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杂种姑娘之歌(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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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为Ice君而作

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都是同学,但直到小学三年级,我才知道她还是我的一个表妹。

已经忘了那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自习课上,我和她在教室里吵了起来。要说起来,到现在我还觉得丢人。我竟然同她动手打起架来,她在我脸上抓了三道,我一恼怒,采着她的衣领,骑在她的身上,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她虽然被我制服,却还挣扎着,腿脚乱蹬,朝我脸上吐唾沫。全班同学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上自习,这下有了热闹,就像苍蝇遇见了有缝的蛋,不叮白不叮,他们都围上来,凑着热闹起着哄,喊道,“陈琦王玉,男女大战,谁公谁母,王八踏蛋。”

我朝他们喊,“你们说谁王八蛋?”

“谁输谁是王八蛋。”

要不是班长悄悄去叫了班主任来,我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老师扒开围观的同学,将我从王玉的身上拉起来,喝令其他同学回到座位上看书写字,虎着脸对我说:“陈琦,你都不嫌丢人,一个男同学,还和女同学打架,你就不嫌丢人。”

听老师这么一说,我的脸迅即红了,火辣辣的,都烧到屁股上了。我低着头不说话,悄悄地瞪了瞪王玉一眼,心里不服,哼,老师就是偏向你们女的。班主任老师把我和她叫到他的办公室,又把我们俩狠狠训斥了一通,尤其是对我,说一个男同学,应该要大度,对女同学要礼让,怎么着都不应该和女同学动手打架。反正到最后,我心里都不服,觉得即使作为一个班主任老师,他也不公平,偏向女的。

他要我们两个把自己的家长叫到学校来,虽然我们两个都很不情愿,但又不敢违拗他的话。结果她母亲和我母亲在学校一见面,两人却笑在一起,问道:“哎呀,姐,这是你家的娃子啊。”我母亲拉着我笑说,“是啊,是我家的老二,不争气,还跟你女子打架哩,都不嫌丢人。”

“多大个事,原来是咱们自己的娃打架哩,这就没啥好说了,叫他们自己打去,反正也折不了个啥。”王玉的母亲说。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这俩家长一来学校,不赶紧说孩子的事,却拉起了家常,而且还鼓励俩孩子接着打架。我母亲把王玉拉到自己面前,上下看了看,说:“哎呀,长得这么亲,瞧这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你看我这二怂娃,把她下巴都弄青了。”说着母亲回身朝我头上打了一巴掌,“给你说,你还是她表哥哩,表哥打表妹,你真真会打。”

我捂着头跳到一边,“啥,你说她是我表妹?”

“对啊,”王玉她母亲将我拉过去,看了看我脸上的抓痕,说,“哎呀,你看我这二怂女子,把咱娃脸都抓成啥了。”说着就要揍王玉,我母亲赶紧将她拦下,说:“没事,娃子娃,脸又不怕,他要是把咱女子脸弄成这样我才饶不了他,来来来,你俩都过来。”

母亲将我和王玉叫到面前,“给你们俩说,你们俩是表兄妹两个,以后不准再打架了,记住了没?”

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冷哼了哼,都不吭声。

“记住了没?”我母亲再问。

我们俩这才喉咙里吱应了一声,“记住了。”

“这就对了,”她母亲高兴地将我们拉在一块,对班主任说,“老师,真对不起,两个孩子给你添麻烦了,这下没事了,他们不会打架了,要是还打架的话,让他们打去,他们俩是表兄妹两个,就是打,也不会打出什么事来。”我们的班主任一听她的话,哭笑不得,还有这么当家长的吗,但心里也明了,即使讲什么道理,她们也听不明白。于是我们俩的打架事件也就此不了了之,只是平白无故,我们俩成了表兄妹。

至于我们俩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表亲关系,我也一直没弄清楚,反正我们两人的母亲都这样说,那就是一定的了。

但是我们两家却并不见怎么走动,除了偶尔在路上撞见,我们两人的母亲就会上前执手站在路边,碎碎叨叨地拉上一会儿家常,表面上挺热络,无非也只是寒暄客套,我和她尴尬地看着各自的母亲,唯有面面相觑。

我们两家一如村子里大多数的人家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平日里只剩下一个个孤儿寡母守在家里,而那些一个个做父亲的,为了生计,不得不常年在外打苦工,除了赶过年和农忙时匆匆回家一趟,一年四季几乎都不在家落脚。而这一个个年轻的母亲,在家除了等丈夫隔三岔五汇寄一星半点可怜的血汗钱之外,也只好养点母鸡和小猪,正所谓养鸡为油盐,养猪为过年。

少了丁壮的男人,村里平日里就显得有些空旷寂寥,村里的老人都在哀叹这村子迟早是要消亡的了。这些老人有时坐在一起,就会忆昔抚今,赞叹我们这些小孩还未出生的那个遥远的年代,全村人,男女老少在一起吃大锅饭多热闹,那么多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多好。到最后,他们甚至会互相询问:“你说,毛主席那个时代还会来吗?”

