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于“两脚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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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衙门+大学公司化=洋务企业 --高等教育大跃进语境下的大学改革

衙门化是中国大学的中国特色。当年鲁迅先生说过,别以为教育当局是在办教育,其实人家是在办当局。这话挪到今天,似乎还是挺应景的。当然,你不能说人家没改过,君不见,大学的机构精简了,同样属于大学衙门体系、过于臃肿的后勤部门也与大学脱钩了。只是改革的效果有点别样,庙虽然少了,但和尚还是那么多,后勤部门变成了后勤集团,照样霸着学校这个金饭碗,社会上的公司根本进不来,当社会在消费指数下降的时候,学校的饭菜倒贵了许多。关键是,改革造就了一大批奋不顾身的学官,衙门化深入大学的骨髓,纵使扁鹊再生,见了也只好逃之夭夭。过去是学而优则仕,现在是仕而优则学,官大自然学问就大,教师只要挂上了“长”,资源和职称就都来了,不仅自己什么都来了,而且还掌握着赐予别人资源和职称的权力。过去还只是校部机关像衙门,现在连“教学第一线”也衙门化,从前可以拍肩膀称兄道弟的系主任和院长,眼下也纷纷打起了官腔,一开会,从前衙门里才有的官话配谀词的戏也越演越像样了。好像有意要跟大学里深入的衙门化进程相配套似的,我们中国的十一所最有名的大学,升格为“副部级”。

改革当然是不能停止的,于是,我们的“副部级’大学纷纷开始了向世界一流大学的进军,冲在前面的当仁不让地属于北大和清华,首先是给学校的人(注意:不仅是教师)发补贴,教师里分三六九等,彼此厮杀,让大家口袋或多或少鼓了少许之余,人人都鼻青脸肿。接下来是数字化管理,教学科研全部量化,人文社会学科也没有例外,每个教师的课怎么上,全走一个程序,写文章要有定量,意味着你在规定时间内必须写出一定数量的文章,没有思量没有兴趣也得硬凑,而且文章还要发在规定的“核心期刊”上,只是期刊为什么会“核心”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其实,在我们“社会科学”视野里,从来宣传性的“理论研究”和学术研究就没有分家过,结果是真正学术性的期刊进不了“核心”的名录,而根本不学术的在名录里倒有一堆。更有意思的是,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每个教授都要有国家和省部级的课题,没有课题就算不合格,接下来就是降格或者走人。姑且不论课题的评审机制是否暧昧,就算评审十分公正,那些每年屈指可数的、而且围绕着党的工作重心和当前政策展开的课题,又有多少人能得到呢?

然而,就在大家焦头烂额之际,我们最大的副部级大学衙门又开始了公司化的改革,动静比当年推倒南墙还要大。新出炉的教师评聘方案的草案,将北大除教授以外的全体教师推入市场竞争的绞肉机,完全按照量化的所谓指标,实行淘汰(说实话,此举固然可以淘汰掉某些混事的,但更可能的是逼得那些真心做学问、不问功利的人出局)。草案如果真的实行,据说就能对得起国家十几亿的投入,使北大进入世界一流大学的行列。不过,北大更可能的前途却是如我的朋友李零说的那样,变成了养鸡场。当然,是一个副部级衙门式的养鸡场,绝对世界一流。

衙门+公司等于什么?用不着猜谜和演算,中国历史有过这样的东西,那就是洋务企业。百多年前曾、左、李打平了长毛,开始大办工业,开办的企业大半是衙门化的管理,大一点企业的负责人也有副部级的顶带,挂衔提督或者侍郎之类,下面则是干总、游击、都司,全由政府任免。但企业工人的技术人员却是雇佣的,量化管理,完成不了指标,当官的看不上,就要走人。对外国雇员固然要客气得多,工钱是本地员工的几十倍,但用人的基本原则也是“能上能下”。这种洋务企业跟我们现在的大学养鸡场很相似,会下蛋的母鸡不多,既不能产肉、又不能下蛋的公鸡不少。一到上面要求提高效益的时候,虽然也装模作样地裁几个公鸡,可是随后又收了回来,照样消耗着饲料,因此只能挤压母鸡多产蛋。

当年的中国人跟现在的中国人一样,雄心大手笔也大,虽然没有明确喊出建世界一流,但意思也差不多。我们曾经有过远东最大的造船厂,远东最大的高炉,和吨位占世界第四的舰队,可惜最后的结果不怎么样,似乎是离世界一流越来越远了。那个时代,整个世界的文明水平有限,中国更是刚刚开门不久,办点衙门式的企业情有可原。现在为什么还这么办,而且方案是由据说专门在海外学经济的著名“海归”制定的,真有点匪夷所思。

眼下网上对于北大的改革,议论得很是沸沸.其实,真正的改革先锋倒不见得都是北大当局。时间过去了一百多年,中国人还真的是出息了不少,过去衙门+企业只是几个地方督抚在搞,而眼下大建衙门养鸡场却是中央政府的精神。君不见,凡是像点样的学校都在忙着争点{硕士和博士点),争基地,争重点学科,争各种莫名其妙的项目。教育部所有的资金都跟这些东西挂钩,争上了就有钱有设备有资源,争不上就吃瘪。争,不光靠请客送礼,黑地里背后打闷棍,还要靠编故事、叠数字,谁的故事编得像那么回事,争上的可能性就大,编故事的背景是学校的“成果”,论文(有多少上了SCI)、专著、获奖(现在的奖天知道还剩下多少学术味)、课题,以及为省部级以上的决策部门提供了多少报告等等。跟我们地方政府编故事不一样的是,眼下大学编故事的时候还不大敢编数字(因为竞争,学校间相互盯着),所以只好逼着教师多下蛋,快下蛋,下好蛋。

其实谁都明白,这么于是样子货,假招子,但谁都乐此不疲,因为你不干别人干,谁不干谁倒霉。教育部大锅舍粥,谁故事编得好,勺子就冲谁去。

我总怀疑现在人们对于高等教育的指标定的是不是太高了,中国落后不是一天了,高教自然也不能例外,干吗动不动就赶英超美?当年赶英超美逼得大家一起编故事,编得大家一起饿肚子,害得不少人“非正常死亡”。眼下虽然没有饿肚子之虞,但我看还是不编故事的好。为了增强编故事的资本,用公司化的鞭子抽人,以高待遇的激素催蛋,结果只能生出非驴非马洋务企业,历史证明,跟这种企业无论谈效率还是谈效益,都是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到了大学变成洋务企业的境地,有权的人们还不肯放弃大跃进的幻想,那么,出路似乎只有一条.那就是在编故事的同时编数字,到了那个时候,教师就用不着忙着写文章做课题了,大家坐起来一块吹就是。放心,到了这一步只要北大还带头,大家都会跟上来,谁也不会拆了西洋景。即使有个孩子说一声,皇帝其实没穿衣服!大家也不会在意,因为心里早就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呢?有人说,其实就是为了某人和某某人的官运,殊不知数字出官吗。但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