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浣日问剑(少女江湖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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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逝者如斯

曲清绫忍不住回望宫殿中,那个黑色的落寞身影犹自怔怔地站着,在不断落下的沉石中不闪也不避,恍若一尊雕像。

心中某一个坚硬的角落轰然坍塌,如果她并没有取代曲清绫的身份,如果那个少女还活着,今日今时,那个人便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石块不断地在身边落下,宫殿在身后坍塌,发出剧烈的爆破声响。

凌浣日猛然之间伸手抱住了她,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怎么了?”她回过头去。

“没事,”凌浣日的笑容虚弱而疲惫,“我们快走吧。”

她扶着他向前奔去,惊觉他的脚步出奇的迟缓无力。来不及多想,她一手挽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不断挥出银丝,将眼前坠落的大石移开。

不知搀着他跑出了多远,脚下忽地踩了一个空,他们已经离开了宫殿。巨大的水流击来,她在水中根本无法定住身形,只有一刹那的时间,他们两人的身躯便被卷入了洪大的水流中。

在那样强大的潮流中,不管是拥有多么高强的武艺的人,也不过如同一只卑贱的蝼蚁,更何况他们两人都已筋疲力尽,只得随波逐流,等待着怒潮的平息。

即便如此,但终于脱离了那个危机重重的宫殿。她不禁暗自送了一口气,回头去望凌浣日。一连串细细的水泡从他的口鼻中不断地冒出,他紧闭双眼,仿佛在水中沉沉地睡去,对外界的一切变故都一无所知。

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是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此时此刻,竟然连调节呼吸的能力也没有了吗?他经过的水流,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红色印记。即便迅速被水流冲淡,仍然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中渗出。

她翻过他的身躯,背后赫然是一大块钝然模糊的伤口,看得出是受了某种重物撞击的结果。方才……他抱住她的身躯,是因为来不及躲闪落下的沉石,而用自己的身躯去为她挡住吗?

“为什么?你这个傻子……”苦涩的液体突然无可遏止地从她的眼中掉落,“难道对所有的女子都这么好吗?”

他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势,没有任何时间拖延下去了。她双手揽住他的肩膀,覆在他的薄唇上,将口中的气缓缓度给他。

他的身躯微微一颤,因为缺氧的痛苦而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将他的头颅埋在自己的颈项中,感受着他缓慢而微弱的心跳。

“洗月……”她听见他的胸腔中隐隐传来震动,“不要再离开我了……”

身边水流的压力豁然而空,她双足用力一蹬,带着他浮出了水面,泅水到了岸边。

在水下的种种,恍若隔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等到他们上岸时,发现日已近暮。四顾苍凉,只有看不见尽头的沙砾和岩石,放眼望去,杳无人烟。

原来是被溟水冲到下游了。

“你醒了吗?”曲清绫将凌浣日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将手抵在他的胸口,为他输送真气。

“曲姑娘,谢谢你……”凌浣日微微地笑起来,“我从未见过你这么会关心人。”

“不是的,”曲清绫转过头去,不愿面对着他的目光,那会让她心神不宁,“只不过是因为你救了我。”

她的手和身体都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一个魅灵。而在这个荒寂的世界中,却是这样一副冰冷的躯体正紧紧地抱着他,维持着他的体温。

在她的怀中,他突然觉得奇异的安稳和放松,那些江湖的风云雷动,名剑山庄的母亲和未婚妻,铁律公子的束缚和面具,都在一刹那离他远去了。脑海中回荡着如催眠般的声音,诱惑着他在她的怀中就此长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曲姑娘,我很累……”他的声音缥缈得犹如梦幻,“好累……累得都快要睡着了,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好吗?”

“那样冗长无味的故事,你不会有兴趣听下去的。”曲清绫轻声叹道。

“不,”凌浣日闭上眼睛,“我很愿意听。一直以来……都很想知晓你的过往。”

“那么,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曲清绫低下头,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心中隐忍已久的疑问,“在幻世节的溟水中,你究竟看到了谁?”

凌浣日睁开眼睛,缥缈的目光穿透了重重的迷雾,仿佛在刹那之间回到了那幽深凄怨的幻世节,灯火万盏随波起伏的溟水之泮,波纹初定,在水下与他对视的人影缓缓聚拢,恍若她真的存在于水下的另一个世界中。

那目光,分明就是容洗月了。他俯下身躯,想要把她看得更清楚些。

已经十年了,她还是如十六岁时那般明丽吧?

