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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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画像

第二天傍晚,林钰与晚镜在晚饭前出了门。因为晚镜说想再去巧姑面馆吃碗面,惹林钰一阵得意的笑。

近到城中时酉时已过。这次林钰把车停在了离面馆不远的地方,晚镜下车看了看,今天果然还如同上次一样,这附近看不见鬼。

“承云楼真是干净。”晚镜轻笑道。

林钰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她是说环境卫生问题,略担忧地问道:“你是说这里没有鬼?那岂不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了?”

“不知道谁在这布了界,现在鬼过不来,不等于以前没有。”晚镜往前走去,“先吃碗面再说。”

到面馆时,晚镜果然又看见了那个年轻的女鬼,依旧还是那身装束,也还是那个样子,份外哀怨地看着承云楼。

面馆小二过来看见林钰,笑得见牙不见眼,“爷您来了!今天想吃点什么?”

“一碗酸汤粗面多加一份肉酱,一小碗清汤细面不要姜。”

“一碟腌渍萝卜干?”小二补充着说道,“昨儿好像看见您往承云楼去了,到底是富贵家的公子!”

“不如你这里的东西好吃。”林钰笑道。

小二笑呵呵地说:“哪能啊!您这是抬举我们。昨天我看石见那小子送您出的门,还站在门口看了老半天呢,您一定是承云楼的常客。前儿个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担心是不是怠慢了呢。”

林钰面上依然笑着,却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他站门口看了老半天?看我?”

“可不就是么。”小二给他们倒好了面汤,“您稍等片刻,我去给您端面。”

林钰往承云楼的方向看过去,那门口两盏大的门灯格外气派,楼里的灯光透过门上的棉纸打出来,门前显得比别处都要亮堂。店内有几桌客人,身形动作影影影绰绰映在窗上,另有人各桌穿梭着忙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石见。林钰心里有点犯嘀咕,“看我?看着我,会想什么呢?”

“想你昨天去得目的吧。”

林钰沉沉地嗯了一声,手指轻敲着桌子,“是我大意了,没把那石见太当回事。所以还真是麻烦,别回头张禾没查出来,再惹出别的事。手下人如此,那东家必不是个善茬了。”

晚镜掩嘴笑了笑,“你这话倒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怎知人家不是善茬?酒楼迎来送往的,这承云楼又是这么大的买卖,下人眼界自然也高一些。”

“你真这么想?”林钰不置可否的笑了,眼睛看着承云楼,放低了声音道:“你说,一个大男人的车上挂了茜红的车帘……啧!”

“你又知道东家不是个女子了?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店里的感觉不像。嗯……,这幕后东家会不会是个宫里的太监?”

晚镜忽然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然后扭头看着布棚外。林钰被她轻轻撞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好端端的。”

“突然扑过来,吓了我一跳而已。”晚镜说的云淡风轻,林钰明白过来之后却觉得头发根有点发麻,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才稍稍心安,“是个厉鬼?”

“不是,如果是厉鬼这布棚恐怕已经塌了。没事,吃了面再说吧。”晚镜从竹筒里抽出两副筷子,递给林钰一副,毫不在意。

“你胆子还真是……”

晚镜冲他笑了笑,“她不是厉鬼,所以扑过来也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罢了,伤不到我,有什么可怕的。”她指了指承云楼,“估计是因为你说了那里吧。”

吃过了面,林钰又赏了不少额外的银子,与晚镜并肩出了布棚。晚镜略想了一下,慢慢地走到那女鬼身边停下了脚步,与她一样,也看着承云楼。

站了一会儿,晚镜余光见那女鬼僵硬地转过头来,已经散了瞳的眼睛像两个洞般地注视着她,不住地打量。晚镜也转过了头,目光正与女鬼对上。她笑得有些诡秘,眼瞳漆黑而幽深,倒比那女鬼看上去还要森然。

女鬼竟是往后退了半步,半晌才嘶哑着声音问:“你是人是鬼?”

“有什么分别。”晚镜幽幽地笑了一下,“你想进承云楼?”

女鬼警惕地看着晚镜,晚镜在她阴森的注视下却毫无惧意,继续道:“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女鬼笑声粗砺,那砂石磨过般的嗓音听着很不舒服,与她的模样也不相称,“我听见你们议论承云楼了,怕是没安好心。”

“但也没什么坏心,只不过有事想知道罢了。坦白的讲,我帮你也是因为需要你的帮助而已。”晚镜看她神色阴冷依旧,便也不再多说,“你想想吧。”

上了马车,林钰问晚镜那女鬼有没有说什么。晚镜瞥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都是你闲着没事在那对承云楼品头论足的,你以为鬼听不见吗?”

