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杜甫文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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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任职左拾遗与(9)

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

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

呜呼二歌兮歌始放,闾里为我色惆怅。

【详解详析】

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长镵(chǎn):古时一种掘土的工具,大约类似铲。子:对长镵的尊称。长铲啊你有白色的木柄,我家生计全靠你维持你就是我的命根。

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黄独:一种野生的土芋,属百合科植物,地下具横生根状茎,肉质肥大,可入药。别称金丝吊蛋、金丝吊蛤蟆,可食。这句是说大雪埋住了土芋的苗,衣服短小再三往下拽也遮不住小腿。

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这时我与你(指长铲)空空归来,四壁安静只听到儿女饥饿的呻吟声。

呜呼二歌兮歌始放,闾里为我色惆怅——这第二首悲歌刚刚唱出口,邻居们就为我面带忧愁之色。

【经典品评】

写家小因饥寒而卧病,面对呻吟的小儿女却空着双手归来,连糊口的土芋都挖不到,诗人的悲苦可想而知,难怪连邻居也为之动容呢。以“呻吟”和“静”反衬,更觉山居死寂,心境凄凉。

其三

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

生别辗转不相见,胡尘暗天道路长。

东飞驾鹅后鹙鸧,安得送我置汝旁?

呜呼三歌兮歌三发,汝归何处收兄骨?

【详解详析】

“有弟有弟在远方”四句——三人:杜甫有四个弟弟,名颖、观、丰、占,因此时杜占跟在他身边,其余三人远在河南、山东,因而这里是说远方的三个弟弟都很瘦,没一个强壮的。分别后流离辗转不能相见,战乱的烟尘遮暗了天空,漫漫长路何其遥远。

东飞驾鹅后鹙鸧,安得送我置汝旁——驾鹅:一种野鹅。鹙鸧(qiūcāng):秃鹫,形似鹤而大。这句是说东飞的野鹅呀后来的鹫鸟,如何才能送我到弟弟身边?

呜呼三歌兮歌三发,汝归何处收兄骨——这第三支哀歌啊唱了三次,你们回到哪里收我这个兄长的尸骨?

【经典品评】

以鸟群联翩追逐飞来反衬自己的孤单。内容与第一首的“中原无书”相联系。结尾又进一层,说弟弟们尚可归故乡,而自己不知身葬何处,语更凄婉。诗句天真质朴,有如乐府歌谣。

其四

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

长淮浪高蛟龙怒,十年不见来何时。

扁舟欲往箭满眼,杳杳南国多旌旗。

呜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为我啼清昼。

【详解详析】

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钟离:古县名,在今安徽凤阳县东北。这句是可怜远在钟离的寡妹,丈夫早死儿女们年幼无知。

长淮浪高蛟龙怒,十年不见来何时——长淮:即淮河,钟离在淮河南岸。蛟龙:古代传说中一种动物,能发洪水。蛟龙发怒淮河浪急,与妹妹十年不见了何时能来?

“扁舟欲往箭满眼”四句——我本欲乘扁舟前去探望但无奈箭头满眼,遥远的南国到处插满了军旗。极言兵乱。第四首歌啊奏响四回,林中的高猿也为我整日啼叫。

【经典品评】

诗人忆及寡居的弱妹,心情更为哀伤。写战事频繁用了“箭满眼”,形象而又令人心惊。猿声长啸,空谷传响,令人想起渔者的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其七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

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

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

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

【详解详析】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四句——三年:指从至德二载(757)四月由长安出逃投奔凤翔开始,至此时寓居同谷止这三年来的流离生涯。这几句说男儿功名未成年岁已老,饥肠辘辘奔走在荒山道上。长安的卿相多是年少之人,要想富贵就该早戴官帽。

“山中儒生旧相识”四句——同谷山中遇到当年读书时的旧相识,谈起往昔的事难免伤感。唉,第七支歌啊悄然终止,仰视青天啊太阳走得何其匆忙!

