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孩的母亲在紫色的对联旁远远地望着我,我缓缓地走过去,她拉着我的手,却看着我身后的什么。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低下头,喃喃地说:“我的毛孩没跟你回来,他走了,他不爱吃我烧的饭。以前他可爱吃我烧的饭哩!”
我问她毛孩的墓在哪里,她缕缕头发,并不搭理我,而是叹一口气,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我等了大概两个红灯那么久,毛孩的母亲望着虚空,说:“我的毛孩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呀,跑菜的伙计和炒菜的师傅都夸他勤快着哩,可怎么就被那黑心的老板作践死了!驴车他都赶不好,咋叫他去开汽车哩!”
我看着毛孩母亲的脸,脸上没有泪,我知道真正伤心的人是不会哭的。我又站了一会,毛孩的母亲仿佛跟磨盘结为一体,我想向她告别,但随即作罢,转身走了。
出门走了一会儿,我遇见一个老头,我问他知不知道毛孩的墓在哪,他指指耳朵,朝我摆摆手。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跑过来搀着老头,她告诉我毛孩的墓就在离海边不远的那座矮山上。
女孩说:“妈妈告诉我,毛孩的老板想诈骗保险公司的钱,让毛孩帮他伪造交通事故现场。可保险公司是干什么的呢?伪造交通事故现场又是什么意思?”
女孩痴痴地望着我,忽闪着两个大眼睛,期待着我的解答。我拍拍她的刘海,内心突然有一种一吐为快的欲望,真想掘地三尺,把心里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挖出来倒掉,可我却哑然无声。我指指自己的耳朵,朝女孩摆摆手。
女孩狐疑地把眼睛挣得更大了,她小声咕哝着:“怪人,你也像我爷爷一样是聋的?聋人也能说话?唉,毛孩的老板怪,你也怪,你们城里人俺们乡下人是搞不懂的。”
毛孩的坟上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土馒头,土看起来刚被翻新过,虽然没有任何标注,但我知道那是毛孩的坟。毛孩在他即将成年之前死了,好像是有意为之,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停留在一个孩子的年纪了。
我靠着坟堆吸了几支烟,然后掏出几张毛孩的明信片在坟前烧了。灰烬在风中飞舞着,越飘越远,越飞越高,我想毛孩肯定上了天堂。
我又想起了妈妈,我真该去养老院看看她。可我害怕她叫错我的名字,害怕她称我为“马克”,妈妈已经不是原来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