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千色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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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景千寻,你就只能看得到自己内心的绝望吗?

六月的早晨,原本是令人愉悦的。咸阳城郊蜿蜒着一条清澈跳跃的河流,哗啦啦的歌唱向东而去。小河旁的芦苇荡长的非常茂盛,与溪岸缠缠绵绵相伴着。

时而湍急时而平静的河水中,游着一丛丛的小鱼,他们自在的穿梭在飘忽的绿色水草中,尽情享受着六月阳光的温暖照射。战乱对于它们是相隔了几个世界的事情,所能对他们产生的干扰,不过是一个步履蹒跚的人闯入了它们的领地。那是一双遭受了砂砾折磨的血肉模糊的双脚,鞋底几乎没有完好的部分,搅乱它们的视线的同时还夹杂着一股子血腥气,如烟一般的鲜红色在水中晕染开来。终于,鱼儿们还是选择了妥协,将这里让给了疲惫不堪的人类。

双脚的主人正是安庆宗,此刻,他正拼命的灌着清透溪水,恨不能将自己整个泡进冰凉中。那个温良如玉的安世子已经面目全非了,原本就破旧的囚衣在夜晚的奔袭中撕裂成条,勉勉强强的在身上挂着,遮蔽他干瘦黑黄的身体。长发纠结成块零落在他干裂的面部,顺着发稍不停的滴落污浊的水珠。

终于,冰凉的溪水暂缓了身体剧烈的疼痛,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扯下自己仅有的完整衣料仔细沾湿了水,转身朝芦苇荡跑去。

隐蔽的芦苇荡里,还躺着一个昏厥的泥泞身影。污浊的白色宫衫领子上,无力的斜歪着一张满面潮红的清瘦脸颊。

安庆宗慌乱的将手中湿布搭在她的额头,手足无措的喊着:“千寻,千寻,你醒醒,醒来看看我。”千寻滚烫的体温吓坏了他,在此情势下,真是凶多吉少啊!

正想着要不要冒险潜入咸阳城找大夫,远远的,从四面八方飞起了各种鸟类,它们像是受了某种惊吓,慌忙的四窜着。

安庆宗浑身汗毛竖立,紧拥着昏迷不醒的千寻,身子缓缓身后倒去。芦苇荡内,一切平静如常,风吹过来,‘悉悉索索’的响动着,隐藏了多少心事。

果然,不一会儿,从不同方向传来了战靴踩在鹅卵石上的声音。是追兵吗?还是父亲的人?只听一阵兵器插入泥土的声音响起,这些人像是在追踪逃犯。

“阿七,这里好像没有,咱们再往前追吧!”一个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

“过了咸阳,就是安禄山的势力范围了。那安庆宗不可能比我们的速度还快!”

“也不知道阿三他们追踪星月夫人是不是有下落了。这太上皇先是失去了杨贵妃,现在居然连星月夫人也被人劫了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唉,咱们更可怜,追讨安庆宗若是失败了,恐怕也活不长了。”

“闭嘴!暗士什么时候怕死了!”那个叫阿七的一声断喝,震的芦苇荡都晃动了起来。

“阿七,我不是怕死!”说话的男子很激动,身子一晃,被安庆宗在缝隙中看了个明白。那是一身漆黑的精钢盔甲,从装备上看他们并非一般的士兵。想来,应该是玄宗皇帝最隐蔽的暗士。这么说,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了。那男子长剑一挥,他身旁的芦苇荡应声而断,倒向小溪,随着流动的河面缓缓飘远。“我们都是大好男儿,为什么要为了那个老头子卖命?还要听一个宦官的差遣!阿七,你应该带着弟兄们投奔肃宗殿下!恰逢乱世,咱们也好开创一番大业!”

“身为暗士,只要明白严格执行命令这一点就够了。阿九,你今天的话太多了!”阿七的声音冷冷的,如同他身上的冰冷盔甲。

正在此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芦苇荡传出,阿九长剑直指声音传出的方向,随时准备一剑封喉。

‘嘎嘎’,一只灰白色的野鸭悠闲的从锋利的剑尖旁走过,优雅的浮在水面上,用它那鹅黄色的脚蹼来回晃荡着,游走了。

过了一会儿,阿七的声音响起:“去咸阳城看看好了。”说完,第一个离开了这里。直过了好久,耳旁除了风声和芦苇摇摆的声音外再无响动。安庆宗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望着怀中的千寻轻轻说道:“我们不能进咸阳了。坚持住千寻,等过了这座城,我们就安全了。”

千寻像是听到了什么,眼睛张开微微的缝隙,朝着他眨了眨。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安庆宗刚想站起,那一阵催命的脚步声又折返了回来,停在芦苇荡四周。稍倾,同时合围起来。他们手中的利剑不停的东砍西伐,那一片茂盛的芦苇荡面积迅速缩小。很快,就来到他们的藏身处了。

“这里有血迹,大家小心一点,里面一定有人!”