【经典品评】

第七首,是组诗中最精彩的篇章。起首使用了九字句:“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是浓缩《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意,抒发身世感慨。诗人素有报国之志,然如今年将半百,功名未成,身已老去,且流离落魄几近饿死,怎不叫他悲愤填膺!三、四句,诗人追叙长安城里曾度过的进取无门的惨淡十年,看多了那些达官贵人的子弟凭借父兄余荫、取得卿相的竟以少年为多的现实,于是诗人发出愤激之语:“富贵应须致身早。”暗含着对腐败政治的讥讽。五、六句又回到现实,和友人谈起往事,心生伤感。诗人在结尾处默默地收起笔,停止了吟唱,然而仰视苍天,只见白日飞驰,一种迟暮之感蓦然涌上心头。全诗感情浓烈,艺术上,长短句错综使用,读来更有荡气回肠之感。

这组诗是杜诗中的名篇,其情淋漓顿挫,一唱三叹,为后代众多评家所称道。诗人之所以离秦州携家赴同谷,原本是因某县令相邀。杜甫曾在诗中感激地提到过这位邀他前来“卜居”的人,称他为“佳主人”。但后来为何困居穷谷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诗穷而后工”,杜甫因受冷遇而备尝艰辛,为我们留下了这组独具悲剧效果和审美价值的绝唱。

在形式上诗人借鉴了张衡的《四愁》、蔡琰的《胡笳十八拍》,采用了定格联章的写法,内容上则较多地汲取了鲍照《拟行路难》的艺术经验,然而又“神明变化,不袭形貌”(沈德潜《唐诗别裁》),自创一体,对后世深有影响。宋元诗人多仿作此体,如文天祥所作《六歌》即是仿作中较为成功的代表。

万丈潭

【导读】

万丈潭,在同谷县东南七里,传说有龙自潭中飞出。此诗写万丈潭的神异之象,是一首别具一格的山水名篇,作于乾元二年(759)冬。题下原注:“同谷县作。”

青溪含冥寞,神物有显晦。

龙依积水蟠,窟压万丈内。

跼步凌垠堮,侧身下烟霭。

前临洪涛宽,却立苍石大。

山色一径尽,岸绝两壁对。

削成根虚无,倒影垂澹。

黑知湾澴底,清见光炯碎。

孤云到来深,飞鸟不在外。

高萝成帷幄,寒木垒旌旆。

远川曲通流,嵌窦潜泄濑。

造幽无人境,发兴自我辈。

告归遗恨多,将老斯游最。

闭藏修鳞蛰,出入巨石碍。

何当炎天过,快意风云会。

【详解详析】

青溪含冥寞,神物有显晦——青青溪涧幽深莫测,神异之物有显有藏。

龙依积水蟠,窟压万丈内——龙凭依积水而盘踞,洞窟压在万丈深渊里。

跼步凌垠堮,侧身下烟霭——垠塄:悬崖,山顶。迈着局促的步子越过山巅,侧身从烟霭中下来。

前临洪涛宽,却立苍石大——前面是洪波涌起的宽阔水面,却步不前站立在苔藓苍翠的大石上。

山危一径尽,岸绝两壁对——一条小路到危崖边已是尽头,两边陡壁相对。

削成根虚无,倒影垂澹——澹:荡漾。石壁如削,它的根仿佛在虚无缥缈中,倒影却映在清清的水中。

黑知湾澴底,清见光炯碎——潭中那黑洞洞的地方一望而知是深渊的底部,清浅处又见波浪将映入水中的天光荡碎。

孤云到来深,飞鸟不在外——孤云到来更显潭水的幽深,鸟儿飞来飞去好像不在潭外。

高萝成帷幄,寒木垒旌旆——高挂的藤萝成了帐幕,霜打的树木排列成一面面旌旗。

远川曲通流,嵌窦潜泄濑——嵌窦:山洞。远处的河曲曲折折地流来又流走,石根下嵌着个山洞,潭水从洞中暗暗泄出。

造幽无人境,发兴自我辈——到这无人之境来探幽访胜,发这样的游兴是从我们几人开始的吧。

告归遗恨多,将老斯游最——尽管临别时仍有遗憾,但将来老了忆起来恐怕这也是最快意的一次游历了。

闭藏修鳞蛰,出入巨石碍——那藏在深穴的神龙,因巨石阻挡而出入不便。

何当炎天过,快意风云会——何不等炎热的暑天过后,再来快意地观看飞龙出峡的风云际会!

【经典品评】

起首四句渲染气氛,使人感到龙峡深潭的高深莫测。接下来具体记述所见所感,诗人从潭底的潜龙出发,涂抹和渲染出清冥寂寞的境界,神异的传说更增加了这种神秘感;接下来具体地刻画了此地的神异景色;最后又回到潭底的潜龙,遐想其将会腾空而飞,画龙点睛地道出了自己内心虽然身陷困境、仍盼望着有朝一日还能得遇明主、际会风云的主旨。

深深的万丈潭喻示了诗人之高志与深心,为诗人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和缩影。诗人将叙述和抒情、现实和想象、山川神异传说和社会政治感叹巧妙地加以结合,写景与说理浑然一体而又层次分明,达到了运转自如、出神入化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