“谁知道呢,历史谁又说得清呢。”他们中有些见识的老人叹息一声说道。

然而他们都陷入了沉思,我们这些凑热闹听他们讲故事的小孩看到他们老眼昏花,浊泪盈盈,觉得他们似乎有些难过,然而我们却很向往他们嘴上所说的那个年代,吃大锅饭,全村人在一起嬉耍打闹,那是一个什么样狂欢的景象。虽然我们不知道那个年代实际上很可怕,却一如盼望要是能打仗那样盼望那年代,那样,我们就可以像小兵张嘎那样当小英雄了。

我们小孩平日里就喜欢玩中日打仗的游戏,一个个拿着玉米秆挥舞着就是小米加步枪,嘴里啾啾啾地喷唾沫就是子弹横飞,啊啊啊直叫就是鲜血横流,甩着衣服就是胜利凯旋,可是终究有玩腻烦了的时候,于是大家就盼望着要是能真正打仗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玩真正的枪了。

有一次我们同学中的一个叫张力的家伙,突然说他爸爸就要回来了,我们都很羡慕。平时听谁说他爸爸要回来了,我们就会羡慕,都希望自己的爸爸也突然从外地赶回来,可是这些愿望从来只会落空。我们只好在第二天艳羡地听凭张力自己吹嘘,他爸爸回来都给他带了什么好吃好穿的,还有什么好玩的。

突然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我们炫耀,“看,这是什么?”

“什么,啊,枪!?”

我们一下子被他手中的东西所惊呆,那是一把精致漂亮的手枪,有左轮有扳机,就在我们艳羡之际,我们很快就对他进行恶毒的打击,起着哄嘲笑他,“哈哈哈,一看就是玩具枪,一点也不真,你看电视里哪有左轮是粉红色枪身是蓝色的枪,还不如我们拿木头削出来的像真枪呢!”

他很快就被我们给逗哭了,生气地将手上的枪往地上一摔,顿时那把漂亮的玩具枪就变成了几个碎塑料片,我们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心里却无不为这一把枪感到可惜,实际上,我们都想得到这么一把枪,哪怕它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玩具塑料枪,我们也都很想要。

而我们谁也没想到第二个拥有如此精美玩具枪的家伙却是一个女同学,而且不是别人,正是王玉。

每一个中小学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小霸王,我们这个小学也不例外。有一个右眼长有白翳家伙和一个眼睛总是眯缝着的家伙就成了我们学校的乱世双雄,我们给他们俩一人起了一个绰号,一个叫“白眼瞪”,一个叫“眯眯眼”。这白眼瞪和眯眯眼在校园里形成了两帮子,这两帮子也经常会火拼一下,看谁才是学校的大王,所以他们俩也经常拉拢我们这些男同学。

虽然我们这些男同学平时自以为也够调皮捣蛋,却积极地巴结在他们俩周围,而且今天在白眼瞪手下,明天可能就叛变在眯眯眼手下,我们随时观察他们两个,看他们两个谁强,谁强就叛变在谁手下。所以我们每天都在当变色龙,每天都在叛变。我们虽然给他们两个分别取了个绰号,可是没人敢在他们俩面前叫他们,有一次放学,王玉一边走一边和另外一个女同学说话,没注意后边有人,议论说,“哼,那两个有什么好嚣张的,一个是眯眯眼,一个是白眼瞪,竟然还在我们学校称王称霸?”

而正跟在她们身后走路的就是眯眯眼,他刚好听到,立马恼火了起来,喊道:“前面那两个屁女子,你俩说啥?”

王玉和那个女同学回过头来,一看是他,有些不知所措。王玉呆呆地看了眯眯眼一会儿,突然惊醒一般,叫道:“我们说什么,关你什么屁事,天下又不是你一个眯眯眼。”

“那你们说谁哩?”

