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钰回了霁月山庄后依旧是直奔观自在,进得屋去先讨了杯茶,又与晚镜将今天在清凉观中的事说了。
晚镜听得直笑,等林钰讲完不禁摇头道:“太贪财了。”
林钰抿了口茶水,“倒也不尽然。今天我在清凉观后院碰见了一个道童,见他一脸苦丧的便与他聊了几句。他说玄道长让他下山去再做件道袍来,却又不给他银两。我就说玄道长手太紧,这清凉观每年受捐也不少,何至于一件道袍的钱都省,你猜那道童说什么?”
晚镜饶有兴致地问:“说什么?”
“他说玄道长是爱财,可自己手中不留钱。我问他受捐的那些钱都用哪了,他说那些银两和香火钱一部分修了道观,一部分用来炼丹和供给观中的日常开销,剩下一部分都让玄道长捐了。锦城恤孤庄有一大部分的钱都是玄道长捐的,还有青城郡的河堤他也出过资,加上每年冬月、腊月、正月里清凉观的舍粥,倒瓮山下的义舍,细算下来开销都是不小的。”林钰一边说一边失笑地摇摇头,“明明也是个善心的人,怎么却总做出一副守财奴的样子来?后来我给了那道童银子,让他去做道袍了。”
晚镜听了,觉得那胖子的形象在自己心里一下子变得高大很多,可爱了很多。细想了几次与玄道长的接触,倒觉得这个人真是蛮有意思的。说他势利贪财似乎也不完全,说他热心,又好像也不对。
一个道士,性格还挺复杂。
与林钰又聊了几句玄道长,林钰说:“玄道长也说了可以招魂出来,但云摘砚当时没应下来。想必是对我还有怀疑吧。做到如此也差不多了,后面就看他自己了。”
晚镜想了想,有点犹豫地问林钰:“云摘砚会再上倒瓮山吗?”
“如果不呢?”林钰看了晚镜一会儿,摇了摇头,“你不要掺合这件事了。”
晚镜浅浅一叹,“倒不是别的。如果云摘砚不去找玄道长,那云娘恐怕还会再来找我。岂是我想不掺合就不掺合的。”
林钰笑了笑,依旧摇头,“若是再找来这事儿也由我出面。有我在,你不要多操心了,有什么事尽管来告诉我就是。”
晚镜眨眨眼睛,片刻后弯唇一笑,轻轻地说了个好。
阴沉了一天的天气终于在下午落了雨。雨不大,打在房上润得青瓦乌亮,雨水汇在檐上渐凝成珠,一滴滴的落下来,一声声稀疏的轻响。
晚镜在天井边上坐着,有点出神地看着檐下滴落的水珠。昨夜云娘又来找过她,只是没她没有与林钰提起,免得他做无谓的担心又实则帮不上什么忙,毕竟那是鬼。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可以看见鬼,林钰也不愿意,更何况云摘砚那一类的人,可云娘不会在意这种事。
云娘游荡十几年了,在终于找到了晚镜这个突破口之后开始变得急切起来。晚镜看得出来,云娘有话想通过晚镜转达,但遗憾的是晚镜并不想听。
“为何要绕个圈子?你能帮而不帮。”云娘问晚镜。
“因为与你儿子并无交情。”晚镜说,“很抱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我之所以会找你,只是因为有事情需要你的帮助,而非出于同情。你的画像帮我得到了需要的消息,我通过玄道长让他知道你是她娘。我也要保护自己,你能理解吗?”
“我死的很冤。”
“我死的,也很冤。”晚镜笑了笑,“你到底是希望他认了你这个娘,还是希望他替你申张冤枉?”
云娘怔忪一瞬,叹了口气隐进了黑暗中。晚镜知道她没有走,果然,半晌后黑暗中的云娘粗砺的嗓音又传了出来:“你说你死了?如何又能还阳?”
“机缘巧合而已。”晚镜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让你参考的经验。”
沉默了一会儿,云娘又问她:“你怎么死的?”
“笨死的。”晚镜淡淡地说。
此刻的承云楼后院的书房中,苏绎静静地坐着,手指尖轻叩着桌面,笃笃的声音像檐下滴落的雨点声一样,一点点地打得云摘砚太阳穴有点跳痛。
“你继续说。”苏绎握拳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道。
“一桌末等菜席加上三碗白饭,尹公子一个人全都给吃了。当时属下琢磨着这就是个下人吧,虽然气质不像,但哪家公子有这样好的饭量。”
苏绎垂眸,片刻后又扬唇一笑。
“属下派了李石跟着尹公子,应该是被发现了,所以当时并没有跟到霁月山庄去。再见他,就是收到您的传信之后了。”
“他到承云楼是冲苏缜来的?”
