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摘砚在承云楼后院的园子里闲闲地坐着,脑子放空地瞧着水里的锦鲤。伙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差点被他那件桃红色的外裳晃瞎了眼。
“东家……”伙计低着头,不敢直视。
“嗯——?”云摘砚木然地扭过头来,倦意满脸双眼无神地打了个大哈欠,“又怎么了?”
“禹州那边已经动身了。另外,线报五皇子已经进了京畿辖内,不过,蒋熙元没有跟着。”
“噢——”云摘砚面目表情地说。伙计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有点含糊自己是在这继续等着还是应该离开。犹豫了一会儿刚想退下,就见云摘砚忽然睁开了眼,瞪着他道:“你刚才说什么?禹州那边已经进了京畿辖内?”
“不是。”伙计苦笑了一下,“是五皇子。禹州那边才刚动身而已。”
“蒋熙元呢?”
“出了灵武郡之后就没见跟着了。之前……,李石应该来报过。”
云摘砚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报了就不能再报一次?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天我这鸡飞狗跳的。李石说那蒋熙元去哪了吗?”
“没有。”伙计把腰弯得更低了一点,“盯着五皇子那边的人就一个,多了怕让暗卫发现,所以分不出人来。”
“找找。苏缜那边已经进了京畿,就让京畿的点去盯着好了。这边还有这边的事,撤回来吧。”云摘砚扔下话,扭身回了屋里。
屋里一股散不去的檀香味,云摘砚颇觉头疼的把窗户悉数推开。王天权那老小子眼里容不得砂,住在这的几天摆了三场法台,据说是把承云楼里不干净的东西给清了个一干二净。
眼下终于是把那国师和烫手的公子给送走了。走了走了的,王天权还留了一炉子香,非让他十二个时辰盯紧了香不能断。这一宿,真跟熬了鹰似的。
云摘砚往软榻上一歪,咕哝着说:“禹州那边又动身了,今年还真是劳累。”说罢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了。
出灵武郡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骨碌碌地行着。车里王天权正闭目打坐,时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瞄一下坐在旁边的公子,他纳闷,这公子怎么好像比他定力还好。车行了一天了,到现在他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就隔着帘子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天权又坐了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散了盘腿道:“公子,那位霁月山庄的小姐是什么来路?”
张禾回头看着他,“怎么?她与苏缜长得很像?有多像?”
“要多像有多像。”王天权捋了捋颌下长髯,啧了一声,“乍见着实吓了老夫一跳。是二皇子安排公子在霁月山庄的?可是为了那姑娘?”
“不是。”张禾又转过头头去,瞧着窗外淡淡地道:“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噢——,这事儿……”王天权略思量了一下,吞下半句话,哼哼地笑了两声。
张禾蹙了蹙眉头,“国师是方外之人,还是别管这些的好。”
王天权闻言却是大笑了起来,“什么方外之人。直言不讳地说,老夫要真是方外之人,何必还要在鉴天阁做这国师。食君之禄……”他颇爱惜地理了理身上的华袍,“这禄老夫还想多吃些年,景国国师之位,老夫也想坐的久一些呢。”
“国师这话说的倒也实在。”张禾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
“不过,那姑娘阴气极重,而且命魂像是不对,有点邪性。只可惜仓促间不能看得太仔细,不然老夫定要仔细查上一查。”
张禾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命魂不对是什么意思?”
“人有三魂,天、地、命,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命魂则是人的本命。人死三魂散去,直到下一轮回再度聚拢重合为人。那姑娘的命魂,似乎并非那天地二魂的本命。不知是不是人为强换或鬼妖夺舍之类的。”王天权捻须道,“公子在霁月山庄这些日子,可遇见过什么怪事?”
“没有。”张禾语气略有点不悦地说:“她不会是什么鬼或是什么妖,国师不用做这种无聊的猜测。”
“呵呵。”王天权干笑了两声,“如果不是夺舍,那这事还真有点稀奇了。至少老夫从道这几十年还从没见过。此事,公子可知会二皇子了?”
“此事我自会安排,国师不必挂心,不过是个平民富户家的事而已。此番有劳国师走这一趟,这次人情我记下了。”
“也好。”王天权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以我与二皇子的交情,此事既是他出面了,对我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这人情,公子大可记给二皇子便是。”
张禾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车外,随即闭上眼睛靠在了车壁上,不再说话。
李檀被林钰押在屋里溜溜画了一天,才算把那马车给画出来,让小厮看了后说就是这样,他才把画拿给了林钰。
林钰接过画来一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说书呆子,我让你画马车,你添这些游园仕女和桃花溪水做什么?还注了题盖了印?!”
