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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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证据

“谁烹的茶都没有关系。你也知道我说的并不是雪。”晚镜过头去,半侧着脸笑吟吟地看着张禾,脸庞被寒凉的空气沁的像是透明的,唇色如胭脂一点,微微地抿着。张禾垂眸看着她,心跳骤然如雷,惹得神思一阵恍惚,便稍稍往前倾过身去。

晚镜呼了口气,呵出淡淡白雾,又转回去看着那蜡梅花苞上的一小撮雪,道:“生于七月十五。以这样的理由戕害性命,当真愚蠢。偏又制住了那些人,无谓地折腾出这样多的事情来。”

张禾心里滑过浅浅失落,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还是怨瑜德妃的。”

“我不怨她,不管我是不是真的系她亲生。但她弑女之事却是真的,她自会怨她自己的。逃的过所有人的诘问指责,也逃不过她自己。”

晚镜与张禾随意的收了一些雪水,准备拿回去烹茶。两人并肩走着,同撑着一把纸伞,竹绿的颜色在白雪皑皑中显得颇有生机。张禾走的很慢,恨不得这短短几十步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张禾,那是你的主意吗?”晚镜问。

张禾没有回答。

“你如何吃的准瑜德妃的心思,怎知她一定会在寿宴上先发制人?”

“那是她唯一能走的路,除非她沉住气一步不动。但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她习惯了掌握局面,不可控制的放在眼前会让她难以忍受。如果她不先发制人,自然也有庄妃出手,虽然效果差一些,倒也不是大碍。”

晚镜走到廊庑下,仰头看着铅灰的天空,“你好像很了解瑜德妃,你见过她?”

“我没有。但庄妃和苏绎却是熟悉她的。”张禾把伞收在廊下,松开伞柄的一瞬竟然有些不舍,抬头却见晚镜已经走进了屋里。

晚镜坐在茶炉边慢慢地温化着那一小瓮雪,手指抹着瓮上刻花,说:“之前我以为,馨宁的身份是为了能让我安全地等到苏绎发难,结果今天他在宫中发难,我却好端端地在这里采雪烹茶。我变成了馨宁,却有别人替我去做了晚镜。”

张禾一怔,“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晚镜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这真是一个缜密而又万无一失的法子。按正常思路,苏缜为了自己的地位会不顾一切的将我找出来,并且除掉。所以你们制造了一个假的我,把苏缜的注意力引过去,苏缜如果要杀也只是杀掉了一个赝品。而结果,苏缜只是掳走晚镜,却没有杀。”

张禾点了点头,“很奇怪,却也是不错的结果。”

“你也觉得奇怪?”

“怎么?”

“没什么。”晚镜拿起小瓮晃了晃,“差不多了,把壶盖打开我添水进去。”

张禾依言揭开的壶盖,晚镜一边小心翼翼地倒着水,一边继续说道:“我猜,苏缜没有杀晚镜应该不在苏绎的计划内,你却觉得这是一个可以顺势而为的好事。你们状似心急的寻找晚镜,却实则希望晚镜留在苏缜的手中。为的就是今天这出请君入瓮的戏。”

“你如何知道的这些?”

“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真的是瑜德妃的女儿,我一样不喜欢事情完全脱离开自己的掌控。”晚镜没有详说,对他粲然一笑,“如果一切顺利,你便是将我彻彻底底的换了出来。”

“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

“我相信。所以谢谢你。”

张禾轻握住晚镜捧着小瓮的手,“我不想你谢我。”

晚镜没有抬头,仍是看着那缓缓流进壶中的清水,屋里只余下细细水声。两人默默许久后,晚镜放下小瓮,也收回了手。

宫中寿宴仍在尴尬的进行着,官员们皆是如坐针毡。景帝进了一次药之后便半躺在龙椅上,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了,那十二旒的冕已经摘下来端正地放在了一边,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寓意。

苏绎看着,苏缜也在看着。

瑜德妃与庄妃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相较于庄妃的气定神闲,瑜德妃却是紧张而有些慌乱的。

苏绎的话让她心神不宁。她觉得苏绎通过庄妃向她发难,必然是将晚镜准备好了的。所以她才要先发制人,要打消皇上会因为样貌相似而起的疑心。只要这一点打消了,其它的便很好说了。毕竟那生辰、年岁也无从考证。

可苏绎却说他不知道,这太让瑜德妃想不通了。

过了不到两个时辰,有小太监从殿外进来,在众人的注目下脚步略显匆忙地直奔何公公走去,近到他身前低声说了几句。何公公点头,挥手让他下去然后到景帝身边轻声地道:“皇上,尹大人回来了。”

景帝缓缓地睁开眼睛,“够快的。”

何公公也不知道景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敢接话,小心的将他扶起来,在腰后垫了个引枕,又谨慎地拿过冕来要给景帝戴上。景帝推了推,“不戴了,太重。”

不消半刻,尹翕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帽子上还留着残雪,进门至御前叩首,朗声道:“启禀皇上,臣尹翕上殿复命。”

景帝嗯了一声,“尹卿办事倒是快。复命,既是查清楚了?”

