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历2654年 虚星历628年。
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扑入眼帘,仿佛开启了一个世界。
路斯铭轻轻呻吟了一声。肋骨那里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几乎又要昏死过去。不过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他略微清醒了些。“嗳,你醒了。好点了吗?”
声音的主人就是眼睛的主人,此时正关切地望着他。路斯铭下意识地问:“这是哪儿……飞船怎么样了?”
“这里是西山基地。原来那个可怕的动静真的是你搞出来的啊。”女孩子笑着,似乎饶有兴味的样子。
西山基地……路斯铭忽然就松了口气。如果说飞船着陆时差点酿成事故是他的运气太差的话,那么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直接置身于目的地,身边还有一位佳人,是不是算作对他的补偿?
安下心来的路斯铭又一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好了很多,看来恢复得很快。他想起着陆时候的混乱和危险,勉强着陆后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然后昏倒在路上,竟然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还是那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她也笑了:“行了,看你这样已经没事了吧。自我介绍一下?还有,你是从哪儿来的?”
“还用得着说么?”路斯铭说,“你看到飞船了吧?又不存在外星人,我还能是哪儿来的呢。”
“你真的是,从那个看不见的地方来的?”女孩子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有点恍惚,又像在确认什么。倾斜的阳光从她的侧脸滑过,在她的眼睫上凝出金色的光晕,让她有了一种特殊的气质。路斯铭有瞬间的失神。
“嗯。”他点点头,“我叫路斯铭。我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顿了一下只好说,“我是来看看你们。”
“叶箩。”
女孩子抛下自己的名字就离开了房间。路斯铭有点不安,难道自己的身份让她产生了敌意?伪观察者对于来自虚星的来访者,没有什么好感也是正常的吧。
不过他的顾虑是多余的。叶箩回来的时候,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浓汤。她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眨了眨眼睛说:“喂,我说你是个实人类吧,这碗汤下去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扑哧。”路斯铭没忍住,一笑之下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当然是个实物质人类,只有他们才能和伪观察者进行切实直接的交流。他知道她只是调皮,只是这种概念的故意混淆,也可以看出虚人类很久没有涉足此地了。
六百多年前,移民计划开始,真观察者便源源不断地迁往虚星。那是个美丽的世界,尽管星球质量还保持着月球的状态,但即使容纳了大量人口,大量便于利用的资源还是使居民生活保持在相当高的水准上。而伪观察者的数量越来越少。不过从虚时代伊始,他们就成立了一个同盟,不肯承认虚物质的存在。最后地球上遗留下来的伪观察者,基本是这群人的后代。他们在全球范围内有几个固定的聚居点。这里就是位于中国境内的一个。
叶箩并不是个温柔的姑娘,但也没有像路斯铭想象中伪观察者对待虚星人的那种疏离。她照料着路斯铭,却没有积极的药物和手段。当然,路斯铭的伤情并不严重,否则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一开始,他试探地问她:“你难道不把我送医院吗?”
“医院?”叶箩呆了一下,“好像很久以前有过吧。”
路斯铭沉默下来。他应该能想到的,由于当年地球人的数量骤然减少,同时尖端人才大多为真观察者,陆续离去,观念古朴陈旧的伪观察者们退回到一个相对原始的生活状态中。他们很快被虚星人遗忘。除了好奇的历史学家可能前来考察之外,没有人再关心地球上的人与事。他怎么竟还不自主地奢望什么呢。
“喂,带我出去走走吧。”在床上闷了三天之后,路斯铭向叶箩恳求。后者不以为然:“你觉得伤养好了就出去呀,我又没关着你。”
路斯铭一本正经:“还请叶箩小姐担任导游。”
路斯铭走出屋子的时候,一阵风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他闻到一股荒野的气息。他住着的是一间低矮的平房。举目望去,整个所谓“西山基地”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大院子里零散的几幢小房子而已。曾经中国最重要的科研基地之一,已经沦落成这个样子。这几天除了叶箩之外,路斯铭没有见过其他人。
“整个西山基地,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自从老师去世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叶箩说,“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他们朝基地外面走去。路过一幢高大的房屋,路斯铭发觉有些特别。它相比其他破旧的房子具有更好的封闭性。虽然看起来有不短的年头,却因其良好的建筑材料而显得沉稳,坚固。走近了,能听到里面有机器微微的轰鸣声。
“这是一个机房?”路斯铭问。
“嗯,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维护它嘛。”叶箩说,“不过它很好,一般不用我操心。”
路斯铭想了一下,大概猜出它的用途。他投向它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敬畏……或者说,畏惧。
基地离城镇只有短短几里路。城镇的市集,有着混乱而热烈的气息。入耳的是各式叫嚷,讨价还价声。鼻端充斥着浓甜的咸腥的不知名的味道。西山市是依托西山基地建立起来的城市,曾经是最大的伪观察者聚居地,如今萎缩成眼前这个小小的城镇。据路斯铭在虚星上掌握的资料来看,它的人口已经减少到一个危险的程度上,只能算勉强维持运转。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此刻纷杂的烟火气息中,体会到一种接近人类生活本源的触动。
忽然一阵哭声传来,其他声音略略低下去一点。路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女人。她腋下夹着一顶席子,里面不知卷着什么。她旁若无人的哭着从人群中走过。
“小鸥死了。”有人看见叶箩疑惑的表情,主动解释说,“你看她妈这么伤心。”
“我上次来集子上,她还找我要糖吃。”
“小孩子嘛,就那么回事。生个病,就死了。太难养活了。”
“一个孩子死了,你们就那么无动于衷?”路斯铭心底有什么翻涌起来,一直克制的对此地的怜悯让他不由地质问叶箩。
“痢疾、肺炎……都很容易让他们死掉。”叶箩平静地说,“岂止是孩子呢,大人也一样。生死有命,活着哪有那么容易。”
“明天我们就去找飞船。上面有很多物资,药品和医疗设备。”路斯铭冷静下来道。
叶箩笑了:“你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为什么要帮我们?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们怜悯的施舍?”她锲而不舍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