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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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骗子

后院中的两颗银杏树叶已经开始泛了黄,再过些日子,一树便会犹如挂了金箔般的璀璨。林钰看着这两棵树想,这玄道长如此爱财,不知到时看着片片金黄树叶落下,会不会以为是摇钱树显了神通,满地铺金呢?

元师堂里正有人在给元始天尊的塑像重绘面容和彩衣,林钰看见了,心中不禁浅浅一笑。

小道士请他二人进了经房的小厅之中稍坐后,便去请玄道长。

此时玄道长正在炼丹房里啃着一只绿豆饼,一听说林钰来了不禁一楞,“这么快就来了?!”他赶忙掸了掸胡子上的饼渣,急急忙忙地交待丹霞道:“去,把我那道袍拿来。”

“师父,早上您喝了一身的豆浆,才刚洗的,这会儿怕是还没干呢。”

“废这话干什么!谁知道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湿的我也得穿啊!难道你让师父我一身中衣跑出去见人?”

丹霞点头应下,一边往外走一边咕哝:“就不能再做一件吗?”

玄道长一拍手道:“有道理!丹霞,一会儿你下山找个裁缝铺再给我做件道袍来,就说我给他供个长生位,钱就算了!”

“师父……”丹霞都快哭了。玄道长冲他摆摆手,“去吧,先给我拿道袍,再沏壶好茶过去给林公子,然后再下山去。”

云摘砚印象中的道士大致都应该与王天权差不多,长髯及胸,仙风道骨。所以当他看见一个矮胖子走进来时,着实地楞了半晌没能说出话。

这胖子一脸的油光,顶着个松垮垮的髻子,桃木簪歪斜斜地支着,下巴上稀疏的几柳胡子,要不是因为脖子短,莫说是及胸了,恐怕连肩都到不了。一件肥大的铁锈红袍岿然不动,看上去质地甚是沉重,细瞧倒像是湿的,袖子处还七扭八歪地缝了个补丁。

玄道长一甩拂尘,一脸肃穆地道:“无量观——,林公子多日不见,此番上山找贫道可是有事?”

林钰心中哀叹一声,低头抹了下额,勉强地笑道:“玄道长这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会多日不见呢?前两天不是还托我送了幅画像的吗?”

玄道长略略一楞,“啊——,无量观啊——!贫道修行时,世间一日虚空却已是一年啊!林公子只不过三日未见贫道,于贫道而言却已是三秋过矣。”

林钰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了,怕他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来,赶忙说道:“这位便是承云楼的东家,云摘砚云公子。那幅画像他已经看过了,有些疑问想请道长明示,故而今天带他上倒瓮山来见道长您。”

云摘砚表情变换地看着玄道长,挪到林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林公子说过不会诓我。”

林钰哭笑不得,只能好言解释道:“玄道长看上去是……,但云公子放心就是,林某还不是那样信口开河,不讲信义之人。”

“但愿吧。”云摘砚深吸了一口气,对玄道长拱手一揖,“恕云某冒昧前来拜访,不知道长可否将那幅画像之事据实相告?您是如何让霁月山庄二少爷绘制那样一副画像的?”

“贫道口述,他画的。”

“不是……”云摘砚想笑笑不出来,“我的意思是,是什么机缘?您见过那女子?可是林公子说她已经过世了。”

“噢——”玄道长沉吟了一下,“这说来就话长了。”

“那道长请坐下说吧,云某愿闻其详。”云摘砚侧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这玄道长从进门就一直站着,弄得他也只能站着。

“贫道在山中打坐三日,采日精月华,现在道袍上还沾着露水,湿的很。公子尽管坐下便是,不用这么拘谨。”

云摘砚一听,也不跟他客气了,撩袍坐下,手肘支着椅子的扶手好整以暇地等着。玄道长站着,林钰和云摘砚坐着,倒像是茶馆里在听人说书。

玄道长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又睁开眼睛瞧着云摘砚,问他道:“这位云公子,请问您的宅子里最近是不是有人做过法事?”

云摘砚点点头,“是,道长说的没错。”

“我不知道这做法之人是谁,不过依贫道所算,此人道法高深,并不是一般道观的道长或是隐居云游的道士。云公子,我说的可对?”

云摘砚有点犹豫地又点了下头。林钰却轻轻地咳了一声,端起茶碗来透过碗沿给玄道长使了个眼色。玄道长会意,便转了话风说道:“这道士是谁我就不管了啊,咱们说正事。云公子,法事做过之后,你的宅子里是不是再没有鬼了?”

