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吹起的时候
尘埃浮动
还有我的思念
——仙霓安情诗
仙霓安的天空是特别纯净的,因为没有尘埃,所以也没有云。空气有些许湿漉漉的感觉,但并没有到让人觉得潮湿的地步。放目望去,空旷,没有高大的树木,实际上连低矮的灌木也没有,虽然是一片碧绿,但似乎只是贴着地面浅浅的一层,苔藓一般。
走过去就知道,绝非如此,这哪里是一层苔绿,这是一片绿沼。猛地一脚下去,足可以没过膝盖。如果再用些力,似乎还可以到更深的地方。但是人早就心慌了,赶紧拔脚出来,穿上蒲扇般的踏绿靴,如踩着雪一般,嘎吱嘎吱在这一片软绿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这绿兮兮烂唧唧宛如果冻一般的,就是仙霓安的花草树木——仙霓安大绿蕉。
仙霓安大绿蕉不动的时候,很像是植物,因为它可以通过光合作用获得能量,但其实大绿蕉是会动的,它会把空气中的微尘吸附住然后通过消化变作身体的材料,不能利用的部分会通过排泄埋到自己身下,作为基土胶结成黏糊糊的底部。当大绿蕉遇到危险的时候,或者被切割开来,大绿蕉就会四散开来,变成一坨坨的,然后蜷缩成一个个小绿球,一起向中心体所在的方向滚动,融入中心体之后再四下摊开。
大绿蕉是仙霓安主要的也是唯一的农作物兼牲畜,仙霓安种蕉人(或者说放蕉人)会拔起中心体,然后领着一群大绿蕉的小绿球去找一个有风又有裸露地面的地方,放下中心体,看着大绿蕉摊开长大。大绿蕉食用方便,割下来可以生吃,煮着吃就是煮大绿蕉丸子,炒着吃就是煎大绿蕉蛋——生吃的时候,有一些清甜的爽口感觉,如果烹饪的话,可以和各种调料完美的融合,也建议冻起来以后,再用勺子舀着吃,口感就像薄荷香草味的冰激凌一样。
仙霓安算是一个农业大国,主要的农产品就是大绿蕉。不过仙霓安的农业人口并不多,算起来只有三个半,一个放蕉人,一个看蕉人,一个农场主,一个总督——放蕉人负责播种,看蕉人负责养护,农场主负责绩效管理,总督负责安排每年的种植配额。其他的应该都算商业人口,大约有四五万人,主要从事农产品交易,这是因为很多星球都到仙霓安来交易大绿蕉,交易的货物多了,就在仙霓安开设了一个商品交易所,于是,大量的货物在仙霓安进行集散,仙霓安的主要人口也都直接或者间接地为进出口贸易服务。其余的大约还有一万多人口主要从事旅游和旅馆业,也有很多观光客到仙霓安来看大绿蕉,到仙霓安踏绿,许下一生的誓言——在努尔玛星系,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因为这里是人类离开地球的第一个殖民地,也被称为“希望的绿光”。
仙霓安住的主要是中国人的后代,因为这是从地球向东八区域辐射区域的第一个可居住星球。根据《宇宙迁徙总协定》,当时具备星球迁徙能力的十六国,为避免宇宙迁徙中出现争抢空间的冲突,在大迁徙开始之前就定下盟约,各国根据大迁徙出发时间所在时区,以地球为中心,向外辐射区域作为该国未来迁徙和开发宇宙空间的范围,如因其他文明或宇宙的形态造成空间分配的不均衡化,以获得空间最小一国所获空间为各国保有范围的基本单位,超出基本单位的部分在任意一国对自有基本单位空间开发殆尽后根据各国人口状况启动重新均衡分配。中国取得的就是东八区宇宙辐射区的开发权,并且成功地第一个找到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仙霓安。仙霓安人也因此被称为“幸运的中国人”或者“神眷顾的中国人”。
如果没有一场意外,我可能会是那第四个农业人口,也许有一天也会变成那半个农业人口。因为那个放蕉人是我的父亲,看蕉人是我的母亲,农场主是我的奶奶,而那个总督是我的爷爷。
仙霓安和其他加入大中华联盟的星球一样,实行的是共产社会主义,即一切财产属于人民,但是在管理和分配上按照有劳者先管有劳者先得的原则处理,对于不贡献自己劳动的人,只提供确保其生活的有限资源保障,人的努力程度和奉献大小都会在分配生产和生活资料的时候予以考虑。
在大中华联盟,有两种不被人看得起的懒汉:
一种是学虫,他们学习能力很强,但就是不想工作,所以借助读书深造的保护期,一直享受着高福利的校园生活,不过他们最后大多都转化为研究人员,只有极少数几乎一辈子都在做学虫的人,最近联盟正在考虑修改《终身教育法》,限制学虫钻福利制度的空子,学虫们也正在闹集会游行,坚决主张学习是联盟宪法保障的基本权利不容侵犯。
