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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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废太子

袁维桢应召进京,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什么。这东陵郡到西京的脚程,他走的极慢,大概是想在路上听到景帝驾崩的消息是最好的。

差一点,袁维桢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景帝让苏绗去督着皇陵的建设,他哪里会真的去。他不想管这件事,不愿意管,其实这事儿也不需要他去管。自从皇上身体不好以来,皇陵便飞速地建设着,眼下基本已经完工,就等着主人来了以后关门封土了。

自从苏绗被申饬,日子过得便是胆战心惊,每次面见景帝都生怕下一句话时,景帝就会将那废黜的旨意扔到自己跟前。这实在是一种折磨,有时候他想,还不如索性就自己把这太子的帽子摘下去算了。

但他又舍不得。他是嫡子,做在太子之位上二十年了,他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将来继承大统而准备着,放弃又谈何容易。

苏绗的苦闷无处可倒,想去找袁陵香,可那处私宅竟是人去屋空,寻不见佳人踪影。这让苏绗更受了一重的打击,整个人都憔悴了下去。

苏绗找来了自己东宫的谋士,想让他们给拿出个重得圣心的办法。谋士们也很无奈,当初做事不与他们商量,现在一屁股烂账却要让他们来清。可这些人又不能不应付着苏绗,毕竟苏绗的头上还顶着那太子的头衔,只要皇上驾崩前他把这头衔顶稳,他就是未来的皇帝。

这是现状,也是唯一的办法——在皇上死的时候,他仍是太子。

所以,苏绗意图谋害圣上的事,几乎没有人去怀疑真伪。因为他实在太有理由这么做了。而真相如何,也没有人想去深究,纵使它看上去真的是疑点颇多。

景帝没有给苏绗任何辩白的机会,只是支着额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御前侍卫压了下去。苏绗哭了,无声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吃力地回过头,轻轻地叫了一声父皇。

何公公带着小太监默默地打扫着地上碎裂的药碗,和泼洒了一地的汤药,景帝也只是默默地看着,不悲不怒,怔怔出神。

“皇上……”何公公垂手而立,唤回景帝飘远的神思。景帝哦了一声,慢慢地拿起书案上的毛笔,一下下地刮着笔尖的墨汁,片刻后又放下,有点疲惫地说:

“着中书省拟旨传诏,废苏绗太子之位。先押入内廷监,择日论罪。”

何公公微微地楞了一下,以苏绗谋害圣上之罪,至少也该是押入天牢的,内廷监是关押有罪皇室宗亲的地方,且一般不是什么重罪之人。他疑惑,却没敢多问,应声领旨。

景帝咳了起来,咳的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何公公呈了止咳的药丸上去,却被景帝推开了,“不必了。你代朕去看看,让内廷监不可亏待绗儿。”

苏绗被废的消息不一会儿的工夫便传了出去,苏绎得到消息时,人正在礼部商讨着一些万寿节的细节。这个消息的到来,足足让屋里安静了半刻钟,礼部大小官员先是一脸的吃惊,很快,看着苏绎的眼神就起了变化。

苏绗终于是离开了那个太子之位,如果没有什么天崩地裂的变化,能够继承大统的不是苏绎便是苏缜。而眼下看来,苏绎的赢面明显要大的多。

苏绎是很开心的,但脸上却只能表现出震惊与沉痛,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沉痛是假的,他也必须这么做。有些事细想起来真是荒诞。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出礼部往宫中走去。他得去向皇上求情,这也是一种必要的姿态。

苏绎走的有点慢,稳稳的步伐之外,脑子里正在反复地想着这废太子之事。当然,除掉苏绗是苏绎计划步骤中的必要一步,可他的计划却不是现在,而应该是在他打击了苏缜之后。

还有两个月,他进给景帝的药还能支撑那空朽的身子两个月。或许,已经不用不了那么久了。

一阵寒风乍起,苏绎看着风卷过已经枯黄的枝,带走了最后一片迟迟不肯落下的叶。于是他便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还没到御书房,苏绎远远地就看见苏缜从宫门里走了出来,看见他倒不意外,走近后不冷不热地唤了他一声皇兄。

“皇兄是来替苏绗陈情的?不过父皇身子倦,已经歇下了。”

“你呢?”苏绎问他。

“自然也是。不然我怎么知道父皇歇下了。”苏缜模棱两可地说道。说完只是负手对苏绎点了点头,算是告辞,轻摆衣袖翩然而去。

苏绎看着苏缜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他拐入长街不见了踪影,才回过头去。他觉得苏缜太安静了,安静得他隐隐不安。