“我哪知道?!”云摘砚失笑。

“嗯。那就是没有了。”玄道长自说自话地点点头。林钰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云摘砚蕴了口气,用力地耐下性子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鬼,但是法事之后我确实睡的安稳了。怎么?这与那幅画有关联吗?”

“当然!”玄道长高声道,“贫道从不说废话的。”

林钰几乎要听不下去了,有心出去,却又怕这玄道长说出什么破绽来,到时无法补救,只好硬着头皮坐着,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

“你的宅子做过法事之后,鬼魂皆难以接近。可是云公子,鬼魂之所以要找你肯定是有要找你的理由的,不会因为不能接近就放下心中执念。”玄道长捋了捋胡子,“你以为他们是人啊?他们没有知难而退这一说的。”

云摘砚消化了一会儿玄道长的话,问道:“道长的意思是,那画中的女子,原本是我承云楼鬼?”

“嘿!合辙你不知道啊?”玄道长一下也忘了装高深,看着林钰道:“我说,你没告诉他那女的是鬼?”

林钰咬着牙说:“道长也只与我说了那女子已死,又没有告诉我她是鬼,我又怎么知道?又怎么告诉云公子?”

“噢噢。”玄道长挠挠头顶的髻子,“是这样,云公子。她不是进不去承云楼了吗?所以就来找我了,让我帮帮她。我这人心善,看一个母亲思念自己的儿子却不得见,实在可怜。所以才找李公子画了那幅像交给你,贫道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你等等!”云摘砚皱起眉来,往前探了探身子,“你说的什么?一个母亲思念自己的儿子?”

“是啊。”玄道长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寻思了一下,也往前探了探身子,盯着云摘砚问:“没找错人吧?你是她儿子吧?你不认识自己亲娘?”

云摘砚茫然地摇摇头,“我娘去世的早,我对她毫无印象。”

“噢,是了。”玄道长点点头,这才记来晚镜后来差人给他递过这个话,不过他又纳闷道:“既然你毫无印象,那为什么会认得这画中女子?”

云摘砚瞄了林钰一眼,道:“梦里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他说罢又摇摇头,“应该说是经常会梦见她。梦中看得并不很真切,印象最深的是眉心一点朱砂痣。梦里这女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有时看着我笑,有时好像是哭。”

“挺吓人啊……”玄道长点了点头。林钰又咳了一声。

云摘砚也点头,“是有些吓人。我觉得我好像见过她,但又实在分不清楚到底是真见过她,还是梦里的印象。那几场法事之后我确实睡得安稳了许多,也没有再梦见过,还正暗自庆幸,结果忽然林公子就拿了画像过来。”他看了看林钰,苦笑一下,“我觉得这才真是吓人。”

玄道长捋着胡子道:“鬼进不去,你睡得自然安稳。不过你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娘?冒昧地问一句,令堂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不记得了。”云摘砚想了想,问道:“是她告诉你她是我娘的?”

“这个……,是啊!”玄道长点头,“人死都死了,这事儿有什么好骗的呢?她又不会指着你养老,对吧?鬼是不会骗人的。人才会骗人。”

云摘砚的眉头愈深,从怀中拿出那张画来展开,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轻声道:“我看她这样子,年轻的很。”

“鬼嘛,死的时候多大就是多大了。公子不记得令堂何时去世,想必那时候你年纪还很小,你母亲自然是年轻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子是我娘,我之所以会经常的梦见她正是因为她的魂一直跟着我?如今承云楼做了法事她进不去了,才来找您的?”

玄道长猛点头,“就是这样!”

云摘砚的目光在林钰和玄道长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心中把这件事的脉络又过了一遍,于是问道:“那,今天我来了。然后呢?”

“然后?”玄道长一楞,忽然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点什么,便下意识地瞟了林钰一眼,慢吞吞地说:“然后,贫道帮你把承云楼做法事时贴的符箓去了,让你娘再进去啊。”

云摘砚捕捉到了玄道长的目光,心底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旋即换了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进去做什么?再缠着我?道长,我承云楼比不得霁月山庄财大气粗,可捐修个楼阁的钱还是拿的出来的。如有需要,道长大可以向我承云楼开口就是。”

“那敢情好!”玄道长两眼放光,后面的话还没说,云摘砚便竖起手掌打断了他,凉凉地道:“道长刚才说的没错,鬼是不会骗人,人才会骗人。为了几个钱而帮人设局,说好听了是报人善举之恩,说难听了就是——骗。传出去,毁了这清凉观百年声誉可是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