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云上,下面的城市逐渐变得遥远。起飞时我的胃里在翻腾,但机身平稳后便好了。太阳还没有升起,些许微光从云中透出。几个空姐开始分发食物和饮料,我望着窗外缩小的城镇景色,心里一直想着安禾乔给我发的短信: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对我从S城去N城这件事有所愧疚?或者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却又不能直接说明。对我来说,为了一个人做出选择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很多看似沉重的东西不过是想不开。还有什么比爱更重要的事情,追逐爱的结局,只有拥有和失去两种罢了,哪种结果我都能接受。
“先生,你要喝什么?”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推着餐车,冷冷地问我,脸上带笑。
我看着车上高矮不一的瓶子,又望了一眼之前递过来的面包,犹豫了很久,这是件很难选择的事情。最后身边的男人先不耐烦了,他对空姐说:“先给我来杯咖啡,热的。”再次轮到我时,我脱口而出:“也给我来杯一样的,热的。”空姐和那个男人都看着我,没说话。
之后的旅途实在有些无趣和困乏。从S城到N城需要三个小时,我盖着毛巾,昏昏欲睡,但脑子却又很兴奋。过去的很多事情都从脑子里的某个角落跳了出来,反复地出现,和窗外巨大的气流声融在一起,让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存在于世界上,而是飘向了远处某个空旷的地方。但每次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安禾乔那张笑着的脸就挡在了我的面前。让我重新清醒。我忽然想,也许昨天在旅馆里的那个奇妙夜晚也许不会再出现,因为我马上就要和真实的安禾乔在一起。但也有可能它会在今后不停地出现,这是我最后的办法。
和安禾乔第一次见面是在老家S城。她的父亲和我爸爸年轻时是战友。我之前谈过两次恋爱,但都没有坚持下去。第一次是个开放的女孩,大学时,她和我见第一面就主动说喜欢上了我,我问她喜欢我什么,她说我穿着一身白色衣服,不像平常的人。我只好笑了笑,但我真的挺喜欢她,她很漂亮。那天晚上,我和她吃完夜宵,跑到街对面的网吧上网。我俩坐在包间里打游戏,一直到半夜也没有回去。后来我有些意识模糊,只看到她低下头,拉开我的裤子,开始帮我口活儿。我没有动,有些奇怪,又很享受,结束后我对她说:“你也很特别。”“你难道不喜欢这样吗?”她问我。我说:“喜欢。”她笑了笑:“我也是。”再后来,我俩交往了半年多,直到分手我才明白,既然她能和我这样,对其他人也能,而我却不能忍受。
第二个女朋友也是S城的,我的高中同学。那会儿我单身了一年。同学聚会,我俩坐在了一起。她看上去和高中时一点也不一样,胖了许多,身材丰满,穿着黑外套和白色抹胸。我和她聊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说着那个同学结婚了,有了孩子,哪个同学出国去了,还有个同学出车祸死了。这些是我俩仅有的共同话题。临走前我把手机号留给了她。我俩很长一段时间晚上互相发短信聊天,话题越来越多。原来人和人之间相处多了,会拥有某些共同的东西。后来我俩在一起了。她和第一个女朋友不同,人很好,但是很保守,只让我牵手,其他什么也不让干。她说自己还是处女,要把第一次留到结婚那天。我刚开始并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我和她去小镇旅游。我故意只订了一间大床房。她只好答应和我睡在一起。夜里我抱着她,慢慢地脱去她的衣服,可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刻,她忽然清醒了,用力把我蹬下了床,我没防备,摔到了地板上。回到S城后,我就和她分手了。我告诉她,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她哭着问我她这样做有什么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告诉她我不能接受没有性的关系是件残忍的事情。两个人都不愿意妥协不过是因为还不够爱。
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喜欢爱本身,无论是谁都可以。安禾乔出现的时候,我本来已经对谈恋爱这件事不怎么在意了,长辈安排的相亲对我来说不过是走个形式。我挎着包,头发乱糟糟地就骑着车去肯德基。快到时,收到了她的短信,她说她已经到了,坐在正数第三排的靠窗位置上。我走进门,冷风被挡在外面。肯德基里满是人。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安禾乔。这是件奇特的事情,有些人也许从来没有见到过,但通过几条短信或是电话里的几句简单的语句,就能认出来。安禾乔就坐在正对我的座位上,正在看着窗外,她因为怕冷把自己裹成了粽子,长头发遮住了有些肉的脸颊,手里玩弄了一根吸管,显得心不在焉。我坐到她的对面,对她说:“你是安禾乔吧。”她回头看着我,满是疑惑的问:“你是谁。”
