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从六层的楼房飞了出去,在燥热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我听到噗嗤一声,电线杆上的尖锐的金属刺透了我的身体,夕阳将我的血映成黑色,一丝一缕缠绕了整个电线杆。
我看到你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脸,据说,我死的时候,一只乌鸦停到我的背上,它张开了双翅。
井语,你看,我成为了黑色的天使,你喜欢吗?
1
每到周一,我再一次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内心都充满了恐惧。
该死的井语这一次又会把我的房间弄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房间里少了什么并不是大事,往往是多出来的那样东西能让人抓狂。
所以,现在的我看着衣橱里这个多出来的东西,心想,这一次应该又要一两天吃不下饭了。
这个时候,妈妈拉开了房门,探进了头:“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这次井语还挺听话,应该没动你的东西。”
是的,她是没动我的东西,但是……
“嗯,她有东西落我这了。”
妈妈有些奇怪地歪了一下头:“那你给她送过去吧。饭好了,你收拾一下就出来吃饭。”
送过去?
怎么送过去?
大热天的我要背着一个尸体穿过整座城市吗?
……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我和井语就分开了,我们一个跟着爸爸,一个跟着妈妈,并且,我们也不在同一所学校。能跟那个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阴暗女孩分开,我是很开心的。都说双胞胎是有默契的,如果非得说我和井语有什么心有灵犀的地方,那就是我和她都对外人闭口不谈有一个孪生姐妹的事情。
这样看来,我们互不干扰,我应该过着安宁的生活,但是,现实却往往与理想相反。
这个提议据说是井语提出来的:周一到周五,我跟着妈妈住,井语跟着爸爸住,周末的时候,我和井语交换。
这样一来,虽然跟井语不常碰面,但是她却在我的生活中无处不在。
例如现在,空气中散发出来的那股异样的恶臭,就如同鬼魅在我耳边提醒着我。
我蹲了下去,那股恶臭就更加明显了。
可能是由于衣橱太小了,所以,衣橱里的尸体以一种畸形的姿势蜷缩着,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看她身上的校服,她和井语是一个学校的。
女孩的脸色乌青,头发和校服上都沾满了泥土,校服上水渍非常明显。
我想她大约死了至少24小时了,因为周日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女孩身上的这些水渍看起来像是那场雨造成的。
我从柜子里取出毛毯盖在尸体上,虽然作用不是很大,但这至少是个心理安慰——用个东西盖住就不至于会被毫无防备地发现了吧。
周末离开家一趟,周一回来的时候,卧室的衣橱里就多了一具尸体,我皱了皱眉,还真是令人头疼呢。
窗外的蝉鸣倾注而下,这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炎夏。
妈妈又在催促我出去吃饭了,我只有敷衍说太热了,不想吃饭,她便也作罢。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了电视的声音,我微微叹口气,大人的世界还真是无忧无虑呢。妈妈现在应该在看八点档的泡沫剧,而这个时候爸爸应该在喝着啤酒跟同事们神聊,而我,现在却要思考如何处理衣橱里的那具尸体!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全身都穿着黑色衣服的井语,她的皮肤有一些病态的白,从头到脚的黑色,连袜子都是黑的,浑身的抑郁让人喘不过气。
作为孪生的我们,为什么会差别那么大呢?
我又瞥了一眼衣橱,真想把井语的头锯开,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井语,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弄回来?
我推开了门,看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她今天看上去气色很好,原先脸上那抹黄色已经不见了,可能是今天她穿了一件鲜绿色的连衣裙的关系。
见我出来,妈妈以为我要吃饭,我却问道:“妈,你最近关注新闻了没?”
或许是觉得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问出这样的问题太老成,妈妈的表情露出一丝无趣:“新闻那种东西,你知道,我是不看的。”
我锲而不舍:“我是说社会类的,最近有没有报道女孩子失踪的新闻?”
