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一个人的创世纪(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品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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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理卫生》课是语文老师张海瑞带讲的,一百几十页的书语文老师只用了两节课时,每节课时45分钟。我们囫囵吞枣一样的听完,很多概念一知半解。书中对人体器官除了图解,具体说明尽显抽象,每个人都装了一肚子器官名称和医学术语,可还是什么都不懂。我记得很清楚,对于男生们好奇的女性器官,那时语文老师只作了半句概述“像一具倒放的犁”。

犁对许多农村的学生非常熟悉。生产队时期,犁杖主要用于翻土、中耕、打垅,前边由牲畜拉,后边由人扶,保持平衡,是传统落后的农具之一。犁杖由铁犁铧和木杖组成,犁铧很像过去小脚女人绣花鞋的前半部分,木杖插在犁铧里成为犁的扶手。女性器官怎么会和“倒放的犁”联系在一起,我们感到奇怪,但谁也不好意思去问老师。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王实、张文对“倒放的犁”进行了认真细致的讨论。我们的蚕豆长在身体外侧,一目了然,女性的犁隐藏在身体内侧,从李佳的细缝到傻女婿嘴中的“窟窿”、“大嘴”再到课本上的平面图形,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谁也说不清。

通过学习《生理卫生》课本,我们还是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大人们一直在欺骗我们。人都是由母亲从性器官中生育出来的,在母亲体内时男孩与女孩就存在性别的不同,李佳从来就没长过蚕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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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半的初中生活很快就结束了,1981年6月中考以后,同学们待在家里等待中考成绩和高中录取通知书,在这段时间王实出事了。

王实的母亲死的早,父亲带着他和爷爷奶奶一起过。那年家乡刚刚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地里的玉米长得有半人高,张开的心叶一卷卷像个小喇叭,杂草在玉米的遮蔽下疯狂漫延,该拉二遍了。王实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让王实去帮忙。

王实家玉米地的旁边有一条土路,这是一条赶集的近路,平时很少有人走,每逢南城子大集,这条路才人多起来。

那天,太阳在空中热辣辣地照着,王实一个人在玉米地里除草,玉米叶子在他的脖子上来回划着,王实尽量低着头,有时还要蹲下去用手拔草。紧挨着土路有一处生产队时的牛圈,牛圈是圆形的,石块砌的圈墙,圈墙上布满缝隙,圈墙根脚处撒着些许荫凉。

王实除草累了,便坐到荫凉处歇息,这时忽然听到牛圈中有动静,王实扭头从墙缝处往里一瞧,看到一个女人正急急忙忙解裤带,解开裤带褪下裤子蹲到地上,屁股向后微微翘起,对着王实观察的缝隙。看到女性器官,王实想起了初中《生理卫生》课上语文老师讲过的“倒放的犁”,原来竟是这个样子!他看得有些呆了。女人撒尿的同时一小股一小股血从“倒放的犁”里流出来,王实一阵害怕,这时又看到女人的血变成大块咕嘟咕嘟流出来。看到这里王实想都没想,一翻身跳过圈墙,欲抱起女人,女人看到一个男子跳了进来,吓得大喊一声,啊,有流氓,慌忙提起裤子。听到喊声,赶集归来的人们冲进牛圈,三把两下把王实抓了起来。王实没有反抗,只是嘴里不住地喊着:我不是流氓,她流血了,得赶快送医院。人们不知道王实在说什么,事实面前还敢抵赖,不由分说将王实送到了南城子派出所。

王实因流氓罪劳教八年。

王实判刑后,他的父亲收到了易西中学发给王实的录取通知书。捧着王实的录取通知书,王实的父亲哭着说,都怪他母亲去的早,家里没有女人,王实连女人来月经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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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实出事后不久,我也收到了易西中学发给我的录取通知书,张文差三分没能考取高中。

易西中学是全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大庙中学考取两个重点高中,这在大庙中学历史上是一个突破,可惜王实去了易满劳教所。

开始时我没打算去易西中学,选择回校复读考取中专,但禁不住老师怂恿和易西中学的诱惑,还是去读高中吧。初中地理课本上非洲的草原、西北的沙漠、南国的水乡……时时在头脑中萦回,总有一天我要踏遍世界的山山水水,亲眼看一看非洲的纺锤树和西北的胡杨林。我一直的理想就是当一名从事测绘或地质工作的人员。

易西中学在离家乡100公里的山外,走进校园前面是三排整齐的平房,中央是三层教学楼和正在施工的四层实验楼,后面是操场,操场四周排列着整齐的白杨树,中间是四百米椭圆形跑道,东面是几十亩的菜地。