然而,那个人的脸庞却是曲清绫。他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绝对不会认错。心中惊慌莫名,夹杂着喜悦与疑惑,他伸手探入水中,破坏了那个幻影。

“多么奇怪,曲姑娘,那时我们相交甚浅,我竟然看到了你,”凌浣日微微地喘息起来,“我以为那时你站在我的身后,所以立时便回过头来看,但是你却离我……在十丈之外。”

“那时,觉得很惊恐吧?”曲清绫淡淡地道,“以为自己对一个相交不久的女子动了心,所以并没有对我说实话。”

“不,在那一刻,其实我……”凌浣日的声音突然之间急了起来,喉咙中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我真的很欢喜。就算你是为了取我的性命而回来。十年以来,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去打开那个地墓。因为心中残留着一个卑微的愿望,幻想着你其实并没有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即使是复仇。”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么渺茫的愿望,竟然在幻世节虚幻的相会中成为现实。我真的……真的……很高兴你回来了……一开始,我便只是那样揣测着,因为幻世节的相会,毕竟只是一个传说。直到你对于黑炎镜说出那句话,你并不是真正的曲清绫,而是另外一个人……”

曲清绫低下头,目光清澈如水,“我,就是容洗月。”

凌浣日全身一颤,定定地望着她,即便是在自己的心中揣测了千百遍,然而当这句话从她自己的口中说出时,却仍然给予了他无与伦比的震撼。

曲清绫恍若未见凌浣日脸上的震惊,仿佛在诉说别人的哀愁一般,淡淡道来:“很多年前,我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的时候,他收纳了我,给予了我一切。他是个高贵冷静而自持的人,即便他只是以一种怜悯仁慈的态度来待我,我也很心满意足了。但是……后来年岁渐长,我逐渐不再满足于他对我只是如兄妹一般的情感。

“在我的心中,他比一切的人都来得重要,我希望我在他的心中也是一样的位置。曾经我以为,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抛弃我,但是在面临着生命选择的时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真正对自己重要的人。和其他人一样,他终于也抛弃了我。”

凌浣日脸上的肌肉轻微地抽搐起来,仿佛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挣扎中。

曲清绫静静地望着他,“凌公子,我说过,这个故事是冗长无趣的,更何况,你已经讲过一次的故事,没有兴趣再听我讲第二次了吧?”

他闭上眼睛,并没有看到她的目光忧愁而哀伤,诉说起共同的回忆,在揭露他伤疤的同时,也是在凌迟着自己。

“不,”凌浣日摇摇头,双拳紧握,“请你继续说下去。”

曲清绫轻笑一声,“在那以后……”

被救出地底的女子伏在地上,胸膛微弱地起伏,不断地喘息着。她望着眼前错愕的紫衣女郎,“你……你是谁?”

“我是,曲清绫。”紫衣女子不忍面对她的视线,转过了头去。

作为一个少女,她什么都毁了。不知道她在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脸,手足体肤,竟没有一处是完整的,都被某种生物撕咬得几乎看不见原貌,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已经开始腐烂流脓,原本覆盖在体表的那一层皮肤已经被完全破坏。

容洗月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手指沾到黏稠的血液。她冷笑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地底有铜镜,我知道我自己的脸和体肤都被毁了,我一切都没有了,所以剩下的,随你拿去。”她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微弱,一被救起到地面,在地墓中苦苦支撑的意志力终于到达了极限,她昏迷了过去。

在昏迷的过程中,她虽然不能睁眼,不能开口,也不能动弹,却能够感觉到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去了很多地方,听到那个叫做曲清绫的女子与很多人的交谈。

“薛神医,这个姑娘,还能救她吗?”

“曲姑娘,这位姑娘伤势极重,好似从极高的地方摔落,虽然是练过武功的人,全身的筋骨都已经断裂。而且她仿佛受过什么极大的刺激,悲愤之下,自己震断了心脉,能活到现在,乃是极为坚强的意志力支撑的结果。”

“只要你能够救她,无论花费多少,我都愿意支付。”曲清绫的声音微微震颤起来,然而还是那般的冷静和坚定。

“恐怕需要耗费一个绝世高手一生所修炼得来的内力,方才有可能将她的筋脉接驳,恢复武艺。但是当今世上的高手,又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一个小姑娘做这样的牺牲?”