李檀在盆里洗干净了手,不紧不慢地说:“单画个马车算什么画,我可不愿意从自己手里出去一张不像样的东西。你这习武的匹夫哪里懂得这些。”
林钰伸手拉着李檀的胳膊往后一扭,咬牙切齿地道:“你说谁是匹夫?!”
“《留侯论》中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李檀吸着凉气喊道:“呐!你看你现在所为,可不就是匹夫见辱挺身而斗?仗着自己年长会功夫,欺负文质书生,可称的起一个勇字!”
林钰好气又好笑的松开他,站起身来,“念你的书去吧!改日要是中了举,匹夫我请你上承云楼吃三天上等菜席去。”
出了李檀的住处,林钰瞧着手里的‘春游桃源溪水图’忍不住暗暗发笑。要说这画确实是不错的,可他只想去查查这马车的来路,这疏密有致的一副画,拿出去破案不会被人笑吗?
“这画……,不错啊!”晚镜仔仔细细的欣赏了一番,“我书房里倒是缺幅画,这个看着幅面倒也合适。”
林钰无奈地指着画中的马车,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画中的马车,有没有见过。”
晚镜只好又低头看了一番,沉吟片刻道:“人物大家顾一白的‘阳华夫人游园图’中倒是画过马车,不过我看李檀这幅最多只是参考,不是抄的。”
林钰差点暴走,脑门上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我是让你看马车!”他看晚镜眨眨眼,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只好耐下性子道:“上次我从通凡回来看见家门口停了这样一辆马车,门子说是来找张禾的。那马车一看便是非富既贵的好东西。当时我忙着华琼的事顾不上去查,眼下张禾忽然不见了,又走得毫无线索,所以我才让李檀把这马车画下来,想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端倪。”
“不早说。”晚镜凉凉地来了一句。
“都怪那李檀,我只让他画个马车,他非要整的这么风雅。”林钰苦笑,“如何,倒是见过没有?”
“没有。”晚镜说的干脆。
林钰叹口气,“也对,你出门的时候不多。走在街上也像飘似的,哪会注意周遭的这些。这马车十有八九是个女子坐的,我拿去问问吴掌柜,看这车有没有去过天工坊。”
“为什么是女子?”晚镜觉得不应该,大抵是因为她听说这车是来找张禾的,她有点想像不出来张禾与个女子同乘一车的样子。可是……,她转念又想起了那时在撷月楼时张禾的模样,不禁觉得自己下意识的认知有点可笑。
“你看这茜色的车帘,如此艳丽的颜色男子是不会用的。”林钰指了指画中的马车,把画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慢慢地叠起。“我这就去问问。”
林钰起身回头对晚镜伸手,“走吧,随我一起出去走走。”
“我不去。”晚镜往后躲了躲。
“不去不行。”林钰笑着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随手拉过衣架上的湖蓝色薄外裳披在了晚镜的肩膀上。林钰低头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慢吞吞穿着外裳,忽然道:“你真固执。”
“你什么意思?”
“这十五年我就没见你用过其它的颜色。其实,那些茜色或者绯红,你穿起来应该也是不错的,为什么一定要是蓝的?”
晚镜默默半晌,低声道:“不为什么。”
林钰笑了笑,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据说人刚生下来的时候是带着前世的记忆的,所以婴儿在梦中也会笑,也会蹙眉,都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牵挂。只不过越长大便忘的越多,最后只留下那些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喜好与习惯。上一世,你一定也喜欢蓝色。”
“上一世……”晚镜仰头看了看天,有点想哭,却又笑了,“也许上一世,我只看得见蓝色。”
“只看得见蓝色吗?”林钰也仰起头来,想了想道:“那该是一只鸟。”
“是吧。”晚镜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只一生只飞翔了一次的鸟,所以,只记得了天空的颜色。”
“那,上一世我是天空好了。”林钰笑道。
“噢——”晚镜促狭地睨着他,调侃道:“我猜,那应该是片阴天吧。”
林钰楞了一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拉着她走出了观自在。
不管我上一世在哪,也不管我上一世是什么,我想,在上一世中,我就是喜欢你的吧。林钰在心中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