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目中,你平安无事就是一切。
千寻没有出声,只是径直坐在破旧的木桌旁,目送着受惊逃窜的老鼠仓惶而去的身影。
安庆宗眼神中的期盼很快消释,浅黄无害的眸中一片淡然:“他们也是李氏皇族的血脉啊。竟还不如我这个叛贼之子活的时间长。”
“忘了在长安的一切吧,我也要忘掉。”千寻转过头望着安庆宗说道:“这个宫殿里住着的人都不正常!”
“忘?怎么忘?我恐怕就连尸骨都要埋藏在这里了。”
“怎么?你这样就打算放弃了?我可是天天如履薄冰,对皇帝察言观色也没有放弃要离开的念头!而你最起码还可以在这监牢之中显露自己自在的表情。当你心中想起所爱的人的时候,眼神中最少还能够无所顾忌的显露笑意。我呢?面对那个昏聩老去、自私自负的人却要百般讨好,还要盯防他随时有可能兴起的意乱情迷。”她稍顿了顿,出神的回忆着:“你难道不知道我原来是一个什么性子的人吗?”
安庆宗的思绪也飘远了,轻缓的摇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性子?那是如长安初秋微凉晚风一般的性子。是不能为任何人囚禁的随性自在。”连我也不由自主地想要追寻你的身影啊!
“既如此,我没有放弃,你也不应该放弃!”
“说的是。景姑娘,若是能够想办法让我出去,或者,我们可以一同离开这里。”
千寻眉毛一挑,微笑说道:“那么就请安大人吃好睡好,等着千寻的消息。皇帝现在不会杀你,这就是咱们的机会。”话音刚过,边令城在一边咳嗽了几声。千寻垂下头想了想,伸出了冰凉的手握住了他同样的冰凉。湿寒的牢房中,珍贵的温暖在两人手中默默传递着。
走出天牢如炼狱般的通道,一阵若幽似无的歌声飘过耳旁。那是一个好听的低沉男声,在哼唱着她从没有听过的儿歌。在这歌声相伴下,千寻紧攥边令城衣襟的手渐渐松弛下来。她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从容越过边令城,朝着越来越明亮的出口走去。
卡拉巴勒嘎孙,王子寝宫。
频伽一身寒气,大步流星走进寝宫。巴颖珊浅笑相迎,他却如同没有看到一般朝书房走去。
笑容,凝固在脸上,看起来令人悲伤。但还是重新扬起嘴角,朝那个冰冷的身影追逐而去。走到闪烁着一盏孤灯的书房门前,她定定神。转身接过身后宫女手中热腾腾的油茶,推门而入。
书案前的频伽正在埋头写字,有人进来了,他仿佛置若罔闻一般依然故我。油茶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边,却也没能让他侧目。
“殿下,您刚从寒冷之地回来,还是先暖暖胃再写吧。”巴颖珊几乎是半跪在他的身边,手拿着汤匙,想要亲手侍奉频伽喝下油茶。
许久,膝盖麻了,手举酸了,油茶凉了。那个冰冷的人终于写好了手中的文件,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自己的衣襟里。转过头,望见那张柔美娇嫩的脸,他的唇畔仿佛弯了弯,脸,蓦然冲到她面前对那温热的红唇辗转蹂躏起来。
‘砰’的一声,巴颖珊手中的油茶碗悄然落地,微凉的油茶悉数浸透到自己的皮肤上,竟然灼热滚烫。
寝宫里,王妃如夜莺般的嗓音发出了娇媚的轻喘呻吟。守在门口的宫女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
巴颖珊的心跳动非常,简直快要令自己昏死过去。可是寂静中,另一个人的心跳却是平稳有力,丝毫没有紊乱的迹象。
双唇分开的一霎,频伽迅速抽离。巴颖珊环在他颈项的双臂失去了依靠,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过了许久,她才重新有了说话的能力:“殿下,这油茶都洒了,臣妾再去给您盛一碗。”
“等一下。”冰冷的声音唤住了她的脚步,惊喜地转过头望着她的王子。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更是彻骨的冰寒:“这个月月末,御医会宣布你怀有身孕。届时,你去央求你叔叔为你举行宴会庆祝,务必要把他所有的亲信全部请来道贺。这段时间,你的戏演得很好。接着演下去!”那对能令所有人失神的蓝眸终于看了她一眼,却是在这样的命令下。
演戏?巴颖珊苦笑着,刚才还滚烫的肌肤瞬间冰冷,唇上残留的温度也一点点消散。就这样吗?新婚之夜的一个拥抱,使得她心甘情愿的欺骗自己的叔叔。书房中的一个热吻,代价是扮演一个怀孕的幸福王妃!那么如果没有了叔叔,她巴颖珊还有什么是可以拿来与频伽交换的?如果没有了交换的价值,他还会不会再看自己一眼?