“应该是,当时苏缜在。尹公子如何知道的这些,属下却不太清楚了。”
“嗯。”苏绎犹豫了一下,问道:“他问起京中的事了吗?或者,禹州的事?”
“没有。”云摘砚肯定地摇了摇头,“他只问了属下那时住在承云楼的是不是苏缜,除此之外再没问过别的了。”
苏绎沉默了一会儿,“罢了,说说苏缜的事。你说他从聊城带了一个女子回京,现在查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是袁家庶女袁陵香。”
“袁维桢的庶女?”
“是,原来准备许配给梁文杰的那个姑娘。五月节前袁陵香随其母到霁月山庄住过一段时间,回东陵后其母孙氏便与袁维桢和离了,这才到的聊城,在城外开了个小茶棚。”云摘砚停下来想了想,“算起来的话袁陵香与苏缜是堂姐弟,可能是想带她回京安顿吧。”
“摘砚。”苏绎静静看着云摘砚,鹰般的眸子里隐含着笑意,“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放在这里吗?”
“嗯?”云摘砚直觉不好,面上却未露出半分来,笑嘻嘻地说:“属下倒是想跟着殿下在京中,但只怕出不了力反倒添乱了。”
“对。”苏绎毫不客气地肯定道,搞得云摘砚哭笑不得。苏绎道:“你是我在西南的触手。触手,去抓东西就是了,别试图分析。不要把你分析过的东西告诉我,记住,别添乱。”
云摘砚悻悻地点了点头,没敢反驳。他是有些怕苏绎的,这种怕十分简单且具有动物性:苏绎给了他今天的一切,而且,他打不过苏绎。
苏绎没理会云摘砚的尴尬,直言道:“第一,袁陵香见过苏缜也见过晚镜;第二,蒋熙元折返锦城;第三,雨夜有人潜入了晚镜的住处。”
“是。”云摘砚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主子总结的很好,又忙说道:“属下也怀疑过,蒋熙元折返锦城正是因为知道了晚镜的事。好在那晚属下也派人去了,不然恐怕这事就用不成了。”
苏绎半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不如去谢谢元始天尊。”
云摘砚讪讪一笑,“运气好的,一般叫做福将。”
苏绎懒得理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推开了门,外面亦是夜色薄薄,他深吸了一口清凉空气,道:“苏缜那边应该还会再有动作的,你派人盯好霁月山庄,别让她死了。”
云摘砚眼皮一跳,“殿下要带她回京吗?”
“不是现在。”说完便带着王覃走了。
他与苏缜不同,苏缜是微服出宫,而他却是从禹州回京述职。说是述职而不是奉诏回京,也就是说那场舞弊案的罪名还没从他身上摘下去,述的好了便顺理成章留在京中,述的不好,他可能还要再回禹州,甚至能再回禹州都是不错的结果了。
现在多少只眼睛盯着他,把晚镜那样大张旗鼓的带回去,无异于是向苏缜和瑜德妃示威。他离京三年,眼下自是一动不如一静。明枪在很多时候都不如暗箭好用。
苏绎走了之后,云摘砚大大地松了口气,召来李石布置了一下关于霁月山庄的事。李石一一记下,正要下去安排,云摘砚又把他叫住了。
“王天权贴的那些符,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给清了吧。”
“不挡鬼了?”
“挡鬼?”云摘砚忽然觉得心头烦躁,“谁知道到底挡的是什么。”
李石不再多问,下去先交待了霁月山庄的事,又找了两个伙计过来,让他们把贴在园子里的符都撕下去。一个叫广志的伙计一听是这事儿,缩着脖子摇了摇头,道:“李哥,咱明天早上再撕行吗?”
“为什么?”
广志道:“鬼都是晚上出来,这会儿撕了会不会把咱们缠上啊?”
李石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做什么亏心事了!你在这这么多年,是听见鬼叫了,还是看见鬼影了?废话这么多。”
广志只好揉揉脑袋,与另一个伙计一起沿着园子一张张的把那些黄纸朱砂的符箓都撕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撕,广志越觉得心里发毛。最后一张,便是贴在后院门楣上的,广志搬了个小凳站上去,手碰到符纸的时候有点犹豫。直到李石在后面催了他一嗓子,他才一狠心扯了下来。
符纸掉落的一瞬间,门缝里忽然钻进一股细细的风,呜呜的轻响如同女人的哭泣一般。广志咣的一声便从小凳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