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德令,顾名思义,施恩德听号令。天下第七楼创立数千年,广施恩德。上至朝臣,下至贩夫走卒,没有没受过天下第七楼恩惠的。恩德令出,就必须听从号令,不论是要拿出家财还是身家性命都必须听从。
故此,得七楼者得天下。
除了天子令和恩德令,司云朵留给她一句话,一句她永远都不明白的话。
她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这么做。
七杀绝,不过一个借口,一跟导火线,他们七人注定殊途。
天子令已出,风息当如何?
风息,天下第七楼七杀之首。杀人绝技,风云决。杀人时,云散风息。风息位居七杀之首,不仅在于他的武学造诣,更在于他的睿智,他的冷静。
风息,风的叹息。当初楼主为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是他东方沐的重生之日。龙生九子,除了残念,谁人能知他就是皇后当年处心积虑想弄死的九皇子呢。他的生母,甄妃只能放火烧宫,扰乱视线,才让他逃过一劫。更有三朝元老岳将军的儿子拼死护送。没人知道,残念就是当年护送他的侍卫。沿路的追杀,沿路的藏匿。他看到躲藏过的那些大臣的家,遭受牵连,无一幸免。他知道他的皇兄全被谋杀,除了皇后的子嗣,除了那个什么都不如人的三皇哥,而他活着,异样艰辛的活着。他开始恨那个沉迷丹药试图飞天以至于病卧床上的父皇。
残念身受重伤,他要活下来,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他只好拼命的跑,陆尚书的府邸。母妃说过,陆尚书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是,里面的惨象让他再次失望。皇后的人已经下了毒手。他看见月光下,一个男孩用铲子在费力的挖着坑。他要救他,那个男孩一定是陆尚书的儿子!一路的跌跌撞撞,终于暂时摆脱追杀。三个孩子在那个破庙里欢呼雀跃的力气都没有,他在想,他能活下来么?他们能活下来么?他看着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听到那个女孩喊他陆谦,听到他喊她嫣儿。果然是很要好的伙伴吧。他暗自冷笑,出身皇家的他,活着如此艰辛。在平常百姓羡慕的锦衣玉食下,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九兄弟一起念书,一起练武,一起用膳,他们的心却从未系在一处。他们要超越彼此,才能让母妃多些荣耀,才能让那个父皇多看他们一眼。他们不敢深睡,生怕一不留神就再也醒不过来;他们吃喝拉撒也是极度小心翼翼。
陆谦为他们试毒,嫣儿那样自信满满的说:“陆谦不会死。”
他看着这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娃,又有了活下去的坚定信念。一起跌进破庙底下暗藏的水晶宫,一起手牵着手往着不可预知的前路上行进着。
天下第七楼里,他们相偎相依。经历了生离死别,懂得了仇恨,他们的性子变得沉稳,变得隐忍。他发誓要为母妃报仇,也发誓为了苍生得天下。大多时候,他在看书或着练功,总是能听到凝嫣欢呼雀跃的声音。
风息,风息,我抓到鱼啦!
风息,等等我。
风息,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渐渐地,他竟然习惯了,只要听不到凝嫣的声音,他就觉得心里烦躁。
他记得第一次带凝嫣出去,缺牙的她发音还不准。可是,哪怕被他推倒受了伤,她依旧笑得很甜。
她说,因为没有痛到死掉啊。
他带她去成衣店,她却挑了一件冥婚的衣服。
她说,穿着红色衣服,那背上的血迹就看不出来了,就算不小心扯动了伤口也不怕。
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变得柔软。
他在想,报仇真的那么重要么?如果不报仇了,带着嫣儿逍遥山水之间,多好。
他顿时为他不该有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记得面临死亡时的嫣儿,她明知道她口口声声说的好哥哥是要毒死她的,她还是笑得很甜。
她满心欢喜地为她的安哥哥煮面,他却看不下去。
他拉着她,大声吼着:他要杀了你,你居然还有心思给他做面?你听到没,他想杀你!他想要你死!因为你是“天煞孤女’,因为他觉得邵家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他要杀你,你知不知道!
而嫣儿早已泪流满面。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她比谁都明白。
他看着她把整瓶的鹤顶红往嘴里倒,听到她说嫣儿不怕死,可是嫣儿怕疼。
她说,放了东方沐好不好?
那个时候,他在想,为什么她学不会恨?
他背着她,到处敲医馆的门,那一刻他很害怕,害怕她会死。
他记得,那是第一次,他唤她阿嫣。
他记得,有一次他看皇榜,知道了皇后死掉的消息过于高兴,便忘了嫣儿。她坐在屋檐下,等了很晚很晚。
陆谦不顾一切地出去寻她,哪怕知道城门早就关闭了,此时进城不便。
而他偷偷地跟着,看着陆谦为她解围,看着陆谦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听到陆谦问,有多喜欢?