“我们爱说谁就说谁,反正没说你。”

“真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哼,你们给我小心点。”

“我们为什么要给你小心点,我们又没欠你什么。”

“反正你们给我小心点。”

最后眯眯眼也没拿她们奈何,自己先走了。要说平时,不论是眯眯眼,还是白眼瞪,他们俩都不会找女生的麻烦,在他们眼里,好男不跟女斗,所以不论是玩还是闹,他们都不会搭理女生的。但这一次眯眯眼却把此事深深记在心里了,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给这两个屁女子一点颜色瞧瞧。

但他并不认识王玉她们俩,打听了好几天才终于打听到,她们俩正是我们班的女同学。因此这一天,他命令我们班的几个男生包括我,放学后将她们俩拦截下来,我们虽然不知道她们俩是怎么得罪眯眯眼了,但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我们把她们俩带到学校背后的一个空地上,等着眯眯眼来。

过了好一会儿眯眯眼才来,还带了不少人手,一个个都是在他手下溜须拍马的家伙,王玉一看到他,冷哼了一声,“我就说呢,果然是你个眯眯眼搞的鬼,哼,想打我们两个女同学还需要带这么多手下,你都不嫌丢人?”另外那个女同学吓得脸色煞白,已经哭了好一阵,眯眯眼指着那个女同学,说道:“好了,今天没你的事了,你先走。”

那个女同学一听,看了王玉一眼,走了。

眯眯眼看着王玉说:“看你是一个屁女子,今天老子也不为难你,你向我认个错,再从我裤裆里钻过去,咱们就两不相欠,以后老子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呸,我凭啥要向你认错,我哪儿错了?”

“你说你哪儿错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那我就给你提醒提醒。”眯眯眼说着伸手就要打王玉一耳光,王玉一猫腰躲开了,说时迟那时快,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对着眯眯眼打了一下。我们听到吧嗒一下,眯眯眼尖叫了一声捂起脸弯下腰去,半天不动。我们才看清王玉手里拿着一把枪,和真枪一模一样,黑乎乎的枪管,亮锃锃的枪身,要什么有什么,我们只是奇怪她的枪装的子弹是什么。

过了半晌眯眯眼才直起要来,他用手指着王玉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们也才看到有一颗黄豆嵌在他脸上,出了一点血。王玉拿枪指着他说,“你再动我就会再打你一下。”眯眯眼抠下镶在脸上的黄豆,按住伤口,一丝丝鲜血从他指尖沁了出来。

我们不知道眯眯眼还会做什么,但我们更多的是关心王玉手上的枪,乌黑亮泽,充满光芒。

“我日得(děi),和真的枪一模一样,还能打出子弹。”我们其中一个兴奋地叫。

“要是我也有一把这样的枪,那多拽。”另一个家伙叹了口气,艳羡地说。

“王玉,能不能叫我看一下。”说着我伸出手。

但是王玉看着我,冷哼了一下说:“我凭什么要给你看。”

说着她将枪收到书包里走了,眯眯眼也没拦她,他还在按着自己的伤口,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就这样,王玉不但躲过了一劫,还出了大名。眯眯眼他母亲,看到她家儿子被别人家的孩子打成那样,吵翻了半个村子,才弄清楚是一个女同学把他弄成这样的,又好气又好笑,直骂她儿子,“你一向不是挺凶嘛,不是老在学校称王称霸嘛,怎么叫一个女同学给弄成这样了,真真是丢你先人的脸哩!”

说着在她儿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捏着她儿子的脖子,气呼呼地把他带到王玉家,一见王玉她母亲就嚷,“瞧瞧你女子干的好事,把我娃脸弄成啥样了,我给你说,要是我娃脸被毁了,我可要到法院去告你们去。”

王玉她母亲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抬眼一看,也被吓了一跳,原来这眯眯眼睑已经胀得像猪头,眼睛都找不出来了,连忙问,“哎姐啊,是咋回事?”

“咋回事,还不是你女子拿枪打的!”

“真的是她,那我喊她,要是她的话,我非把她皮给揭下来不可。”

“不是她还能是谁,我问他好多同学,都说是她。”

眯眯眼他母亲话音未落,王玉她母亲就跑到院子门口大声喊,“王玉——哎——王玉,你给我死回来呀不?”只听王玉在几片房背后长长地应道,“回来了,妈,你叫人干啥,我们还没开始耍哩你就叫人回来。”

“耍你个死式子哩,叫你回来就回来,谁叫你一天给我在外面惹祸。”她喊完,回了个脸赔了个笑,只听噔噔噔王玉跑回家来了。王玉一进门就看见眯眯眼她母亲正在那里大喘气呢。王玉咧了咧舌头,静息屏气地遛着墙根,缩到母亲背后,她母亲一把将她拉到面前,按着她的头大声问:“陈军虎脸弄成那样,是不是你弄的?”眯眯眼的真名就叫陈军虎。

王玉不吭声,气鼓鼓地看着眯眯眼和他母亲。

“是不是?”她母亲拧了一下她的耳朵。

“谁叫他先欺负我来着,他要不先欺负我我才懒得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