织了一个“生丝价格联盟”,控制生丝买卖,跟洋人打价格战。可是这个“联盟”从一开始就有纠纷。因为“联盟”内部有大商家也有小商户,往往是买卖做下来之后,小商户还满意,可大商户总觉得自己赚得不够,当年就因为这个事儿闹过别扭。
早先老胡在的时候,有他拢着,这个“联盟”还能抱团儿。可后来多少年老胡净给公家“打工”了,顾不上生丝买卖,结果这个硬凑起来的“价格联盟”散伙儿了。
到后来仗打完了,胡雪岩回了杭州,一边准备开设“胡庆余堂”大药铺,同时他又琢磨起生丝买卖来了。当时的大清国,“民族工商业”刚冒个头儿,让洋人、洋行、洋货给冲击得七零八落,越混越背!再不打个反击战,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可拿什么反击洋人?
这时候的大清国啥也没有,只剩下“原材料”这一块,而原材料方面,煤、铁这些资源(李鸿章他们已经在搞了)中国有,可以搞,但只能把洋煤挤出去,却不能用这些东西反制洋人。要想“反制”,只有生丝、茶叶两项,有这个能力。
所以说生丝买卖对大清国来说非常重要。连左宗棠都专门写信来跟胡雪岩研究过丝、茶两笔买卖的重要性,提出让老胡有机会的话,在这上面“做一笔”。胡雪岩自己也作了准备,一有机会,就把“丝”抓起来,拿这个跟洋人斗法。
当然,事儿得一件一件做,饭得一口一口吃。眼下“胡庆余堂”是地也买了,房也盖了,伙计也请了,制药秘方也备齐了,就等开张营业了。所以老胡先什么都不管,把自己的大药铺办好了再说!
这时候,胡雪岩在杭州吴山脚下大井巷买的那块地皮上,“胡庆余堂国药号”的店面已经盖起来了。
要说这个“胡庆余堂”大药铺,盖得那是真漂亮。
为了让自己的大药铺够旺,胡雪岩专门请来了六位专家,这几位既是园林高手,又是风水专家,经他们比照风水、精心设计(有点儿迷信,但那个年代嘛,讲究这套),把这个“胡庆余堂”设计成了一只仙鹤的形状。药铺四周的青砖封火墙高十二米,长六十米,墙壁上写着七个一人高的大字“胡庆余堂国药号”,离着一里地远就能看见。
药铺前筑起一带“神农式”青砖高墙,上有椿花灯状的垂莲柱,青石基的门道,青砖叠角的门楼上镶着“庆余堂”三个金字。
过了门楼,一块大匾写着四个字“进入交易”,远看这四个字是凸起来的,走近一看,却又是凹进去的,头回来买药的顾客见了这四个字,就得停下脚步“研究”一会儿。
再往前,回廊曲折,大红漆柱,飞檐镂格,雕梁画栋,就跟进了公园一样,先让顾客的眼睛享享福吧。
过了长廊,迎面一个八角石门洞,左侧横墙上是“白娘子盗仙草”的故事,右边是三十六块银杏木黑地金字小药牌儿,上头是“胡庆余堂”精制丸散膏丹的药名儿。再往前是个四角亭,檐上挂着精致宫灯,四周遍植花树,顾客可以在亭里坐坐。
再往前,过一道门楼,就是营业大厅,坐北朝南,气派非凡,玻璃顶棚透光明亮,雕梁画栋,工艺奇绝,大厅两侧红木柜台,左边是配方柜,右边是成药柜,“百眼橱”里各色药材一应俱全。大厅里挂一块青龙招牌,上写“饮和食德,俾寿而康”。
说起这块招牌,可挺有意思。
当时杭州城里最有名的两家老字号药铺,一家叫“叶种德”,一家叫“许广和”,胡雪岩这家“胡庆余堂”里这招牌上写着“饮和食德”,那意思好像要吞并“叶种德”和“许广和”似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当然啦,说这块招牌是想吞并别家药铺,估计又是谣言。
在“胡庆余堂”营业大厅里挂的另两块大匾才是真正的引人注目,其中一块匾正对着买药的顾客,上写四个大字——“真不二价”;另一块匾是对着柜台后边药店伙计们的,上面是胡雪岩手书的两个大字——“戒欺”。
2.货真价实:要说“胡庆余堂”这“真不二价”,那可算是一块金字招牌了。
自“胡庆余堂”建成之日,这家店出的药从来都是货真价实,药到病除,从没赚过一个铜子儿的昧心钱。
凡“胡庆余堂”采购药物,必派内行专人到药材的原产地坐庄收购。
人参、鹿茸、虎骨,全部来自关东;
麝香、贝母、川蓬,一律出自云贵;
牛膝、生地、金银花,必是产自淮河;
党参、当归、黄芪,尽数取自山西;
豆蔻、西洋参、犀角、木香,都是找行家熟手直接从国外订购。
如果不是原产地采购的药材,哪怕是同种同类,药性相近,价格低廉,“胡庆余堂”也绝不肯用。就算一般的药材辅料,也都是精挑细选,不敢马虎。
配药时最便宜的橘皮,浙江有的是,可是配药的老先生觉得浙江橘皮药性不够,胡雪岩就派专人到广东收购橘皮,而且只收三年以上的“陈皮”;冰糖,看起来哪儿的都差不多,可“胡庆余堂”用的冰糖必是出自福建;烧酒,必是绍兴的“三年陈”……
配制“避瘟丹”的时候要用一味药材叫“石龙子”——就是小蜥蜴。这种小蜥蜴种类特别多,能入药的也不少。可是“胡庆余堂”只用金背白肚、后背有一条黄线的“铜石龙子”,这种石龙子又只有杭州附近的几座山上出产,胡雪岩就专门雇人到山上去抓,有一丁点儿差错都不能要。
