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人竟然让他的秘书通知艾思丽,说想请我去一趟他的办公室。这着实有点出人意料。
说起来赵副所长应该知道我和胡安之间的老同事之谊,而且除了偶尔在例会上碰头,我们之间交集很少。他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我从自己五楼的办公室走出来,因为赵的办公室就比我高一层,我沿着楼梯拾阶而上。这个名义上人人生而平等的国际,其实仍然是等级分明的。就拿这栋六层高的“研究锁大楼”来说,胡安和赵的办公室位于顶层,而我们几个研究中心主任的位子就要等而下之了。四层以下其实也有等级分布——第一中心因为是“龙头铡”,居于四楼,我的下属们在三楼充当“虎头铡”,第三中心的“狗头铡”们只能在二楼办公。一楼则是一些行政部门和安保、清洁人员的地盘。
“怎么我也被满洲人的那些‘典故’洗脑了?”我有点忍俊不禁,把手往兜里一插,继续走楼梯。右手摸到智慧手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赵副所长,上次多亏了您的及时提示,这才让我搞定了隐秘应用公司的毛罗。”我用一堆恭维话敲开了满洲人的房门:“这还没来得及专程向您表示感谢呢!”
“言重了,言重了。弗拉基米尔主任。”满洲人起身欢迎我的到来。
走进赵的房间,让我有了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微秃的脑门,酒红色的鼻子,虽然身材不算瘦小,嗓音也算浑厚,可总让人觉得有一种倍受打压过后小人得志的猥琐。
“对了,赵副所长,您上次说了一个词叫‘锦囊妙计’。这是什么意思?”
“典故癖”摸了下下巴,似乎我的提问让他有了给人上课的机会和成就感。“在鄙人的祖国,也就是以前的瓷娜国,相传出过几位能掐会算的‘军师’。在战前的发号施令时,他们会故弄玄虚地把一些锦囊交到主要战将的手里。遇到千钧一发的情况,大将会打开锦囊,其中写着军师事先准备好的应对方法——这就叫‘锦囊妙计’。”
“原来如此。那‘军师’又是什么意思?”
“军师就是在武装力量负责人身边的主要谋士,他们不但出谋划策,同时握有发号施令的实权。比如说我们研究所,如果说胡安所长是‘主公’,那鄙人的地位也许就相当于‘军师’。”
这种跨越文化的类比解答,让我们两个同时放声大笑,只是赵笑的是他对于典故的烂熟于胸,我笑的是他的自命不凡。
“赵副所长,您实在还是一位瓷娜国的历史专家。”
“哪的话。”满洲人叹了一口气:“不过,有句老话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啊。”
我灵机一动,选择换了个方式继续满足他的虚荣心:“所以,您用这个方法帮助了我。您让我提示了毛罗他所不能忘记的‘历史’,所以他也就不能‘背叛’过去了。”
说实话,关于这番说辞,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毛罗的转变让我觉得突兀,所以我猜测满洲人一定知道他不为人知的过去——这样的猜测或许八九不离十,我准备试着奉承这个副所长的同时,也讹他一下,摸摸他的底牌。
“大忽悠”倒是满不在乎:“没什么。毛罗这个家伙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有些古怪,看起来好像很有自己的‘坚持’。但心理研究所确实有人曾经‘搞定’了他,让他向我们提供了一些用户的‘隐秘’信息,无偿供我们进行潜意识研究时所使用。鄙人当时是这个课题组的一员,但是经办人用的什么手段让毛罗就范,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觉得,既然他认识我,知道我所掌握的‘历史’,也许会预感到其实什么也瞒不了——没想到,这种讹人的伎俩,竟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们就这样互相奉承与试探地聊了一会儿。
忽然,满洲人又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胡安所长想要‘招安’的那个路德现在怎么样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对此事既很清楚又很关注,不过还是很快想到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正在进行过程中,目前还没有特别的头绪,但我相信很快会有进展。”
“哦,那就好,那就好,‘您办事,我们放心’。现在我们已经收齐了所有应用软件的用户密码,并且可以做到动态监控密码更新,找一个‘密码词典项目小组’的负责人已经成为当务之急。这一切就有赖您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自己周一修改密码的动作是否都已经被记录在案。看来我干了一件蠢事。
满洲人变换了一下翘二郎腿的方向,以谦恭的的口气问我:“主任先生,听说你们以前把‘编译所’称为‘编译锁’?”
“是有这么回事儿。”
“所以您一定会觉得‘研究所’其实也可以称为‘研究锁’吧。”
“的确如此。”
满洲人乐了。他有些陶醉地告诉我,自己的曾祖曾是在整个瓷娜国都颇有名气的谐星。“我记得他曾经演出过一个喜剧节目,他的搭档自称在研究所工作,而我的曾祖则坚持认为对方是‘研究锁’的小偷。”满洲人沉醉在冷门的家族故事里笑得前仰后合:“所以我非常认可你们起的这个‘别号’。毫无疑问,我们就是一群为了国际的安全与秩序而‘研究锁’的人。”
他正了正坐姿,仿佛是在举行一场报告会般地正色道:“如今,我们已经搞到了全世界所有的‘锁’,下一步就是研究。当然,打开这些‘锁’需要两把‘钥匙’——开锁的钥匙是让路德为我们编写‘密码词典’,而打开人们内心的钥匙,则是我的心理学知识。”
“大忽悠”的自我吹嘘让我越来越觉得憋屈,于是我试着岔开话题:“赵副所长,您是说,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个国际里所有公民的所有密码?”
“是的。”满洲人的表情让我看得不太舒服,他原本长得算是忠厚老实,却流露出一种苦心经营的奸佞之相。“弗拉基米尔主任,虽然我们平时接触不多,但作为一个心理学家,鄙人还是有那么一点能力,透过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分析您的个性。按我说,您是一个透明的人,更是一个谨慎的人。哈哈。”
我已经完全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却还是按捺住积累得越来越严重的不快,随着他一起哈哈大笑。
“我喜欢这样的对话,像两个武林中人,先是玩着太极推手,忽然又亮出了看家本领。你懂的。”
“嗯?”“大忽悠”引经据典的话语听得我云里雾里。我猜想他也许是故意告诉我实情,又不让我听不懂他的话语体系的真实涵义。
我要起身告辞。赵副所长把我送到门口,然后咬着耳朵对我说了一句:“弗拉基米尔主任,您的秘书艾思丽小姐,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也是鄙人推荐胡安所长,并由所长先生安排担任您的秘书的。所以,凡事请您务必关照。”
我握住他的手连称“一定一定”。满洲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们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