我们的宿舍在前排平房,教室在二楼。一入校门,就听到学校的大喇叭里正循环播放:易西中学240名学生参加高考,38名同学被全国重点院校录取,69名同学被本科院校录取,41名同学被专科院校录取,42名同学被中等专业学校录取,升学率80%。好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三年以后,这个升学率就会无情地落在我们头上,谁会成为落榜的那20%,决定权又在谁的手里?从入学第一天紧张的学习就开始了。

我以全乡第一的成绩步入易西中学,没想到竟落到差生行列,让我非常失落。为了实现大学的梦想,没有其它路可走,只有硬着头皮痛苦并快乐地面对。学校里有很多漂亮女生以饱眼福,这是高中时期唯一让人快乐的。都说漂亮的女人没大脑,这句话对我们班的女生一点都不正确,我们班女生包揽了学校前三名校花,而且学习非常优秀,她们依次是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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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医生大伯给我还讲过一个小和尚的故事。

从前,减场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一天,老和尚派小和尚下山去化斋,临行前老和尚反复强调,山下有一种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她们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不要和她们接近。小和尚走过了一个村又走过了一个寨,路上遇到很多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有时来不及躲开,竟也没有被这些女人老虎吃掉。小和尚心中暗想,为什么这些老虎不吃人,模样还长得这么可爱呢?老和尚悄悄告诉小和尚,这样的老虎才是最厉害的,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傅呀!糟了,老虎闯进我心里来了。

学习上的压力没能阻止身体的发育,而身体的发育完全依赖荷尔蒙。由于荷尔蒙的作用,女生乳房凸显,身体形成优美的曲线;男生突出喉结、生长胡须,背圆肩宽。男生女生虽然在同一个教室,但很少说话,男生像小和尚一样,即使学习的压力再大,身体里面先天的那样一种欲望,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如同一场战斗,欲望不停地告诉人们:你必须输给我,你永远赢不了我。

X、Y、Z是三位女生名字的开头字母,她们都有亭亭的身材,优美的曲线。不同的是,X有一张圆圆的脸,可惜眼太细;Y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可惜嘴太大;Z有一张樱桃小嘴,可惜脸太长。全班23名男生,喜欢圆脸的5名,喜欢明亮眼睛的7名,喜欢樱桃小嘴的5名,当然不排除有同时喜欢圆脸和明亮眼睛的,也有同时喜欢明亮眼睛和樱桃小嘴的。喜欢圆脸的、明亮眼睛的、樱桃小嘴的形成三个互不相容的集团,荷尔蒙激素不断在教室这个神奇的地方凝聚,十七股暗流,在不同的水层下暗涌。所有的喜欢都是偷偷摸摸的,学校明文规定在校期间严禁谈恋爱,违者开除学籍。这一切并不是一种坏事,表现在学习上反而是一种动力。

高中阶段,每年的联欢晚会是各班的重头戏,积攒一年的班费,必须在那一晚顺理成章地花出去。

高二那年的元旦联欢晚会办的非常隆重,除了糖果、彩带、自编自演的节目,还特例编排了交谊舞,交谊舞是班长在参加了全国中学生夏令营时学来的。很少机会说话的男生女生,这次拉起了手,X、Y、Z自然在舞者之列,拉到X、Y、Z手的男生非常兴奋,就像一只寂寞的青蛙突然间变成了王子,让人心里无法承受。

回到宿舍,那些跳舞的男生,顾不得卸妆,手捂蚕豆,摸了一会儿,一个个箭一样跑向厕所。

20

元旦紧跟着春节,年假时我去南城子赶集,购买鞭炮和年画。炮市离大集有一段距离,我先到炮市买好鞭炮后,重回大集选购年画。年画显得很丰富,卖主倚墙搭好架子,拉紧细绳,用夹子将年画层层固定在细绳上,有的年画注重山水,有的年画突显人物。

山水悦目、佳人悦心。我在年画前走了一个来回,突然被一张反映明末绝色歌妓李香君的年画深深吸引。只见香君梨花带雨、婀娜莲步,有X那样一张圆圆的脸,有Y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有Z那样一张樱桃小嘴。这样完美的女子,恐怕只有在画中才能见到。

李香君身为名动南京的青楼歌妓为了抗清复明,毅然割断与已投靠清朝的候朝宗的爱情,撞窗晕厥,血洒定情信物——“桃花扇”。我不只为候朝宗惋惜,简直是愤怒了。候朝宗身为明末复社的四公子之一却不知怜香惜玉,妄为才子。堂堂须眉,在国难家仇、民族大义面前竟不如一柔弱女子,妄为儿郎。

