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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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乱了

挂甲村中,华琼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对着铜镜在唇上点了些胭脂,麦色的皮肤衬上这一点红,不似闺秀般的的粉嫩娇艳,却也别有一番明烈艳丽的味道。

她走出房间,拉着华平水的手深深一拜,又走到华老太的跟前蹲了下来,扶着她的膝头轻声道:“娘,等我嫁过去了就给您和爹在城里置间宽敞的宅子,再去寻名医给您治好腿脚,给爹看看眼睛。”

华老太用粗糙的手抹了抹华琼的脸,柔和的目光中有一丝怜悯,“女儿,你当真想好了?”

华琼微微一滞,低头靠在了华老太的膝头上。“这有什么可想的呢?我早该如此的不是吗?五年后我竟能在此遇见他,娘,您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她笑容淡淡的却有几分的冷,与身上喜庆鲜艳的大红色极不相称的冷。

华老太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华琼的肩膀不再说话。

吉时至,华琼站起身来将大红的盖头盖好,缓缓地吸了口气。她微扬着的下巴显得有些骄傲,在喜婆的引领下姿态如若决绝般地走出了门去。

华老太一直目送着她,直到那抹鲜艳的红消失在视线中。华平水摸索着走到华老太的身边,粗厚的手掌在她的肩头上拍了拍,“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了。”

“总要有这样一天的,老头子……,以后,恐怕又只有咱们俩了。”

五年过的真快。华老太还记得华琼来的那天,那天华平水驾了渔船到近海去捕鱼。她在家里把捞回来的海草吃力地摊开晾干,等华平水回来寻个好天补补房顶。华平水的眼睛不太好了,每次出海她都很担心,但谁让他们没有孩子呢,所有的事情只能自己去做。

那原本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她蹲了一会儿就觉得膝盖吃不住了,于是摸到石凳上歇歇腿。不过这晾晒海草的工夫,海上远远地压过来一片阴沉,只一会儿,日光便全被遮住了,风也猎猎地吹了起来。

华老太赶忙站起来去收地上的海草,突然间一声雷仿佛裂开了天,她楞了一下,旋即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她扔下手里的东西,顾不得已经开始落下的雨点,跌跌撞撞地往海边跑过去。

就是这样的天气,她唯一的儿子在一场暴雨后便再也没能回来。

那天,华老太跪在海边看着越来越高的浪头,雨水和风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她等了一夜,求了一夜,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侯,华平水回来了。不光他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面色苍白浑身冰冷的女孩。

华老太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对她的补偿。上天在那样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将她儿子带走了,于是又是在这样的一天,还给了她一个女儿。

只是,终究这不是她的女儿。轨迹与他们相交五年之后,终于还是要走向她自己逃不脱的因果。

华平水搀扶着华老太走进了里屋,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华琼床头的矮柜。柜中法阵上的香炉里插着一根刚刚燃起的香,旁边还摆着几根抹了血的线香。华老太盯着香上那些暗红的血迹看了一会儿,重又关上了柜门。

华琼出了家门后便进了霁月山庄的马车,车很素净,一如平常,看不出一丝的喜气。驾车的月华看见华琼一身大红的嫁衣走出来,不禁皱了皱眉,一旁的喜婆面有难色地搓了搓手,低声道:“姨太太坚持,我这也没有办法。”

月华不屑地笑了一声,“什么姨太太,还没过门呢。”言罢也不管喜婆一脸的诧异,甩了鞭子驾车便走。喜婆楞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追过去几步,喊道:“哎!我还没上车呢!”马车却停也没停,越走越远。

华琼半倚在车厢壁上,将盖头扯下来扔到了一边,盖头滑落在地上,在白色的长绒地毯上刺目的像一摊血。她缓缓地阖上眼,五年前那噩梦般的下午又浮现在眼前。自从在桑园遇见林墨山后,她的梦里便全是血,滚烫的,在每个夜晚一遍遍地带走那个鲜活的生命。

“到了。”月华冷淡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华琼睁开了眼睛,神情有点迟疑,她撩开车帘的缝隙看了一眼,发现外面并不是霁月山庄,而是桑园。

“怎么是这里?”

“我不知道。”月华硬邦邦地说道,“依主子的吩咐,带你到桑园。请吧。”

华琼心中一沉旋即又笑了笑,撩开车帘下了车,将那方红色的盖头留在了车中。

桑园,与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仿佛并无二致,不过那时的桑树上刚刚发出嫩芽,现在,暗绿宽展的桑叶都已经开始泛黄了,等不及秋风的,早早地离了树枝,结束了它们这一季的灿烂。

华琼在一棵树前稍稍驻足,看着树枝上的切口。那天她就站在这里,用黑色的铁剪子剪下了这枝桑枝,叶落,林墨山的脸便出现在了树后。

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却也是命中注定的交集。

她只记得自己头痛欲裂。眼前是火光,是惨叫,是成片滚烫粘稠的血,直击她的心脏,窒住了她的呼吸。

再醒来时,华老太就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问她:“都记起来了?”