尹翕却摇了摇头,“臣担心皇上等的急,便将能寻到的线索整理了一下,但是否清楚,臣不敢妄言。”

“这话倒是中肯。”景帝点了点头,“那便说吧。”

“是。”尹翕回头对门外说了一声呈上来,便有几个太监从殿外鱼贯而入,立于殿中,手中捧着一些书册。尹翕指了指其中一些说道:“皇上,这些是臣调取的太医院脉案,是景德五年十一月至景德六年七月的德妃娘娘的脉象及用药记录。”

何公公上前接过那些脉案,呈到了景帝面前,景帝瞧了两眼却也没翻,“你继续说。”

“臣请太医院院正细看了脉案,院正说脉案上并无记载德妃娘娘所怀是双生,且安胎保胎药物皆按一子行方。其中有一则记录,倒是说德妃娘娘孕时显怀超于正常,太医院记德妃娘娘胎儿过大,担心造成难产,曾行方控制过德妃娘娘的饮食。”

“臣也命院正详查了景德六年七月十四日的记录,所记并无疑点,但这记录中却少了一则。按宫中规矩,嫔妃生产后便有应有太医入产房,记录皇子的状况,并为生产嫔妃诊脉,行方清污调补。但娘娘的脉案上并没有这一则。也就是说,娘娘在生产之后没有召太医。”

尹翕说到此处顿了顿,“皇上可要召太医院院正上殿详问?”

景帝翻了翻面前书册,抽出景德六年七月的脉案来。十五年前的脉案,纸边已经略有点泛了黄。他拿在手上掂了一下,又扔了回去,“不必,你继续说。”

“是。”尹翕一揖,又转身指了指另一摞书册,“皇上,这一份乃是臣请掖庭调取的景德六年宫中太监宫女的名册。其中记录了当年掖庭、各宫、各司职属太监及宫女的充入、放出、调动及死亡。”

尹翕拿起其中的一本翻了翻,干脆利落地说道:“景德六年七月,德妃娘娘当时所住昭庆宫,报三等粗使宫女贾翠云死亡,死亡时间七月十六日。报执事嬷嬷刘芬恩放出宫,出宫时间为七月十八日。”

何公公上前将尹翕手中的那一本册子接过来,与一摞脉案放在了一起。景帝面色有点发沉,一言不发。

“皇上,这几册则是臣请中书省刘大人调来的关于袁维桢滥用职权案的相关文书,内有关于袁维桢在锦城无故扣押霁月山庄庄主林墨山之事。涉及中书省呈文,臣便不在殿上详说了。”

何公公将这最后一本册子递到了景帝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几本东西,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了苏缜。

苏缜坦然回望,微微地笑了一下,转头对尹翕道:“听上去倒是很完整。但我想问大人几点,这其一,我母妃可懂医理脉象?太医院的脉案记录大人都需要请院正去看,这里面记了什么没记什么,我母妃又如何知道。”

“这其二,我不明白,昭庆宫宫女死亡和嬷嬷恩放出宫,与此事有何关系?倘若大人先入为主的认为,是这宫女与嬷嬷帮助我母妃弑女杀亲后被灭口,那大人也不妨去查查其它宫。哦,连掖庭的那些司职署也别漏了,倘若有宫女或太监在皇子降生后死亡,是不是也都有某种嫌疑了?”

“至于那袁维桢的事,大人没有详说,我自然也就没什么可驳斥的了。”

苏缜对尹翕略略欠身,“尹大人向来秉正持中,今日却怎么如此主观臆断?大人所呈证据看似完整相扣,可在我看来到更像是按图索骥了。大人对此早有准备?还是有人给大人做了准备?”他笑了笑,“被人构陷,尹大人在这上面也是吃过亏的,己所不欲,又何必施于他人。不过话说回来,尹大人的心胸还是颇令我感佩的。”

苏缜说完对景帝躬身一揖,“父皇,儿臣没有别的要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