嫣儿笑着说,好多好多好多的喜欢。
从那时起,他不知怎地,对陆谦生了芥蒂,而嫣儿,也不再亲近。
他记得那年嫣儿中了岁月飞花之毒,他携着云逸去海底搜罗血珊瑚。云逸潜入海底,才知道世间根本就没有血珊瑚,珊瑚本就是淡粉色,寻常药物。
可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他必须救嫣儿。
血珊瑚,血色珊瑚。他狠狠地划向自己的手臂,鲜血流出,滴落在珊瑚上,被尽数吸收。血吸收的越多,珊瑚的颜色也就越接近血色。
嫣儿的毒得到抑制,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必须血喂珊瑚。
他记得,要开青楼时的凝嫣。
她做到了,却是因为巡抚百般刁难,诸事不顺。
他派人取了巡抚的首级,让她无后顾之忧。
他记得容颜尽毁,学了媚术的凝嫣。
她学会了恨。
乞巧节前夜,她说,明日便是乞巧节,可否陪她?
他应允了,满是心疼。她在他的计划里,举足轻重。
只是,她不应该恨。
第二日,他来了,不知为何看着她换了白衣,心底不畅快。他失约了,他疯狂的喝酒,发狂的在绿影身上得到满足感。
他与她,终究越走越远。
“皇上……”大殿之上,风息摸着落羽,神情萧索。残念看着,欲言又止。
“我知道,不必多说。”
落羽,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她坠崖之前,为他奏起箜篌,弦上还残留着她的血。弦声有异,他如何不知道阿嫣把玉玺藏在了落羽内?!
只是,取了玉玺便要毁了落羽。
“天子令已出,皇上三思。”
轰——他亲手毁了落羽。
外面的雨,自他回来之时起,一直下个不停,他有些隐隐的担忧。
“皇上,大事不好了!钱塘水患,江湖决堤,已经淹了不少地方。京都也岌岌可危……”
“皇上,这雨不停难以建堤……”
“皇上,有民生暴动,斥责朝廷袖手旁观……”
“皇上,敌军入侵,前方军情十万火急……”
“皇上,大雨刚停,又现蝗灾,瘟疫横行……”
“皇上,国库已无余银,难以赈灾……那些富庶之家不愿捐银……”
“皇上,郁妃娘娘殁了。”
“皇上,京都今日瘟疫横行,无医者肯相助……”
多灾多难,惠国就要毁在他的手中了么?风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来上早朝的官员——已经所剩无几。
“启禀皇上,今日有六人到朝。逃了七位大臣,病了三位。”
“朕知道了,诸位爱卿辛苦了。”
“臣等愿为圣上竭尽所能!”
“那就有劳……诸位了……咳咳……”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月卿宫。
“臣明日便启程了。”残念看着窗外滂沱的大雨,暗自叹息。
“嗯,朕特地为你饯行。”
“皇上,还记得你以前告诉臣,你对纯妃娘娘是有宠无爱吗?”
“朕记得。”
“我以为皇上是因为灵芝公主才会宠溺纯妃娘娘,如今,我才知道,皇上是为了凝嫣昔日的影子。为何不告诉她,你早就把她的金肚兜换下?”
“相知相识,此生已无憾。”
“皇上保重。”
风息点头,他已病入膏肓,如何保重?
“这锦囊你且拿着,等你到了那里再打开便会知晓如何做。”
残念走了。
风息躺在床榻上,寻找凝嫣的气息,安然入睡。
小酒,我们不能……中了东方晟的奸计。
阿嫣……
残念,待会儿把唐水带走!
小酒,你轻点儿,你要把我的衣服都要撕破了。
阿嫣,不疼,不疼。
小酒,你看这灯,真漂亮!
风息,我想离开这儿。
风息,我已经……脏了。
皇上……驾崩了!
白莲池。
“花解语,你今日的气色不错。”
池中一只花骨朵冒出。
“不成不成,你法力还弱得很,不要出来了。”
花骨朵又缩了回去。
“看你委屈的,再过个几千年,你就可以得道成仙了。到时候可不要又过不了情劫!”
花骨朵不乐意了,再次冒了出来。
“我跳舞给你看可好?”
白衣飘飘,在白雾萦绕的莲池更显飘渺。
凝嫣脚尖轻点,衣袖挥舞。
心猛然抽搐,一个趔趄,凝嫣跌倒在地。
嗒嗒嗒——手腕上的相思扣无故散落……
凝嫣眼泪不住下落,视线中的一颗颗红豆渐渐模糊,也渐渐腐朽……
原来,相思也会腐朽……
莲池中的花骨朵极力探望着,怎么了?怎么了?
“花解语,我没事……”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再次溢出……
这一刻,大雨停了,惠国亡了。
残念打开锦囊,上面写着——追随新主,为苍生求福。
残念追随赵匡胤的军队,忠肝义胆为苍生。其后人岳飞,更是精忠报国,流芳百世。
这一刻,枯颜做了嫁娘,和唐水拜堂成亲。
之后,始创唐门。世人只知,唐门精通暗器和毒术。却不知,唐门当家唐水精通医术和赌术。
“好好好,都听夫人的!”
这一刻,素弦和邵安一起品着新酿。
“如何?”
“不错。”邵安难得笑了。
这一刻,陆谦挑着水回来,小巴迎了上去。
“相公,累坏了吧?”
“还是娘子辛苦。”
这一刻,大地复苏,江水逆流,蝗虫消匿。
消失的,除了时间,便只有短命的东方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