这种不安促使他回到府邸后,便找来了张禾与顾一白,与他二人将事情又捋了一遍,反复的斟酌后确认没问题,才放下心来。

“殿下,恕我直言一句,任何事情,不管计划的有多周密,都很难确保绝无变故。”顾一白道。

“顾先生所言甚是。”苏绎点点头,颇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谋事九十九,尚有一分成事在天,这个道理我懂。”

“若只是天意也就罢了。”

“顾先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顾一白轻轻拂须,沉吟了一下才道:“我最担心的是如今在苏缜府上的那女子。苏缜掳走她的时间比咱们预计的要提前了不少,那么长的时间在蒋熙元府上,若是反水倒戈了,殿下当如何应对?”

苏绎笑了笑,“那是我的暗卫死士,倒戈反水的可能性并不大。就算她出了意外,那真正的晚镜还是在我们手里不是么?顾先生何须担心。”

而顾一白真正担心的就是这个。那个死士没有意外则罢,如果那边出了不可预知的状况,张禾是否肯将那女子交出来?顾一白相当没把握。

“可如果……”顾一白掂量着措辞,“真的晚镜那边再有意外呢?”

苏绎皱了皱眉头,张禾也从沉默中抬起头来,转头看着顾一白,随即笑了一下,“顾先生是怀疑我?怕我到时不肯交人不成?”

顾一白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我与晚镜相识于锦城,她爹娘待我也算不错,如果可能的话我自然是不想她有什么闪失。不过,顾先生容我再说一句实话。”他往顾一白身侧靠近了一些,手肘支在扶手上,轻声道:“一个女子与前途相比,哪个更重要?顾先生是最明白的。”

张禾看着顾一白尴尬的脸色,温和一笑,“如果顾先生不放心,我今晚便将人送来殿下府中就是了。”

苏绎轻托着下颌,冷眼看着张禾与顾一白,一言未发,目光却有些幽深。直到顾一白在张禾淡淡的笑容中沉默下去,苏绎才道:“时候不早了,今天忙了一天我也乏了,你们先回去吧。”

张禾与顾一白一道往外走,在中院仪门前的岔路口,顾一白叫住了张禾,试探而又犹豫地问道:“归禾,你都听到些什么了?”

“什么?”张禾轻挑了一下眉毛,眼中是毫不遮掩的不屑。

这眼神看得顾一白很不舒服,于是他挺了挺脊背想找回一些气势来。“我是说,关于你的母亲。”

张禾点了下头,“顾先生觉得我可能会听到什么?”

顾一白清了下嗓子,肃然了语气道:“最近你说话似乎总是意有所指,我不知道你是否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但你我现在同为殿下效力,我便要奉劝一句,莫要因人挑唆而失了和气,有损大计。”

张禾忍不住失笑,“殿下为主,您为长,我这个草民晚辈一向话不多,说,也都是就事论事罢了。不知道顾先生从那句话里听出了归禾的弦外之音?还是说晚辈我无意间碰了您的痛处?”

顾一白脸色有些发红,甩袖道:“顾某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吧。年轻人,不要太自大狂妄才是。”

张禾驻足看着顾一白走过游廊,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下去。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将他的表情留在了一片剪影之中。

秋夜的夜晚天空也像白天里一样,高高阔阔的,仿佛整个穹宇都远离了世间。此时的黑比夏日里浓密了,泛着点极深极深的紫,夜空里贴着弯弯一轮下弦月,月光没有那么亮,衬出漫天繁星,如同有人洒落了细碎的宝石。

晚镜在床上翻了个身,睡意全无。她揭开了半扇的床幔,眼睛看着房顶静静地出神。不一会儿,她听见张禾屋门的门轴轻轻响了一声,于是便坐起身来,披上披风走到了窗前,凝神地听着。

夜很静,所以能听见一点细微的脚步声,路过她所在的西厢房门口时稍稍地顿了一下,而后便走远了。晚镜将门拉开了一条缝,往院里看了看。

没有人,也没有鬼的气息,只有冷风顺着这缝隙片刻不等地灌了进来。晚镜被吹得抖了一下,随后将门又关了起来,重新躺回了床上。

下午的时候,张禾从苏绎府中回来后便过来找她,晚镜以为他是问过顾一白了,得到了阳华夫人想要知道的答案。

可张禾却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她:“你现在能见到我母亲吗?”

“现在不行,要到酉时以后才可以。而且我不知道她在何处,要等她自己来才行。怎么?”晚镜小心地问道。

“如果酉时你见到了她,就转告她,让她今晚跟着我。我会给她一个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