是的。那天之后,她便都记起来了。

桑园里面积不大的厅中坐满了人。林墨山一如往日般的木然端坐,李香儿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林钰站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捋着她的肩膀。只有他能感觉到,李香儿轻微的颤抖。

华琼推门进来扫了一眼,见到翘腿坐在一边的玄道长时,轻轻地蹙了下眉头。玄道长也看着她,目光直白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夫人将纳妾之事放在桑园是何用意?”华琼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冷声问道。

李香儿抬起头来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你是谁?”

“华琼。”华琼微微欠身,“夫人这话问得奇怪,我们之前不是见过的吗?”

“不,我是问……,你究竟是谁?”李香儿站了起来。林钰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胳膊,李香儿却脱开他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地说:“不管你是谁,你想嫁给墨山,只要他没有异意我也就可以接受。可是,你如果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来控制他,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所以这事儿我放在桑园解决,为的是你的名誉,也为的是我山庄的名誉。”

李香儿看着华琼微微变颜的脸色,笑了笑,“如何,想的还算周到?”

“夫人都知道了?”华琼笑意凉凉地说。

李香儿摇摇头,吸口气按下心中的烦躁,难得好耐性地放缓了语气说道:“还不知道。至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你不是华家亲生的女儿,你被华家收养前在哪?胶宁吗?你用那什么傀儡术控制了墨山,就是为了嫁进霁月山庄?为什么?如果是图财大可不必如此费事。难道说,你真的是爱上墨山了?”她轻声嗤笑,“爱的还真特别。”

华琼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阴鸷,却笑道:“什么傀儡术?我要嫁给墨山,图的自然是与他琴瑟合鸣白头到老,不然呢?夫人要是如此善妒大可不必应下这纳妾之事,何必胡乱的给我安插罪名。”

“哎?我说你这就没意思了。”玄道长忽然插话道。他从怀里掏出那面錾了符咒的铜镜来,借着屋中的阳光反射照在华琼的尾指上,“看见没!《妖道归田》里说的果然没错!”

众人的目光都落了过去,只见那道光所照之处,果然有几条细如蛛丝的线从华琼的尾指上连了出来。玄道长得意地笑了笑,放下铜镜端起了茶杯,抖着腿道:“怎么样!你还不说实话?”

晚镜看着那几条线微微蹙眉,再看华琼,她却是波澜不惊地低下了头,目光隐在半阖的眼帘下看不出神情,只有嘴角含着的一抹冷笑,阴森的有点吓人。她们没有找到破解傀儡术的办法,原想着以诱导的方式看能不能让她说出实情,卸下防线,迂回地让她自己放弃对林墨山的控制。

现在玄道长忽然出手来了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思及此,晚镜心里不禁觉得有些紧张起来,隐隐地觉得不好,事情像是要失控。她看林钰,林钰亦是一脸担忧地紧锁眉头,戒备地往前挪了挪脚步。

华琼忽然抬头一笑,盯着李香儿阴恻恻地说:“原本我也没想害谁的性命,你何必非让我把事情做死呢?”话音未落,就听林钰忽然喊了一声小心。

刚刚还木然端坐的林墨山,突然抓起了手边的砚台一跃而起,照着李香儿的头便要砸下去。李香儿往旁边一闪,这时林钰已经冲了过去,从身后将林墨山牢牢地箍住。砚台被重重地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香儿一下便被激怒了,她看了一眼那砚台,转身回手便给了华琼一个耳光,吼道:“欺负到我头上,我看你真是活的腻歪了!也不问问姑奶奶是谁!”

华琼仰头大笑了一声,抹了抹唇角的血,恨道:“我是活腻歪了!我活腻歪了你们便陪我一起去死好了!”话音刚落,那边林墨山不知道何处来的蛮力,愣是挣脱开了林钰的钳制,向李香儿扑了过来。

李香儿避开,林墨山便追过去,林钰上前拦住却又不敢伤了林墨山,处处掣肘。登时堂上便乱做了一团。玄道长手里端着的茶被撞翻了,兜头洒了一脸。他楞了一下,把茶杯往地上一扔,对晚镜道:“丫头!赶紧的!这不像话了这个,我不管也得管了!赶紧把那张契给我拿过来。”

晚镜没想到事情忽然演变成了这样,正懊恼着,听玄道长一喊下意识地便退了一步。玄道长可没管那么多,两步跳过去将那张契从晚镜手里夺走,三下两下卷成了卷,“那小子说什么王法师,我就知道是骗人的!怎么可能!得了,你躲远点,我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