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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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仙羽观

出城南安化门,过五里亭后便有一座矮山,称原平山。传说六百年前此处是一片平坦之地,有天师于此处修道成仙。成仙之日,地动山摇风卷石走,平路坦途的忽然就原地拔起一座山峰来。现在,山上还留有一块巨石,叫飞仙石,是当年那位天师坐化成仙的地方。

于是有后人在这原平山上建起一座仙羽观,具体什么时候建的则是众说纷纭,但有史可考的,至少已有三百余年。也许这道观确有不凡之处,也许只是借了这修道成仙的传说,总之,香火一直十分鼎盛。

晚镜远远地看着山上灰墙青瓦的仙羽观,听张禾给她讲了这么一个极有神话色彩的故事。

“这名字真缥缈。”晚镜说。

张禾笑道:“是比清凉观显得更沾几分仙气儿。”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想念玄道长了。”晚镜撂下车帘倚在车壁上,将腰后的软垫抱在了怀里。那时节,为了华琼的事,她和张禾没少去找玄道长,一样也是马车,一样也是她和他。

那时是八月初,秋意刚起,暑气未消。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好像却过得如此漫长。漫长的她和张禾好像都已经投胎转世,现在张禾不是张禾,她也不是她了。

“怎么会想要来道观?”

“也没什么。”晚镜轻轻地拍着怀里的软垫,“在锦城的时候经常去清凉观,有点怀念道观里的味道。”

张禾点点头,与晚镜一样也靠在了车壁上,将软垫抱在怀里。侧过头去,晚镜离她不过两掌的距离,有点相依靠般的错觉。静默了片刻后,张禾忽然笑道:“我挺想相信的,可怎么都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

晚镜噗嗤一声笑了,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从山下到山顶的道观只有蜿蜒的石阶路,马车上不去,所以山脚下停着的马车不少,有看上去华丽富贵的,也有工艺材质平平的。仿佛都很自觉,不同档次的马车各自扎堆,各不越界。

松原勒停了马车掀开帘子,依旧是张禾先下了车,然后在车下伸出手来,晚镜很自然的把手交在他手中,拎着裙摆跳了下去。

甫一下车,就有刚从山下下来或者正准备上山的人看见了张禾。姑娘媳妇家的皆是半侧着脸,要瞧不敢瞧地用帕子或团扇遮着,与旁边偕伴而来的人窃窃私语。

认识张禾的人并不多,但拿去归禾公子这个名字,只凭秋日暖阳下的这般卓然风姿,已经够让一部分怀春少女犯花痴的了。

伴随着对张禾的议论,晚镜无辜躺着中枪。很明显,她这等扔在人堆里找不到,打眼看五回也记不住的相貌,配不上张禾。

“下次要不你也易个容?或者换身衣服?”晚镜目不斜视地走着,把执扇掩在嘴边悄悄地对张禾说。

“嗯。下次我还是穿件粗布衣裳给你驾车吧。”

晚镜眇了张禾一眼,细细地想了想,又摇摇头,“我看也不见得是衣裳的问题。你离开锦城回了西京,变得不只是装束。”

张禾微微一怔,“还有什么?”

晚镜往石阶上迈了一步,回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却道:“我说不上来。”

张禾仰头看着晚镜,这是他从不曾仔细看过的角度。平凡的易容掩去了她绝美的容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无可替代的通透迷人。笑容,似乎从来都是这双眼睛表面的色彩,掩盖住淡漠,此时好像也掩盖着一种看不透的审视。

张禾看得出这种意味,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晚镜仿佛抽离地在看着他,或者说,在看着所有的东西,像是旁观一切,包括她自己。

“你也有些变了。”张禾看了看她身上豆绿色的襦裙,“不只是装束。”

“有点……,让人伤感。”晚镜仰头看着天云淡风轻地说,说完便转过身慢慢地沿石阶往山上走去。

仙羽观比清凉观大了很多,晚镜和张禾迈入山门,一路缓行。这是个颇有历史的道观,结构陈旧但修葺的还算不错,透着厚重的历史感,让人觉得廊柱缝隙中的灰尘都不能轻易怠慢,没准是哪个皇上点燃的清香飘落进去,还裹着历史陈河中再也勾不起的往事。