再看向书桌前的男人,他已经重新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卷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臣妾知道了。”转过身,麻木的走出书房。外面明亮的灯光照射下,巴颖珊年轻明媚的容颜竟似苍老许多,暗淡无光。
长安,佑仪宫。
从午睡结束后,玄宗皇帝就来到了佑仪宫,在书房里看奏折接见大臣们。一有闲暇了,就会走到千寻身边,用那把老旧的鱼牙梳子为千寻梳发。每次,千寻都会抬起小脸,朝玄宗递去一个撒娇的微笑。然而在垂下头的瞬间,眼眸中总是会闪过一丝厌恶与抗拒。
杨国忠手中抱着一摞奏折,急匆匆的朝玄宗走来。穿过书房的珠帘,定睛望去:唐玄宗一脸宠溺的盯着千寻栗色的卷发,小心翼翼的梳理着。
傻妹妹!你的恩宠就快要被这个女人抢走了!居然还跟我说没什么?这女人现在完全不记得频伽王子了,这一定是高力士使得手段。就像十年前对付几乎要发狂的你一样!哼,高力士,你真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啊!
心思飞速转动着,动作上可是毫不迟疑。“回禀皇上,这是刚刚又送上来的折子,请皇上过目!”说完,将怀中的奏折悉数放在了桌案上。
玄宗皇帝放下了鱼牙梳子,摸了摸千寻泛着香气的卷发。这才走到书案前看了起来。
千寻依旧故我,安静的临着王维为自己写的书贴:愿君多采撷……
看着看着,一个折子吸引了玄宗的注意,他若有所思的望了望千寻,轻声念道:“回纥王子于王上陷入昏迷后奉王后懿旨与国师阿莫的侄女巴颖珊成婚……”
千寻刚好写到此物最相思的相字,手一抖,却像是写坏了。遂将手中毛笔一丢,气地说道:“陛下,这毛笔不好使,还有没有更好的?”
“更好的?”玄宗瞧瞧自己的桌案,拿起御笔递给她:“用朕的御笔练吧!保证你的字突飞猛进。”
千寻一脸的灿烂,接过御笔笑说:“真的吗?好,我就试试看!”说完,将那写坏的宣纸团成一团扔出了老远。紧接着又换上一张,认真地临了起来。
见千寻一切如常,玄宗放下心来,问道:“杨国忠,上次你跟朕说过请回纥援军,朕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如果朕估计得没错,回纥恐怕很快会有一场内乱。他们自己还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外援的能力。而且回纥人奸诈狡猾,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他国。还是再看看吧,等着高仙芝的好消息。”
“是,陛下。”
“李嗣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李将军果然能力非常。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将朔方、河西、陇右三地的战马情况写了详细的奏折上报朝廷。臣已经做出安排了,很快就能够把前方战马的缺少补齐!”
“好!另外,回纥的战马还要再买一些,你去跟回纥商会的扎木合联系。探探他的口风。现在是非常时期,那些讨价还价的小人伎俩还是不要使了,让人瞧着笑话。你确定那批十匹丝绸一匹的战马没有问题?”玄宗顿了顿,有些疑虑:“郭子仪在朝堂上跟朕要那批战马,朕并非不想给。而是想起那件事办得不太稳妥,不敢给啊!”
“陛下!”杨国忠急忙跪下了:“陛下,那匹战马不会有问题的,臣已经找人测试过,全部是一等一的好马。陛下的担心臣也不是没有想过,臣一直派人监视着扎木合,发现自从战马交易事件后,他就与频伽交恶再也没有来往过。频伽离开长安的时候,所有回纥有头脸的人物都前来相送,唯独没有他。所以,臣想这个频伽也不过是一个多情的王子。这匹战马,陛下完全不用担心。”说完,杨国忠瞄了一眼千寻。
那个人仍在认真练字,笔法越来越娴熟了。
“夫人,您该进药了。”如影随形的鬼魅声音在耳边扬起。
千寻停下笔,望了望玄宗。他仿佛没有听到的样子,仍在认真批阅奏折。她笑了,垂下眼帘,将浓黑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晚,玄宗皇帝快入夜了才离开。急得黛螺在屏风后直跺脚。
终于巴望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转角,黛螺急忙忙的走上前,望着千寻手边像小山一般高的宣纸,问道:“怎么办?今天的药怕是吐出来也没用了?”
谁料她的话音刚落,千寻‘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她身子剧烈的抖动着,几乎要将腹中所有的东西倾吐而出。
“千寻,千寻。”黛螺惊慌得叫着:“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吐出来了?啊?”
