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知青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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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关于情书

情书,很俗气的字眼。

当然,人类历史上绝对不乏写得精美、写得精致、写得精典的情书。信手拈来,比比皆是也。何谓情,甚为情,看世上之人,问世上之人终究有几人能真正懈透?看世上之人,问世上之人,终究又有几人能读懂它字里行间的高贵,终究又有几人能读懂它血与水的凝重和空灵?然以书传情,但凡识得几个字的,可能大都可以提笔表述情怀,表述衷肠吧。我是位不懂情不能情的人物,当然也就不能明白以书传情的个中滋味。但是不能书,能否传情呢?常观电视台播放的“人与自然”之节目,看那动物之间,大抵在传宗接代,繁育子孙之先,亦要先有情呢。唉,人类不过动物而已,不过冠以“高级”二字而已,仅此而已。

以我生活和感情之窘迫和穷困潦到,根本是与“情书”无缘之人。从今往来,不能不便不应与“情书”沾边吧。但是,在我的经历中,却又实实在在写过一封情书。但那是人之情书,不唯我之情书亦。是我受人之托,代别人写过的唯一一封情之书呢。

下乡时节,见过好几对青年男女“处”对象。“处”对象实际就是淡恋爱。那会儿处对象谈恋爱的大致步骤是这样的。经媒妁之言,双方父母首肯后,女方要先去男方家“看家务”。何谓“看家务”,实际就是去看男方家庭殷实与否。去看男方家庭兄弟姐妹几何,瓦房耶草户耶?几多鸡仔,几多猪崽,几多存粮,几多衣被?待双方大致满意,便有了“订亲”仪式。订亲之日,为女方置办衣物,那是断断不能少的。逢端午春节,男方给女方家庭送上粽子鸭蛋或腊肉什么的,那也是断断不能少的。女方家庭亦不能不拿白不拿,丈人丈母娘要给准女婿“打发”(实则为回送)雨伞,肉包子什么的。凡锁则凡锁,但礼尚往去间,也足足满足了情义浓腻和真诚和端谨和厚道。

记得那会年少的我,常常以此取乐。感觉他(她)们提篮挎兜走亲串戚,很有些愚不可及,很有些憨憨地土里吧叽,很有些土里吧叽地不为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来的自由,去的浪漫。其实我那里知道,那是民风啊。那是古之先人世代传存下来的古之遗风啊!难怪我们的大诗人陆游先生在他的《游山西村》的七律诗里吟唱得好: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萧鼓追随舂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好一个闲乘月,好一个我的清幽幽的闲乘月呀!

闲乘月,乘闲月。我的清幽幽的闲乘月呀,归去来兮否?

我的归去来兮呀!

我下乡插队那会儿,连我在内的女性社员特别多。多多不多哉。生产队的男女比例有没有失调,当然绝对没有谁想当然地统计过。反正是从十二,三岁的小不点到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大约不下七、八十人吧。薅秧时节,红红绿绿呼啦一长串。满田满地此起彼伏的叽叽喳喳,很有“麻雀子嫁女”的热闹。端阳节稍后,人站立稻田中薅秧,间或会瞧见一对青年男女从稻田旁的大路上走过。一般讲,大都是男的走在前面,女的掉后面,其间相隔五、六步的距离。两人从我们薅秧的大田旁经过,严格说,也就是从我们的眼皮底下经过。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神态别扭之极,别扭得极其夸张和窝囊。好像那会儿他们的血管是僵凝的,僵凝得几乎要出左脚甩左手。两人全满面通红,眼神躲闪,埋下脑袋,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这时,爱捣蛋的金仙就会撮起嘴皮飞喊:“嗨,撵上去撵上去,撵上去嘛!哦……天上的乌云撵乌云,地上的婆娘撵男人……”跟着,我们一帮女孩儿也会跟着金仙敝开喉咙飞喊:“撵上去撵上去。哦……天上去的乌云撵乌云,地上的婆娘撵男人……”倾刻,碧绿的稻田里,便爆裂了我们野性的,不怀好意的笑声。

想那会儿“处对象”,淡恋爱,那有现在的人来得快捷,来得便当。那会儿“处对象”谈恋爱要讲“程序”。所谓的“程序”,也就是一个相互了解,相互溶恰、相互循序渐进的过程。吾以为这个过程是应该的,必要的,是极其应该必要的。没了这个过程,窍以为有些鲁莽,有些草率、有些考虑不周,甚而会有些追悔莫及和悔不当初。快与慢是相对的,过程和结果亦是相对的。所以,相对于婚姻和恋爱是万万不能太快,不能走得太快。现代社会,就本质而言,它是个充满了残酷竞争的社会。唯其竞争、唯其残酷,故以生活型态不得不加快了它的节奏的步伐。司空见惯的诸如:快餐、快卖、快递等等不一而足。还有奇而怪的快速的一夜情,甚而情了雨了还不知何方神圣姓谁名谁。问之,答曰,何需知他姓甚名谁。真真见怪不怪。不知是我等落后耶,老朽耶?焉或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不识人间珍羞耶?不然,何至于爱滋病泛滥?不然,伺至于爱滋病足以毁灭人类?不然,何至于爱滋病就是亚当夏娃身旁那条含着微笑衔着鲜花的蛇。善哉,我亲爱的水做的女儿们,一失脚成古恨,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古之皆然。善哉,我亲爱的水做的女儿们,溺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珍重,珍重二字好重好重。如此看来,婚嫁大事,万万快不得呢。2007年国内某知品名杂志曾经报导过这么一件事,讲得是成都一女孩从认识男孩到上床到被谋杀,仅仅十几个小时。仅仅十几个小时,何其短矣!在我们惊叹女孩生命之花凋零之时,我们也不能不感概不慨叹“快餐文化(包括快餐性文化)这柄双面刃的负面作用力。当代人开放、时尚还加性感(性感在现今已属中性词汇)。你看街头那些个小恋人们,广庭大众如处无人之地,或搂或抱或吻或牵手,一副身在魏汉何论秦晋的架势。爱之深恋之切,爱得情深深雨漠漠。有时奔波街头,真真艳羡他们小儿女的“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弄贻情态。二三十年的弹指挥间,从躲躲闪闪的不敢并肩行走,到大庭广众的相偎相依。人类的恋爱观真的勇敢勇敢。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文化在