本来我的父母想,安禾乔能够留在S城,和我结婚,过上稳定的生活。我是个没有什么事业上志向的人,也想和她就这样在小城里待上一辈子。但是安禾乔两年前忽然去了N城,她说单位总部在那里,想让她去任职。我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想法,立刻就答应了。答应之后我才想到,自己还在S城,安禾乔真的去了N城,我俩便分隔两地。如果是从前,我会干脆地像对前任那样和安禾乔说分手。
但这世上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说不出这样的话。在飞机场,我只是对她说:“我会去看你的。”安禾乔没有说她的想法:我俩之间的异地恋能维持多久,还是应该就此结束。她对我说:“照顾好自己。”说完便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去过安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安禾乔离我而去的背影,本该来的悲伤和留恋似乎都没有那么浓烈。两年,我没有去看过她,她也没有回来过。我俩只是通过网络每天有事没事闲聊几句,没有任何争吵。
如今,两年过去了。我第一次坐着飞机去N城,不是去看她,而是去投奔她。我坐汽车和火车都不晕车,没坐过飞机之前怎么会知道居然会恶心呕吐。飞机降落时,我又头晕耳鸣起来,刚才吃的面包和咖啡在胃里翻腾。一阵微微的晃动里,我终于忍不住了,拿起塑料袋吐了起来,旁边的男人很鄙视地在望着我。我什么也不管,直到吐出胆汁才觉得舒服了很多。飞机平稳落地,是N城的十点钟。
坐上了机场大巴,要一个小时才能够到市区。安禾乔告诉我,她住在离公司很远的地方,而公司就在市中心最繁华的的商业街,周五她还在上班,让我下午先自己逛逛,晚上下班接她一起走。N城的郊区看起来和S城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渐渐进入市区后便不一样了,成排的高楼耸立,街上汽车慢吞吞地挪着,拥堵不堪,人们从路边匆匆地走过,每一个看上去都那么忙碌。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晕机中摆脱,透过玻璃窗看着移动的景象,心情忽然很失落,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陌生了,在S城,我可是哪怕一个角落都认得的。
我从站牌下走上天桥,用手机地图查了查安禾乔的公司地址,离那里还有三站路。从天桥的另一边下来后,我沿着一家又一家的商场往前走,走了很久没有看到安禾乔所说的那幢大厦,好几次我认为是自己走错了路,想调头往相反的方向走,但还是坚持了下去。最后我在路边的一个报亭停了下来,向里面的人打探了一下,才发现已经过去了。我很纳闷,自己明明一直望着街边的商铺和大厦,为什么会把它漏掉,回头走了没多久,我果然看到了一幢几十层的楼房,偌大的牌子上写着:“摩非大厦”。
我给安禾乔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她很快回了过来:“先吃点东西。我得忙到下午。下班在门口见。”我本以为她会偷偷溜出来先看我一眼。收到信息顿时觉得有些失望,只好在大厦旁边的小巷子里吃了一碗清真的牛肉面。再繁华的城市,也少不了这些便宜的小店。吃完面,我实在闲得无聊,便钻进了旁边的一家网吧,打起游戏。自从上班之后,我就很少玩了,用来打发打发时候倒是很好。游戏里我被五个人群殴,队友一个也不来帮我。我正准备摔鼠标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几个男人正在笑着,他们讨论的正是我。我回头一看,差点没跳起来,他们就是游戏里对面的那五个人。时间快到了,我默默地退出游戏,后面的男人喊道:“那****退啦。”旁边人都得意地笑了起来,一点也没发现我的存在。
网吧旁边有一家便利店。我想趁安禾乔还没下班买块巧克力和两瓶矿泉水。我推开门,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却留着络腮胡子,穿牛仔裤与蓝色羽绒服,左边还挎着个黑色腰包。男人看到我,似乎想确定什么多停留了几秒,很快就抱着一堆零食走向了收银台。我确定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那会儿我已经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