千寻摇摇晃晃的望着她,苦笑着:“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张,别忘了送到烤白薯那里。”纤细的手指夹着一张宣纸,那上面,工整的抄写着《相思》。“我没事,不要惊动皇上。”勉强说完,千寻昏了过去,额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天!千寻!你在发热?怎么这么烫?”黛螺慌慌张张的扶起千寻,朝床榻走去。
指端的宣纸遗落在地,幽静的躺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
西市,拜占庭。
高大飞正在跟媳妇儿逗趣,他一会儿冲着媳妇傻乐,一会儿对着媳妇儿的肚子喃喃自语,可把大飞媳妇给哄高兴了。
此时拜占庭里面客人稀少,大约是受了战乱的影响吧,人们都失去了喝酒的心情。偶尔有几桌客人,无不是一边饮酒一点大骂安禄山的。
高大飞也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这店也不是自己拿钱开的,现在能赚多少就是多少,只要够活命就行了!所以,他倒也乐得清闲,整日跟在媳妇儿后面,屁颠儿屁颠儿的。
忽然,客人们中间一阵骚乱,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高大飞朝门口望去,笑容很快就僵在脸上。当下苦着脸,朝媳妇儿说道:“媳妇儿啊!等一会儿别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啊!大飞心里可是只有你一个!”话是这么说,可是当门口那个风情万种的身影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飞飞啊!”黛螺一身宫衫,胸前一对如玉的高耸乳房几乎快要跳了出来,硬是惊倒了一片窥视的目光。
高大飞的口水越来越多了,开始顺着嘴角流淌。不知不觉中,被他紧紧握着的媳妇儿的手轻轻抽离却没有什么反应。老兄,你今晚又惨了!
黛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又回到了原来。只见她紧紧地贴在高大飞身上,一只手不老实的伸向男人的敏感处,忽重忽缓的抚弄着。高大飞也是个没有抵抗力的老实人,很快就有了反应。脸涨得如茄子般紫红,呼吸急促浑浊。
“飞飞。”她轻喊着。
“干,干嘛。”
“老规矩,去对面买些烤白薯。”说完,手上用力挤了一下。
“啊!”高大飞哪里抵的过黛螺身经百战的技巧,就这几下子,下身就溃不成军泻了一滩。傻愣了一会儿,才在黛螺冰冷的眼神中清醒过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哼!男人!这就是男人!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黛螺冷笑着,心里想起佑仪宫那个挣扎在病痛中的零落身影,心,更凉了。
男人,还不都是一样?不论是王子还是平民,爱情,都是碰碰嘴皮子的事儿。决不会像女人那般痴傻,就算是想不起他了,却还是坚守着心底的那一抹相思。
高大飞今天没有偷懒,他一直站在火炉旁,等着摊主将白薯全部装好。
“给你钱。”又是一个精致的钱袋。
摊主面无表情的接过钱袋,若有所思的望着拜占庭里那个风情万种的身影。
“喏,给你。”高大飞不敢看黛螺,生怕一看之下,自己又会陷入那绝世的娇艳中。
“高大飞,去安慰安慰你媳妇儿吧。我看,她好像气得快要昏过去了。”黛螺接过烤白薯,讥讽道。
媳妇儿?天啊!媳妇儿!他孩子的娘!刚才她一定气死了。高大飞这才清醒过来,朝里屋跑去。心里哀号着:佛祖啊!让这两个女人离我远一点吧。
于是,在长安西市,一整夜,人们都能够听到一个被施暴的男子没有格调的哀嚎。
佑仪宫。
“你回来了?夫人的情况还是没有好,她说什么也不让奴才去请御医,就等着你回来呢。”寝宫门口,边令城焦急地说道。
“皇帝今天来过了吗?”
“没有,今天军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过来。”
“这样,那我先进去。”黛螺推开宫门,急匆匆的走进去。
床榻上,千寻的脸殷红殷红的,闪烁着病态的诱惑。她的发丝湿漉漉的,沾在脸颊上。闻到那股熟悉的烤白薯味道,她挣扎着张开了眼睛,望着焦急走来的黛螺,唇边淡淡微笑。
“我没有力气了,黛螺。你帮我热一下吧?”
“还用你说吗?”黛螺命人送来火炉,就坐在千寻的身边,仔细的切着,烤着。
大约切了三四个,黛螺眼前一亮,抽出一个沾着薯泥的纸团递到了千寻手中。
急忙忙的用汗湿的双手打开纸团,黑眸中闪过一道惊喜的亮光。
“黛螺。”看完后,她递给黛螺,眼看着那纸团化作一缕青烟。
她闭上双眼,昏睡过去,唇边,带着一抹了然的微笑。纸团上的字迹,此刻已经全部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反复的重放着:
戴红帽子的女妖。你忘记我了?真得忘记我了?怎么可能!频伽不会相信!知道吗?在返回回纥的途中,我第一次得知了你的下落。那一刻,我拿起弓箭,让自己的思念穿透云层,穿透时空,直达你的心田。我知道你没有忘记我,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如同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你一样。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记住,我要你,只要你!我不管什么皇帝后宫,只要你好好的。在我心目中,你平安无事就是一切。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等我,等我慢慢帮你回忆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幸福啊,从眼角滑落。
千寻燥热的身子好像清凉了许多,她伸出湿漉漉的手臂,对黛螺说道:“吩咐下去,我要沐浴。”
“这怎么行?你还烧着呢!这大冷天的,要是更严重了怎么办?”
千寻笑着摇摇头,拉起黛螺的手放在自己的额际:“你看,已经不热了。”
真的呢!额间的汗珠已经不再渗出,体温已经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