除了选购药材,制药也是关键。
在这上头“胡庆余堂”也下了大工夫,漂、煎、熬、煮、淬、泡、炸、煨、炒、炙、炼,无不遵循成法,精工细作,不惜工本,绝对不敢偷工减料。
配一味“牛黄清心丸”,要用栀子,药书上提了一句栀子必须“去壳用仁”,胡雪岩就专门雇伙计像剥豆儿一样一个个地剥栀子壳儿。
中药大黄是常用药,但是大黄的皮没有药效,结果“胡庆余堂”每进一批大黄,伙计们就得把这些大黄一一重新过手,上头有一点儿没去掉的皮,都得手工剥去,有个坑有个疤都不行,得一一仔细收拾。
麻黄要去节儿,就弄个小刀一个个地切;莲子要去芯,弄个小工具一个个挖芯儿;肉桂要刮皮儿,五倍子要去毛,苦杏仁要去尖儿,麦冬要去芯,都得一个一个地收拾,为这多添了多少人手,误了多少工,少制出多少服药来,少赚了多少银子……算不清了,胡雪岩也不去算这个账。
有一味中药叫萸肉,药材买回来是带核儿的,可是为了让制出的成药更地道,药效更好,这个核就得去掉。可这一去核儿,药材三分之一的分量就没有了……
为了制一味“紫雪丹”,胡雪岩专门拿出十两黄金,百两白银,请能工巧匠给“胡庆余堂”打造了一副“金铲银锅”。
所以“胡庆余堂”制药,扔掉的东西比其他药铺都多,成本也高得出了奇了。
这要制的是贵重的成药还行,药贵,成本摊一摊,还有得赚,可要是那些特别便宜的药,配料选得太精,去皮去核弄得太“狠”,一不留神就赔了。
在“胡庆余堂”的成药单子上确实有几味药,做出来是不赚钱的,可是照样咬着牙长年累月地做下去了。
说实话,开药铺的,用的方子都差不多,制好了的中药都是那么个药丸子,颜色、气味、大小,都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老百姓怎么知道哪家的药好,哪家的药次?
看疗效!
“胡庆余堂”出的成药,药效绝对够,在所有同类药里绝对是一流的,从开张那天直到现在,一如既往,毫不含糊。
这人生在世,最怕的就是“滑”。滑头的人,别人全看得出来,心里全有数儿。那些真心实意真材实料的东西,老百姓也全明白。
所以有那么个词儿,叫“口碑”。
胡雪岩办的这个“胡庆余堂”大药铺,那真是“有口皆碑”了!
要说胡雪岩这个人确实特别,眼下他已经是“赏穿黄马褂头品顶戴布政使衔福建补用道员”了,可这么多年下来,胡雪岩始终不愿意真的去做官,到底还是愿意做个商人。做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买卖人。
就在“胡庆余堂”营业大厅那块“戒欺”招牌上,老胡亲笔题了几行小字:“凡百贸易均著不得‘欺’字,药业关系性命,尤为万不可欺。余存心济世,誓不以劣品牟取厚利。惟愿诸君心余之心,采办务真,修制务精,不致欺予以欺世人。是则造福冥冥,为诸君之善为余谋也可,谓诸君之善自为谋也可。”
做什么买卖都不能有这个“欺”字,药是救命的,尤其不能骗人。我立心济世救人,发誓不用次药、假药牟取暴利,也希望大家(指店里的伙计们)跟我心往一块儿想,采办药材一定要货真价实,制药一定要精益求精,别骗我也别骗世人,能这样就算积下“阴德”了。各位(这么做)既是为我着想,也算是为你们自己着想。
这就是胡雪岩,那位传说中“勾结官府一心行贿、吹牛拍马、毫无人格”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更是一位正直立世、行善不欺的大好人。
3.广告效应:广告这个东西,在今天可真是铺天盖地,无缝不钻,多得让人头晕。可在胡雪岩那个时代,或者在那以前,中国还真没有过广告这回事。
古时候交通闭塞,商品流通不广,批量不大,想打广告也无从打起,加上买卖人本小利薄,也做不起什么广告,最多只能是尽量在一个地区压压价,保证质量,弄个口碑。
可到了清末,洋货进来了,火轮船进来了(铁路、电报还要等几年),这么一来在大清国商业竞争越来越激烈,而且国产土货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所以到胡雪岩这个时代,中国本土商人也不得不琢磨几个新点子,怎么把自己的产品推销一下了。
可要说真正的广告,当时还没有,因为在中国,由官方办起的制造局倒是有几家,可那都是造军火的,由民间商人自办的生产日用品的工厂,在全中国一家都没有。
没工厂,没产品,自然也就没有广告。结果开药铺的胡雪岩,意外地成了“中国广告第一人”。当然,老胡做广告,那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哪儿算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