妈妈依旧看着电视,目不转睛:“我不知道。”
我早该料到,问她这种事情是没有结果的,我还是得亲自去确认一下。
“你去哪?”见我要出门,妈妈直起了身子。
“井语不是落东西了吗?我去给她送过去。”我应付道。
关门的时候,我听到妈妈有气无力的声音:“注意安全。”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于真心,不过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在即将关门时,我从门缝里正好能够瞥见妈妈的卧室,虽然卧室门是虚掩着的,但我却能清楚看到里面竟然放着一个冰柜。
这种东西出现在卧室让我感觉到非常的别扭。
我们家真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2
夏日的八点,天未黑,夜幕懒洋洋地踟蹰不前。清淡的光线戏谑在荫蔽的枝叶间,模糊了人类的视线。
纪伯海看了看巷子深处那破败的小屋,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还真是适合那个叫做井语的女生。
那天晚上,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不管怎样,必须从她嘴里问出点线索来。纪伯海点燃了一支烟,他很享受地抽了一口,仰头看了看远处林立的高楼。
在这座城市里谋生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可能是由于炎夏的燥热,纪伯海的心里泛起一阵烦意,他缓缓吐出一股烟圈,那个女孩的尸体到底去哪了呢?
如果不找到那个女孩的尸体,可能麻烦就大了呢。纪伯海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只要警察稍微调查一下,事情可能就会败露。
最近怎么就这么不顺呢?纪伯海又想起了前些天赌球输的那三千块钱。
烦恼让纪伯海的血管抽动起来,他不禁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晚的情形。
当他从教室里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个女孩的身影。当时的纪伯海也并不慌张,只不过轰隆的雷鸣和磅礴的大雨让他有些不安。纪伯海在学校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女孩,却看到了井语。
大雨淋湿了她的衣服,那抹浓浓的黑色黏在她稚嫩的身体上,凸显出青涩的曲线。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如同黑色的夜空,神秘又复杂。
她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下。
纪伯海有些好奇,今天不是周日吗?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学校?
当纪伯海顺着井语的眼神也看向地面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倒在血泊之中。
这女孩怎么死了?是谁杀了她?井语看到凶手了吗?
纪伯海吓得躲到了走廊的柱子后面,他怕井语看到自己,怕她误会自己是凶手,然后跟别人乱说是自己杀了那个女孩,现在的孩子不是都喜欢吹这种牛皮吗?当时纪伯海只是出于自保,但后来他却为了这个举动后悔,如果他当时没有躲在柱子后面,就能亲眼看到是谁搬走了尸体了。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纪伯海再次探出头来的时候,刚刚的一幕如同幻境,眼前只有不停的大雨,一切都消失不见。
没有血泊。
没有尸体。
更没有像谜一样的井语。
纪伯海一度认为他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可仔细一想,那么真实的场景应该不会有假。
这两天,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当晚的细节,纪伯海认为自己肯定是错过了什么。
但这些细节到底是什么呢?
他必须亲自找井语来确认一下。
在纪伯海抽到第五根烟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走进那栋楼,纪伯海没看清那人到底是不是井语,但是他决定去井语家拜访拜访。
他丢下烟,走进楼道,这里有些阴暗,阴冷得如同井语的性格,他举起手,笃笃笃,敲起了门,敲门声在楼道里回响,就像是在催命一般。
3
一路上,我心里想着衣橱里的尸体,又不时盘算着妈妈的冰柜。公交车窗外的灯光交缠在一起,如同千百条火蛇妖娆而去。我靠着被太阳炙烤了一天,还带着阳光余温的玻璃,盯着自己的倒影,就如同看到了井语。
孪生,真是一个大麻烦。
爸爸的住所位于一个安静的住宅区,离婚后,他的积蓄也所剩无几,所以在这个八十年代的小区租了个房子住下。砖红色的墙上攀爬着碧绿的爬山虎,炎夏的气息似乎变得更浓烈了,我都能够闻到来自上个世纪的夏天的味道。
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八点半,爸爸应该还在外面喝酒,至于井语,她一般会在这个时间外出散步。
也就是说,我可以悄悄地执行我的调查任务,当然这并不是巧合,我是刻意挑的这个时间过来的。
掏出钥匙,轻轻一拧,我便踏入了这个朴素的家。爸爸虽说不修边幅,但他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估计也是为了井语。
我轻轻带上了门,便径直走进了井语的房间。
一进门,我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是那股花香,淡淡的,不易察觉的。井语的房间总是充斥着这种花的香味,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或许,她知道一种远古的秘术能够让房间保持这种芬芳。
井语在周末肯定经历了什么,当她周一回来的时候,就会把这些信息带回房间,我应该能从残留的信息中找到我所要的答案。所以,我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审视着这个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卧室外的阳台上晾了几件衣服,看来是井语换下来的,确切地说,应该是那个下着暴雨的周日换下的,然而直到今天她才有空洗。看来有一部分信息已经随着洗衣液而去了,我失望地想。
我左右环视了足足有十多分钟,直到眼睛开始感觉到疲劳,仍旧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果然,井语是不容小看的。
但是,她肯定会做一点什么,除了洗衣服,她还会做什么呢?
