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也不屑于做那样的人。在我看来,人应该顺从自己的欲望,只要不伤害他人。正人君子虽然听上去很伟大,但却是种无聊的存在,甚至有些虚伪,很多的坏人都要比他们可爱多了。简单地说,我们应该尽可能活地像只小动物,而不是人本身。就像当听到董城阳说他想让我帮他时,我没有太多的抗拒,甚至有些兴奋与好奇,仿佛要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一般,没有来N城之前的生活虽然安定而平静,但却不是我想要的模样,我才发现,自己总是渴望生活出现一些变化的,一些从未体验过的刺激的东西,就算它可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我低头没有说话,董城阳显得有些意外,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作出决定。在公安局和派出所的日子已经改变了我很多,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也不想再回到精神病院,什么精神分裂,见它的鬼去吧。我相信,自己本性善良,不会伤害自己最亲密的人,这就够了。我抬头对董城阳说:“我答应你,但是你要保证我以后不被再抓,以后让我和董瑶在一起,当然我会对她好,也许以后我也能帮到你。可是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这很简单。”董城阳看了一眼脚下的地说:“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下面埋着尸体吗,我已经把梁辉搞定了,他答应跟着我,当然我还不是很相信他。你要做的,就是拿这部一次性的手机报警,告诉他们,这个小区的外面围墙边埋了两具尸体,杀人的是运煤帮的陈老大。说实话,陈老大的后台挺深,单单光是杀人案是不能致他死地的。但是偏偏今年我好运,他做了些更见不得人的事。其他的你就不用过问了,做完这件事,我不会再找你。”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壳的黑色手机,递给我。我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梁辉为什么要答应跟你,其实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毕竟,他曾经在法庭上指证过我,说亲眼看到我杀了那个女人。”“那时他是受陈老大的指使,既然你当时也在现场,也被摄像头拍到了半夜去过,那就都把事情推给你,就算以后被发现或者有人报案,也就没有他们的事情了。干这一行,什么都得放得下,死也算不上什么事。”“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的。”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110,按照董城阳让我说的话说了一遍,然后立刻挂了电话。董城阳结果手机,打开盖子,把卡取了出来,然后把手机折断了,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你可以走了。”他对我说:“瑶还在等着你呢,对她好点。”我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往我和董瑶租住的地方走。过了一会儿,我到了,敲开了门。董瑶就站在我身边,脸上有些焦虑,问我他和我说了些什么。我并不想隐瞒董瑶,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董瑶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我不怪你帮他,也许只有这样,我俩才能安心过下去。至于他想干什么,我根本不想知道。”
当人安定下来,生活就有了固定的模式。比如我和董瑶,只要在家,能做的无非是一起看看电视剧,然后各自洗澡上床,做次爱,然后睡觉。那天也不例外。董瑶和安禾乔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把敏感藏在了心里,而把忍耐都给了我。半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还在精神病院,我拿着一把生锈的菜刀,正在胡乱地砍着,砍伤了很多的病人与医生,最后冲到了治疗室,一刀看中了女医生的脑袋。当我从这个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穿着睡衣正站在冰箱前面,冰箱门敞开着,亮光照射着我的脸。面前的地上有一袋牛奶,撕开了,白色的牛奶流了一大片。我有些无措,愣在那里。后来我发现,董瑶就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我有些难受,甚至想哭,低声问她:“我都干了什么。”
董瑶走上前抱住了我,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拉着我重新躺回被子里,然后忽然笑了起来,她说:“你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还挺可爱的。”我嗯了一声,说:“刚才我是什么样子。”“一点也不凶恶。”董瑶继续说:“就像个无助的孩子,那表情,你起身把我弄醒了,然后抱了我好久,我问你怎么了,你也不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你忽然指着对面的黑暗地方,一脸惊恐,接着你就站了起来,走到冰箱那里,打开拿出了一袋鲜牛奶,然后撕开扔在了地上。”我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不害怕吗?”董瑶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相反,我忽然觉得你就是个孩子,需要人安慰。我不相信你真的会杀人。”我听了,在被子再次抱紧了董瑶,我感觉,从那个晚上的那一刻,安禾乔才真的从我心里隐藏了起来。我爱上了董瑶。也许信任才是两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起床,董瑶去上班了,我则出门吃早饭,然后沿着昨晚和董城阳走的路重新来到了那个新社区的后面,发现很多人都围在那里。我上前,看到墙边已经被画上了隔离线,到处都被挖了坑。几个警察和穿便装的男人正用铁锹挖着。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忽然叫了起来,举起了铁锹,把他们都喊过去了。几个人一起挖着,最后从昨天董城阳站着的地底下挖出了一个大木箱子。他们掀开盖子,里面的东西让所有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前面的人在说,有两具腐烂不成样子的尸体,那气味传开来。警察们驱散了围观的人,说要勘察现场。我也跟着人群离开了。
这件事在F镇很快传开了,路上人们纷纷议论,说是运煤帮的陈老大派人干的。平时运煤帮虽然横行霸道,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命案,或者也可能没有像现在这件案子这么张扬,搞得全城皆知。我不知道董城阳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可能会让我之前的案子突然有了转折。这让我忽然有些高兴起来。这大概就证明就像董瑶说的那样,那些关于我的猜测有可能都是别人的误解。董城阳之后很久一段时间都没有找我。但是某天董瑶告诉我,运煤帮有了变动,陈老大几天前还在酒店里住着的时候,被一帮警察破门而入,抓了起来。梁辉上庭作证,承认是陈老大指使他杀了那两个人。后来梁辉在看守所忽然离奇失踪了,再也没有人找到他,警察搜遍了整个F镇,最后一无所获,只能给他按上了畏罪潜逃的罪名,继续追捕。但看守所的人都没有察觉。
董城阳如愿当上了运煤帮的老大,陈老大似乎失去了保护伞,没有人再为他卖命,结果一定好不到哪里去,但运煤帮却没有因此衰落遭殃,相反,从那会儿开始,F镇再也看不到其他帮派的身影。我和董瑶的感情越来越深,每天除了上班都待在一起。董瑶虽然和董城阳关系还是不好,但我俩还是会每个月去她父母家里一次,董城阳就像变了一个人,似乎年轻了很多,变得锐气逼人,眼里充满了某种得志的感觉,他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人一旦达成了目的,有些事情和人就不会太在意,而且,我有了董瑶,他便比较放心。
快到春节的时候,我和董瑶甚至去了趟三亚。有时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做个诗人,把每天奇怪的幻觉和热情都写成更加奇怪的句子,谁都看不懂,但能体会情绪。比如坐在飞机上,我在心里就想着很多的事情,手握着董瑶的手,一些句子便出来了。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我有些头晕恶心,有了些许的困意,黑暗里似乎看到很多晃来晃去的脸,它们早就不在生活里了,居然还想用这种方式出现。
每个地方海的颜色都不一样。青岛的海是淡绿色的,大连的海是铅银色,厦门的海说不好,浑浊地沙黄,三亚的海却很清澈。每个季节的海颜色也不一样,冬天的海是白茫茫的,春天的海泛着绿光。夏天的海十分湛蓝,秋天的海如同枯叶般发黄。每天不同时辰的海都不一样。清晨的海是灰色的,午后的海是明亮而半透明的,黄昏的海泛着金黄色的光,夜里的海是黑暗的潮汐。不同的天气,海也不一样。晴天,风不大时是蓝色的,风大阴天是灰色的,下雨后又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边际。
我和董瑶刚下飞机,忽然一个身影从机场旁边的角落里窜了出来,抓住了董瑶,一把刀抵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