年画贴在炕头的隔墙上。每晚我躺在暖和的炕头上时,一歪头看见香君那忧郁的眼神正默默地望着我,四目相对好像有万语千言。四百多年来,香君是孤独的,她的孤独是为了民族大义,生做人杰,死为鬼雄;我也是孤独的,我的孤独来自学习的压力,来自对大学生活的美好向往。

望着香君,我不禁想起X的圆脸、Y的眼睛和Z的小嘴,平时对X、Y、Z除了欣赏,除了偷偷多瞅几眼的享受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晚的月光很亮,透过窗纸,淡淡地照在香君的面颊上。商女也知亡国恨,我仿佛听到了秦淮河的水流声,潺潺缓缓,只见香君姑娘轻启朱唇,怒目含悲,婉约的歌声透过画屏传达出来,时而幽怨时而悲壮,如泣如诉。我常常想,假如我生在四百年前,再与这样的佳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必将万般宠爱集香君一身,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此时多么希望香君从画上走下来,却如痴人说梦。我的手在被子里不停地抚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画中的香君融为一体,一种飞翔、一种超越、一种灵感的暴发当然还掺杂一种做了坏事的羞愧与恐惧。我的第一次爱恋,就这样无私地献给了香君姑娘。

我团在被窝里,悄悄地说了声:香君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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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玩伴中,许多初中毕业后,参加了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张文毕业后与人合伙买了辆农用车跑运输。李佳的父母忙着给她找婆家。王实因流氓罪在易满监狱接受改造。

除考学外,参军是走出大山的又一条出路,我替许多高兴。张文开车跑运输,往返于大山与城市之间,令人羡慕。只有李佳令我失望,小时候说好给我当媳妇的?大了大了,怎么谁也不提了?

与张文合伙跑车的是他的表兄,两年多来表兄弟俩配合的非常默契,如果是远差,活重就两个人换着开车,如果是近差,活轻就一个人在家休息,一个人开车,再由张文的表嫂压车。

张文的表嫂身材苗条、胸部丰满,看上去跟姑娘没太大区别,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表嫂大张文十岁,每次张文和表嫂出车,都是张文讲故事,从许多的二十斤小米讲起,接着讲到傻女婿的无知,最后再讲到王实的八年劳教,一路上尽逗表嫂开心。看到表嫂开心了,张文进一步讨教“倒放的犁”是怎么回事?表嫂虽是女人,自己对自己的器官却不甚了解。这不奇怪,在国人的思维里面,那里自古以来就是秽物,连洗衣服时妻子的内衣都不能与丈夫的衣服放在一起洗,更不能晾在显眼的地方,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器官长什么样的女人大有人在。经张文反复提起,反倒勾起表嫂对自己的身体的好奇。

以后表嫂高兴时,张文故意用手摸几下表嫂的胸部,表嫂没有反对,只在粉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多潮红。

被表兄堵在红薯窖里时,张文与表嫂正陶醉在对“倒放的犁”的进一步研究中。那天,天空中飘着雪花。许多人围在红薯窖外,张文母亲跪在地上,求张文表兄放过他们,经村干部调节,张文用300元摆平此事。300元不是个小数目,那是张文两年来的所有积蓄。

这件事发生时我正在学校读书。母亲讲完这件事时,我忽然记起那场雪——十八岁的那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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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我第一次参加高考,当时高考虽已步入正轨,但招生人数有限。千万考生的眼睛盯着有限的录取名额,那种竞争何等残烈,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来形容毫不过分。

这样不堪回首的日子,我经历了两次。

84年落榜后,我选择复读。高考真******鬼气,平时成绩不如我的同学考走了七八个,我却考了个三不粘,被众人从桥上挤了下来。

总结失败的教训,能列出很多,如考前痔疮的困扰,家庭过重的经济负担等,但主要原因还是自身的压力,我太想考取大学了,不但能为自己争口气,还能实现父亲的愿望。那时父亲的愿望说起来很可怜,就是等我考上大学后,从家里的责任田里拿出我那一份,因为老家的土地非常瘠薄,不种可惜,种了却没甚收成,除了纳公粮,所剩无几,只有靠借贷供我上学。

按我当时的成绩和学校近几年的升学率,考取一所一般或较差的大学应该不是问题,我也这样想。但潜意识中的我,却不这样认为,总是给我另一种暗示,记得考语文时,作文刚写到一半,一看表还有二十分钟,要在平时二十分钟我完全能够结束,但那次不行,我完全被潜意识左右,它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喊:要快、要快、要快,再不快点就完了。这种声音没能启迪我的大脑思维反而激起蚕豆的兴奋,蚕豆很快达到高潮,大脑跟着出现空白,身体像流干水的木桶。这样的事情在考数学时再次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