“我愿意。”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那个十六岁的少女立时应声。

“那么,老夫……便尽力而为了。”

……

“曲姑娘,易容谷素来不接外客。”一个年轻的少年道。

曲清绫冷冷地道:“今日我以巨金求一副皮囊,易容老人却不愿意割爱,若我把这山谷夷为平地,将你们全数格杀于此,怎样?”

那样杀人不眨眼的话,竟然从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口中说出,守卫山谷的少年牙齿不禁格格地打起寒战来。

“曲……曲姑娘,不是因为我们不愿意给你一副皮囊。但……那是我们山谷中唯一‘活着’的人皮,能够与活人体表的血脉肌肉连为一体,与人皮面具迥然不同。我们……怎敢卖与你……”

“如果不是活着的皮囊,我要来何用?”曲清绫冷笑道,“救人如救火,在她身躯上的伤口结痂之前,我只给你们半天的时间考虑,若伤口结痂闭合,得来你们那皮囊来我也无用了,到那时,只怕你们的人皮也难保还在身上了。”

每到过一个地方,曲清绫的病情仿佛就加重一分,即便她在昏迷之中,也总是能听见曲清绫的咳嗽声。偶尔在离得近的时候,她能够听见曲清绫在咳嗽时那喷射一样的碎裂声。那,是内脏破裂的声音吧?

“曲姑娘,东海的珍珠已经取来了。”

“好的,都齐了……”她微微地喘息着,“那开始吧。”

……

从那一刻起,她便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之中,丧失了一切感觉和意识。

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耳旁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姑娘,你醒了吗?”那样温柔和缓的声音,与曲清绫冷静锐利的声音完全不同。

一张温和素净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她不是曲清绫。容洗月模模糊糊地想着,隐隐记起了在那天晚上,这个少女站在曲清绫的身后。

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她想起了一切,“我的脸,”她惊恐地呼叫起来,“我的体肤!都完全毁了!”

“我已经是个丑八怪了,什么都没有了……”她低声啜泣起来,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脸,温热的,光滑而柔软的,仿佛和平日一样,仿佛生命中那一场噩梦完全没有发生过。

“不,姑娘。”殷敏伸手安抚着她,轻声道,“你很美,天下找不到比你更美丽的姑娘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你骗我……我的脸在地底被万蛇噬咬,蛇毒已经将我血肉都腐蚀了……”

殷敏拿起床边的一把铜镜,交到她的手中,“你看,姑娘,你很美丽,什么事都没有。”

镜中出现一张绝美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分明是曲清绫的脸庞。她仿佛在镜中静静地望着她。她以为曲清绫就在自己的身后,转过头去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这不是我。”她喃喃地道。

“这就是你,姑娘,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曲清绫,”殷敏轻轻拿走她手上的铜镜,“你忘记了,你交付了你的余生,从你付出余生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将代替曲清绫而活下去。”

原来……原来这就是曲清绫所说的买下她的余生,让容洗月以曲清绫的容貌,曲清绫的身份,去完成曲清绫未能完成的事。

“她人在哪里?”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发现全身原本瘫软断裂的筋脉已经被接驳,“我要见她!”

殷敏温柔肃静的脸上浮起悲戚的神色,她垂下头,“曲姑娘为了救你,将平生修炼得来的内力都传给了你,精力衰竭而死。”

“她……她已经死了吗?”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仿佛在这多日的奔波之中,她虽然未能直接与曲清绫交谈,却对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依赖。

殷敏点点头,站起身来,“姑娘,我要送曲姑娘的灵柩回极北之地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到江南。葬月宫的人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来接姑娘,曲姑娘要你做的事情,写在桌上的密函中。做完了一切曲姑娘未能完成的事情之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了。曲姑娘临死之前说过,虽然买下了你的余生,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够获得幸福,那是,她一生都没能得到的东西。并且,她还说,倘若你后悔,随时都可以抛弃了这个身份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那个一直以来在身边照顾自己的人也要离去了……莫名的悲伤与留恋涌上她的心头,“连你也要走吗?”

“保重,曲姑娘。”殷敏向她微微一笑,身影隐没在门外。

“感觉好像……又一次被抛弃了。”她低声道,将头埋在双手之中,心中哀伤涌动,却哭不出来。抬起头,看到桌旁那一张密函,密函的旁边有几点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那是八个秀美璀璨的戒指,曲清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