张禾似乎对这个道观颇为了解,一边走一边给晚镜讲着关于这道观的故事。晚镜听得也是兴味盎然,也顾不上去听那些过路女香客对她的指指点点了。

走进玉清殿拜过元始天尊,绕过楠木塑像从后门进到中院,晚镜才看见那块传说中的飞仙石。那是个有两间屋子阔的巨大石块,棕黄的颜色,无棱无角,上部凹陷呈扁平状,倒真像个巨大的蒲团,有种柔软的错觉。

一进中院,张禾便看见了飞仙石旁边站的人,脚下不由得一顿。晚镜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石边的人。那人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也回过了头来,看见张禾的时候略略地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像是笑了,却飘忽的看不真切。

张禾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一点,然后便揽住晚镜的肩膀带着她往另一侧走了。晚镜悄悄回头,那人对着张禾的方向,虽像是在与面前的人说话,可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瞟过来。

走开了一段距离后,晚镜才问道:“那是苏绎?”

张禾的表情略一凝滞,点点头,“你见过他?”

晚镜浅浅一笑,“没见过,只是猜的而已。与我长的有点像,再加上那样的气质,想来应该就是他。”她又侧头看了一眼,苏绎不知道什么时侯已经离开了,“你们在外遇见都是这样的不说话?”

张禾垂下眼帘,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沉默了下去。

三年了,他都有点忘了,忘了苏绎喜欢来这古老的仙羽观。这里藏经的云笈阁里有许多孤本的东西,莫说别处,就连宫里的书房也没有,十分珍贵。云笈阁旁人是进不去的,当年张禾能在这里翻看那些珍稀孤本,还多亏了苏绎的关系。

那是一段不错的日子。

他和苏绎经常会到这里来看书,聊天,喝一喝观中清茶。

他是父亲尹翕悉心培养长大的,写得出秀丽文章,思想却也趋于正统古板。而苏绎虽是尹翕的学生,却视野更开阔,张禾从他那里听到了许多乡野杂记,坊市趣闻,官场暗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禾在心底对苏绎是有些崇拜的,视他如长兄,如知己。

没有苏绎,他可能不是今天这样的归禾公子。没有苏绎,他可能也不是今天这样的张禾。

仍是很好的日头,仍是清凉秋意的风,仙羽观里的银杏树叶又落了满地。当年云笈阁外靠在树下谈天看书的两人,如今却只是一眼的相看,两向的离开。

沿游廊走到上清殿门口,晚镜探头看了看,问正在殿中摆香的小道童,“请问这位小道兄,仙羽观的乾道长现在可在观中?”

那道童笑呵呵地回礼,看了看晚镜道:“道长在是在,但现在恐怕不方便见客。施主若是求签算命,碧霞亭那边就有,如果是驱鬼降妖,一般是我们大师兄下山的。需要我去找他吗?”

“道长在闭关?”

“嗯——,差不多。”

晚镜低头想了想,又看了张禾一眼,对他道:“公子在这等我一下可好?我想请小道兄带我去见一下他们的大师兄。”

张禾眨眨眼,语气淡淡却又不容反驳地说:“不行。”

晚镜瞄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好,那就烦请小道兄带我和公子去见一下大师兄,我有事想请教一下。”

一路随着小道童走过上清殿到二重院,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了下来。晚镜和张禾站在门口,听见屋里有说话的声音。

小道童想要抬手拍门,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后又显得有点犹豫,回头对晚镜道:“施主,大师兄房里有人,请您稍等片刻吧。或者改天再过来也可以。”

晚镜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屋里爆出一阵笑声来,有人说道:“你看,长毛了吧!我就说落云洞太潮了。我现在可不比从前,呆两天腿就疼。”

另一人道:“师兄,你太荒废了。我看你腿疼不是因为潮,是你上身太重,压的吧。”

“谁荒废了!我要是荒废还能炼出丹来?嘁,你看问题还是那么的肤浅。”

另一人干笑了两声,“我不跟你争,你这是丹药还是泥丸我说了也不算,反正炼丹也不是我的长项。还是等师父看吧。”

“师父闭关要到什么时侯?”

“我不知道。那天听说你上山来他老人家就闭关去了,依此看,大概要等你下山的时侯师父才会出关吧。”

门打开,一个身穿着玄色道袍的人倒着退了出来,对着屋里说:“你考虑清楚啊,你要是一直不走惹急了师父,保不齐他老人家就坐地成仙去了。”

“那还不得谢我?”屋里的人嘿嘿一笑走过来,拨开站在门口的道士,“我饿了,吃东西去。”他迈出门来一抬头,正对上门外的两人四目,不禁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