开放。博采众家之长,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没错,绝对没错,一点没错。然,凡是得讲度讲健康。吾之老朽,还是崇尚******的那句话:“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只要有益于健康,有益于和谐、有益于发展,一切皆为我用。不假,典型的实用主义。

什秀家离我的小小的茅草屋,相隔着几根田坎。她长我好几岁,我在下乡那会儿,她大约十七来岁吧,水灵灵的年龄。什秀处了对象,据说是金河磷矿的工人。小伙子很招人喜爱,用现代语讲,应该是很帅气很阳光酷毙了的那种。高高的、瘦瘦的、眉眼具体到什么程度,委实记不清了。现在脑海中能搜索的,大致是很清秀的面庞吧。小伙子初到什秀家时,上身穿了件雪白雪白的白衬衣,衬衣的洁白和整齐,倒是和他的工人阶级身份很匹配。因了当时农村的经济条件,还不能也不可能允许地道的农村青年身着雪白雪白的白衬衣的。

看得出什秀非常非常喜欢那位工人小伙子,肩扛锄头,我都几乎窥见了她遐思的微笑。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随着我的小小的茅草屋门扉“吱呀”一声响动,什秀闪亮着她金鱼肚腹样的鼓眼睛,一把推开了我的房门。什秀的眼皮特别双,大约有三四层纹折吧。只矮了点,胖胖的,加之脸庞特别肥宽,比起金仙修长的身材,好看的深深的睫毛,薄薄的红红的樱桃小口,时隐时现之酒窝,什秀显显然就逊色多了。所以说相比出痛苦,此言真诚真实

什秀红透着脸庞,映着我茅草屋暗黄的灯晕,连我都能感觉她心里藏着一团火。她手脚无措地立在我的屋子中央,扭扭捏捏好半天挤出几个字:“华玲,帮我写、写封信。”

“写信,给那个写?”我有些惊愕。

“哎呀,就是他、他嘛!”什秀的大眼睛流泻出了一股欲语还休的浓浓的女儿家的骄羞。

“哦,给你的对象写信嗦?”我猛然间大彻大悟:“嗬,才走了几天就要写信了,慌着要嫁人了嗦?”在农村呆了一段时间,我的语言也毫无来由地多了几分粗鲁、几分直率,几分高声武气、几分莫名其妙无所畏惧的野性。

“小声些,小声些。”什秀扑过来捶打我的双肩:“给我写下嘛”

“写嘛,写嘛!”

我拿出了纸和笔。

记的我当时干着急,咬着笔杆,不晓得从何入手。在我有限的小学六年的识字生涯里,语文老师焉或班主任,从未教过写情书,更无布置情书作文的记录。情之书呀,真真苦坏了我。要知晓,那时我不过出身一十六载,自己都不知情为何物?更何况乳臭未干情窦闭塞。连自己身上几许汗毛都数之未清,谈何写啥情书耶。但眼观什秀一幅爱之悭然火辣辣的眼珠,推托吧,于心不忍。何况,以我小学六年的字墨,生产队的老少爷儿们,全然把我当成个人物在对待。好象全然把我当成个了“大知识份子”看待似的。生产队大大小小的事,有时竟会说出“看华玲咋个说”的话来。俨然间,我倒成了他的的“审判官”似的。也难怪,知青嘛,当然是有知识的青年,当然是有知识的人。寻根究底,其实小学毕业的我,不过是在“知青”这个历史的精典名词里,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罢了。

我终于眉头一皱,好歹计上心来。罢罢罢,咱也权且情它一书吧。

那是情书吗?是耶不是耶。与其说是情书,不过是封地地道道的决心书罢了。时下重读我三十七年前替人写“情书”的草稿,每看每每忍俊不禁大笑不已。在此奉献诸君同仁,权当茶余饭后引君一笑耳。

情书如下:

×××同志:

你好!

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工人阶级是命的先锋队,贫下中农是革命的主力军。我们都有红彤彤的心。(废活,不红还黑的不成?)都是忠于******思想的革命青年。你在金河磷矿冲锋陷阵,我在农村战天斗地,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抓革命,促生产,共同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巩固无产阶级革命政权。我们要团结战斗,坚决打倒帝修反。

最后致以

最祟高的革命敬礼!

汪什秀

×年×月×日

这,便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写的“情书”。是情书吗?嘻嘻,哈哈……笑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