“是!”四面八方的声音同时响起,看来,足有十多个装备齐全的暗士。

安庆宗的身子骤然冷却,与千寻的滚烫紧紧贴着。耳边,彼此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紧张的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怎么办?——安庆宗望着千寻迷蒙的双眼,默默的询问。

不要放弃我,不要!——千寻目光中投注着拒绝,无声的回答着。

可是,你要是落在他们的手中,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一定会安然无恙的送你回到玄宗身旁。——安庆宗安慰道。

千寻眉眼间仿佛绽出一抹微笑,空洞的望着芦苇丛上空的广袤蓝天。——好吧,你不要管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听之任之。

哈哈哈哈!——安庆宗哑然笑了起来,眉头一展——我安庆宗全家上下人头落地,自己多活了这半年,早已是赚了。也罢!也罢!

他摘下了自己手上一个很不起眼的黑色板指,戴在了千寻的手指上。看起来有些大,他就摘了些枯草,将板指层层叠叠的裹了起来然后牢牢套住了她的右手大拇指。

千寻诧异的睁开双眼,就只望见安庆宗朝着她浅浅一笑,浅黄色的眼眸温情脉脉——再见,像风一样的女子!

他的身子像箭一般飞射出去,朝人影稀疏的空当钻出。一声爽朗的大笑声响彻天地:“安庆宗在此!有本事就来去我的项上人头!”

“站住!”

“快追!”

“他就是安庆宗,我见过!”

一时间,所有的暗士都朝着安庆宗飞窜的方向追去。被斩得七零八落的芦苇荡终于又恢复平静,萧索的迎风摇摆着。

“啊……”千寻奋力张开嫣红的嘴唇,拼了命的呼喊,却只能哽咽出一声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呼声。这声音,就连芦苇的‘悉悉索索’都无法穿透,微弱的毫无力量!——回来,回来,回来……说不定,我还可以救你!回来,安公子,回来……

想起安庆宗背负着昏迷的自己一路穿过崎岖的山路,仿佛一切都还在眼前。他为自己唱着走调的歌曲,他为自己拂去额头的汗滴,他为自己讲北斗星的故事,他为自己引开追兵。这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自己的绝望眼神吗?景千寻,你就只能看得到自己内心的绝望吗?

安庆宗,你这个蠢蛋!

眩晕强烈的袭了过来,眼角一滴泪水缓缓滴落。无边的黑暗随着眼睑的闭合汹涌而来。

不要醒来吧!不要……

日落西山,早晨浅浅的只及半人高的溪流快速涨起水来,最深的地方都可以淹没一个高壮的青年了。河水愈发湍急,滚滚流动着。

“阿七!我们为什么还要回来?安庆宗的人头已经到手了,要赶快复命才是!”阿九的声音远远的响起,不耐烦的情绪很明显。

“阿九,如果是你会像安庆宗那样唯恐敌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吗?叫嚣着自己是安庆宗,生怕我们不去追杀他!”阿七沉稳的说道。

“这,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蹊跷。那你的意思是?”

“这芦苇荡里应该还有其他的人犯,而且重伤不治。我太大意了,竟然现在才明白过来,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是啊!如果是助他出逃的人,我们可就立下大功了!”阿九一边兴奋得说着,一边斩着面前的芦苇荡。

终于,这片清晨还郁郁葱葱富含着生命活力的芦苇荡消失不见了。眼前到处是它留着泪水的伤口,明天早晨,再也听不到它发出的悦耳的‘悉悉索索’声了。

被河水没过的波光粼粼中,到处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犯’的身影。

“让他跑了!”阿九垂头丧气的将佩剑插回剑鞘,说道。

长安城外,安禄山大营。

“陛下!皇宫的朝臣、宦官和宫女已经全部控制起来了,等候陛下发落。”一个青衫男子跪在皇帝大账内,恭敬的回禀道。

“边令城呢?”一个粗糙暗哑的男子声音从屏风壁影后传了出来。

“还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烛光映衬下,圆滚滚的身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头俯的低低的,就快要贴着那男子的脸颊了:“高尚!你给我听清楚了,我要你明天早上把边令城带到我的面前!我要他手中的各宫钥匙!你听明白没有!”

那个名唤高尚的男子低头道:“听明白了,陛下!”

“很好!命令他们将抓来的所有唐朝朝臣、宦官和宫女押送到洛阳皇宫!老弱病残的那些人让士兵们看着‘处理’就行!”