我幻想着自己是井语,那个经历过一个黑暗周日的井语。为了不让大人们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井语只有压抑自己,暂时在妈妈家待着,到了周一,井语应该是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必须要做一点什么。
我缓缓走到井语的书桌前,坐在她的木椅上,我仔细看着桌子上的一切。果然,被我看出了一些端倪,那只她总是使用的签字笔中的墨似乎比周日的时候少了一些。
她使用了笔。
肯定是记了什么东西。
我拉开了抽屉,便看到了那本巴掌大小的合成革日记本。
我能够感觉到我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我开始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可是,我立马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因为我必须要步步小心,最好不要让井语看出什么端倪。
所以,我并没有将笔记本拿出来,而是将抽屉抽出,我决定就在抽屉里面看这个日记,不然,神经质一般的井语肯定能够看出来有人挪动了她的日记。
在我翻开日记本的同时,我忽然了解到,为什么有的人会有偷窥癖了,因为这种窥视他人隐私的行为能够让人感觉到刺激和快感。
我必须注意时间,井语不会散步太久,过不了一会她就会回来,所以我直接翻到了星期天的那篇日记。
那篇日记很好找到,因为这页正好夹着一朵花。
淡紫色的花映入我的眼帘时,我有一瞬的错觉,认为自己看到了一整片花田。我认识这种花,很喜欢它的名字——三色堇。我们全家人每个暑假都会去外婆家,那里的一座小山丘上就漫山遍野都是这种淡紫的清香。
伴着这片花田,我读起了里面的文字。
七月十三日 星期天 雷雨
今天晚上八点,小楚约我去学校,她跟我再一次控告了那个化学老师。那个人几乎是我们所有女生的恶梦,他真不配当一名人民教师。
即便我早就料到他是多么的可恶,但当我赶到学校时,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没想到他竟然比我想象中的更可怕,简直就是一只恶魔!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贱生命?如此轻易地就剥夺了小楚生存的权利?
恶魔!恶魔!可怕的恶魔!
等我赶到学校的时候,纪伯海已经杀死了小楚。他拿着一把尖刀站在雨里,而小楚就躺在血泊之中。
幸好他是背对着我,所以,纪伯海并没有发现我。我赶紧藏在了走廊的柱子后面,悄悄看着他。
大约十多分钟后,纪伯海离开了,他留下小楚一个人在雨里。
他应该下地狱!
我跑到小楚的身边,她已经没气了。我看到一朵紫色的三色堇在小楚的胸前绽放,她是如此的美丽,但是却被一个恶魔夺走了生命。
我失去了一个可爱的朋友。
我不知道在我躲在柱子后的时间里,纪伯海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离开。
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见纪伯海已经离开,我便背着小楚回到了妈妈的家,并把她放在姐姐的衣橱里。
我想,周一的时候,姐姐看到小楚应该会抓狂,但是我却想不到有比姐姐的衣橱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轻抚着这一篇日记,那朵淡紫色的三色堇似乎越来越浓烈。由于挤压,这朵三色堇紫色的汁液沾染了日记本,绘出一片浪漫的图画,这图画不断扩张,看起来就像是那个躺在我衣橱里面的女孩的脸。
原来那个叫做纪伯海的化学老师就是凶手,可是,为什么井语不赶紧去报警呢?
井语的脑子里总是装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根本无法参透她。即便如此,我手里捧着这本日记,心里却有一种浓烈的异样感。
要说这篇日记给我什么感觉呢?
别扭。
非常别扭。
我看着这朵淡紫色的三色堇,胃部翻涌起不适,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就像是死神在不耐烦地打着响指。
这个时间,会有谁来呢?
4
当门打开的时候,纪伯海没能如愿以偿地见到井语那张清秀的脸,而是一张四十岁的妇女的脸。虽说比井语老了很多,但那一头柔顺的黑发,纪伯海是不会忘的,这个妇女拥有和井语一样的迷人长发。
她应该是井语的妈妈。
“请问你是?”女人穿了一件鲜绿色的连衣裙,很是显眼。
“我是井语的化学老师——纪伯海。”他堆着一脸笑,自我介绍道。
果然,老师这个身份很好用,女人没再细问什么就请纪伯海进了家门。
这是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但是看起来却布置得井井有条。
“请问老师,您为什么忽然到家里来了呢?”女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