林钰哭笑不得,“我不是以为鬼听得见或是听不见,我是根本也不知道哪里有鬼。现在是如何?”

晚镜垂眸想了想,“她似乎疑心颇重,不如想个别的办法。实在不行我再来问她就是了。明天去找李檀吧。”

“李檀?又有他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李檀在房里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不悦,看看晚镜又看看林钰,“你们……,真当我没事做?又让我画?!”

“你画工好,除了你,别人画不出来。你是我的弟弟,是我最亲爱的家人,我有事不求你还能求谁呢?”林钰一边帮他研着墨,一边一顶一顶的高帽子给李檀扣上去。

“哥……”李檀哀声叫道。

“哥,你画吧,我就在这陪着你。”晚镜把笔蘸饱了墨汁递到了李檀手中。

“你当然得陪着!不然我哪知道画什么!”

这一画又是一天。仅凭口述画一幅人像当然不同于尽兴地画一幅仕女图,人物的眉毛鼻子眼睛,每一处都需要画出来然后再修改,直到与晚镜印象中的形象吻合。一天下来,李檀的书桌边上已经堆满了画废的纸。

此刻的李檀趴在桌上,手里还握着笔,觉得手指僵硬的已经伸不开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不要以为书生不会打人,谁再敢让我画这些有的没的,我就跟他拼了……”

晚镜手捧着一尺半长幅面的人物画像,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林钰站在她旁边欣赏了一会儿,赞道:“挺不错。”

李檀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我谢谢你的肯定了。”

“不是,我是说画中的这个女子,长的真是不错。”

“出去出去出去……”李檀胡乱地挥着手,“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

回了观自在,晚镜把画摊开在桌上,林钰点了点画中人,“是个美人,这般年轻就死了,可惜。”

“你觉得她长得不错?”晚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我按她的眉眼还原出来的样子,可我真正看见的却是她死的时候的样子。面无血色,颧骨高凸,眼仁漆黑无光,眼下乌青一片,脖子上还有指甲抓出来的血痕。”

“你不用形容的这么细致……”林钰扭头不再看,走到一边坐了下来,“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拿着这幅画去承云楼?”他托腮想了想,“倒也是个办法。可你确定这女子就是冲那东家去的吗?万一是掌柜或者别的什么伙计呢?”

“说起来,也亏得你昨天那通议论。正是你说那东家是个太监的时候她才扑过来,所以,八九不离十吧。”晚镜抬眼看了看他,“横竖也没更好的主意。”

林钰楞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有些恶毒地说:“这女子莫非曾是那东家的相好?所以我说是太监她才恼了?”

晚镜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那幅画道:“如果是那东家的相好,那这东家应该是四十岁左右吧,或者年纪更大。”

“为什么?”

“这女子穿的是窄袖短袄的衣裙,如今时兴广袖,这种式样得有十多年没人穿了,你是男子自然不懂这些。这女子死的时候有二十五六岁。如果他们是情人或者夫妻,正常来说,对方应该不会比这个年纪小,就算小也小不到哪去。”

“四十岁……”林钰端起茶来小口地啜着,忽然把茶盅盖子一盖,“这倒不重要。如果你说这女子在承运楼外是为了那东家,至少可以证明承云楼的东家就在锦城,而不是如石见所说的那样出门了。”

“是这个意思。”晚镜点点头,突然呀了一声,“还少点东西,险些忘了。”

“什么东西?”林钰见晚镜在书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盒彩墨来,于是好奇地走了过去瞧着。

晚镜从彩墨里挑出一块朱砂,点了几滴水到砚台里,慢慢地把那鲜红的颜色研开,又拿出一支细细的毛笔蘸了,比划了一会儿后,在画中女子的眉心一点。

“一颗朱砂痣。就在眉心,如果说五官能有五六分的相似,加上这一点,便不愁看不出来了。”

“美人痣……”

画中的女子梳着简单的随云髻,是个已婚妇人的模样,发上簪了一支圆头的钗,耳垂上挂着水滴样的耳坠子,窄袖短袄的上衣修得身形纤细瘦长。鼻梁挺而小巧,唇峰如菱,柳眉轻蹙眼波幽然。

很美的女子,看着柔弱又温婉。眉心一点朱砂痣,在黑白分明单调的画面上,鲜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