“遵旨!”高尚应承下来,转身离开了。

安禄山这才转过身子,将自己清楚地暴露在烛光下。原来,安庆宗的绿鬓是遗传自他的父亲啊!还有那一双温文如玉的浅黄色眼眸。只不过,同样的浅黄色眼眸,安庆宗的无害无辜。可是安禄山的双眸中却充满了嗜血的残暴,令人一看之下不寒而栗。他长了圆滚滚的身材,很难想象他跳起回旋舞竟然能与杨贵妃并驾齐驱。此刻,圆滚的身材穿上了金光闪闪的龙袍,古怪而可笑。

他走到战区图的前面,几乎快要趴上去了。口中喃喃道:“唐玄宗,唐玄宗,我干娘死了,你可会难过心碎?那样一个美妙女子,你居然都不能保全。还要自称‘天可汗’,还要自诩英明神武!我呸!我偏要占了你的江山,抢了你的美人!怎么样?我这个胡贼干得漂亮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面孔如同一个六岁的孩童,单纯的快乐着:“不对啊,按辈份朕还要喊你一声爹呢!哈哈哈哈!”

安禄山的大笑声从他圆滚的肚子里传出,震的营帐瑟瑟发抖。直等到他的笑声停止了,帐外才传来高尚的声音:“陛下!前方探子送来了安世子的消息!”

“什么?有庆宗的消息了?”安禄山竟然像一阵风一般转动他水桶一般的身子,来到了帐外。只见他一手抓住了高尚的衣领,一对眼珠子就快要睁到了高尚的鼻子上:“人呢?在哪里?”

“请陛下冷静,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什么意思?”浅黄暴戾的眸子涣散无光,怯生生地问道。

“请陛下回营帐。”

这会子,安禄山冷静非常,转身回去坐在了龙椅上。“你说吧,我能挺住!”这个人,出场的短短时间面目表情竟然变幻多端,让人难以捉摸。

高尚说道:“前方的探子发现了玄宗暗士一行朝马嵬坡方向奔袭。拦截后,暗士均服毒身亡。不过,探子找到了这个。来人,呈上来。”他沉声喊道。

“是!”一个侍卫手捧着渗着血迹的包裹,来到帐中。见到安禄山,深情悲切,一言不发的跪了下去。

安禄山死死的盯着那个包裹,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打开!”

这个包裹像是早就系好了,血液凝固在上面,粘粘稠稠的,很难解开。那侍卫又不敢造次,一点点地解着包裹上的死结,终于,解开了。

安禄山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朝着人头走去。他的圆目死盯着鬓角的两抹绿色,胸口猛烈的起伏着:“身子呢?”

“回陛下!正在全力寻找!”

“一定要找到!按照太子礼安葬!”

“是!”高尚带着安庆宗的人头退了下去,很快,帐内再一次寂静无声。过了许久,安禄山大喝一声:“来人!备马!”

看起来他的侍卫行动力很高,安禄山刚刚走出大帐,身子还没停稳。他的座骑就被牵了过来。

“驾!”他狠狠地扬起鞭子,打在平日里呵护备至的爱马身上。

那匹马哪里受到过这样的鞭笞,高高的抬起了两只前蹄,震耳欲聋的嘶鸣一声飞奔而去!他身后,立刻跟上了一众侍卫,声势浩荡的朝河岸边奔去。

深夜,河水涨得厉害。那安禄山的座骑却发了疯,飞也般的冲到了河对岸。随行的侍卫座骑没有他的凶猛,纷纷在没顶的河中心挺住了脚步,只得牵着回到了岸边。

“统领,怎么办?”

“下马!游过河!一定要保护陛下周全!”

“是!”众人弃马过河,刚到了河对岸,就只见安禄山骑着马如风一般又折返过来。他那马今天可是着了魔了,再一次迅速的过了湍急的河流。

“统领,陛下座骑上好像还有一个人!”

“愣什么!快游回去啊!”

“是!”

等一众侍卫们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河岸边,安禄山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

营帐内。

安禄山大步流星的走回营帐,他的身上负着一个白色的瘦小人影,看起来昏迷不醒的样子。

“来人,把御医叫来!快!”

“是!”帐外迅速应声离去。

安禄山走到床榻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瘦弱的身子放置其上。然后几乎要趴在她苍白透明的小脸上,仔细的端详着。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庆宗的板指?”

千寻努力的睁开眼睛,望着那殷切的浅黄色眸子,居然张开口轻声的唤着:“父亲,你是父亲?”

安禄山愣住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父亲?你一定是父亲!”千寻仍然喃喃自语着,伸出带着黑玉板指的右手,朝绿鬓探去:“你是父亲,你一定是父亲!”

安禄山激动的大喊:“是的是的!我是父亲我是父亲!孩子!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安全了,安全了!”

千寻微微一笑,又一次昏睡过去。

安禄山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惊呼道:“我的天!御医,御医呢!快给我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