还有一种是漂驴,这些人酷爱旅行,相信活在路上,他们永远不喜欢固定在哪里生活,由于星际公交联盟给了大量的补贴,所以漂驴们花费很少便可以从一个星球漂泊到另一个星球,人口的无序流动对于联盟的管理来说极为不便,所以最近联盟也在考虑制定《星际漂泊限制法》,阻止漂驴们四处游弋,但是迁徙自由也是受联盟宪法保护的,所以漂驴们现在也在四处闹事,在各个星球来回串联,散发传单。
有人说,这是大中华联盟建立三千多年来纷扰最集中的一次,正是考验大中华联盟执政党——东八块星际联盟区共产党执政能力的时候。
仙霓安应该会坚决执行党的指示,因为我爷爷也同时是仙霓安党委书记,作为一名有八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他一辈子都念叨着共产党在大迁徙征途上的那些传奇故事。他经常说:都说自由资本主义好,好个屁,大迁徙一千多年,资本主义找着个屁。最后还不是共产党带着人类找到第一颗可居住星球,这就是说明历史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有党才能凝聚人心办成大事。人人都想着自己,那就和地球一样,嗝屁玩完。人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么大一个宇宙,就凭一个人,活下来都难,还做什么英雄呢,笑话!
爷爷给我起名叫先念,就是希望我记住大迁徙征途先烈的共产主义理念,取先念长存之义。不过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土了,我还是喜欢我的英文名字艾伦Ellen,作为小语种的英语,是西八块星际联盟区美利坚联盟的通用语言,虽然不像中文那样有上百亿人在用,据说在地球的时候也曾是世界通行的语言。
应该说我的童年还是很开心的,整天陪着母亲去看护大绿蕉,我们用的是从乌塔星进口的喷尘器,这是一种专门给大绿蕉上养料的机器,主机上有一个离心粉碎器,可以把料块打得粉碎再喷出来,主机上有一个长长的管子,雾状的尘埃就从管口喷出来,只要均匀地喷洒在大绿蕉上,就可以帮助大绿蕉更快速地生长。由于喷尘器是按照乌塔星人的体格设计的,对于母亲这样略显矮胖的玄安星人来说,用起来是比较吃力的,所以小时候都是由我拎着主机,跟在母亲后面去做养护。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麻烦就来了。才到二十岁,父母就着急给我张罗婚事了。要知道,仙霓安人的平均寿命都在一百八十岁,二十岁对我来说,人生才刚刚起了一个头,还有多少有趣的事情都没有经历呢。结婚,生孩子,夫妻共同生活,对我来说太沉重了,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一百多年我都完全没有了自由。我希望和其他仙霓安人一样,到四、五十岁再考虑结婚。可是父母就是二十岁结婚生的我,他们觉得这样最好,早一天在一起,早一天懂得责任,也早一天享受家庭的温暖和幸福。早婚也不是重点,关键是他们寻思着给我介绍一个玄安星的女生。都是托母亲大人的福,我在仙霓安人当中已经是矮一截了,一般仙霓安人普遍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很多身高会超过两米,而我呢,一米七四,气死我了,要是再娶一个玄安星老婆,以后我儿子肯定会自卑死的。可母亲大人说,在玄安星的姑娘面前,我依旧是高富帅,而且人好不好看,和身高没有关系。怎么就没有关系,身材高佻就是好看,虽说子不嫌母丑,我也不觉得母亲大人哪里不好看,但我还是想找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妹子,这样才般配,也有利于下一代。
我打算逃婚,比如逃到陶图星去。据说那里美女如云,各个都身材高佻。可想要离开仙霓安去别的星球,必须搭乘具备远程跃迁能力的超光速飞船。这种飞船是很稀少的,即便是仙霓安这样重要的交通中心,公共星际飞船也是每周才来一次,而那些商贸类的星际飞船搭载乘客的要价都贵得吓死人。所以,我打算趁着仙霓安举办大绿蕉喷泉节的时候走。大绿蕉喷泉节每四年举办一次,因为大绿蕉每四年成熟一次,中心体在成熟的时候,会像喷泉一样将小中心体喷射出去,这时候,天空中就全是绿色的晶莹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绿光,随风飘逸。小中心体会相互争夺皇的地位,互相撞击吞噬对方,能力强的一方会越变越大,最后变成超大的球体,然后滚到自己觉得适宜的地方开始扎根,建立属于它自己的王国。总是有很多人到仙霓安来看大绿蕉小中心体的王位争夺战,这些客人中也会有些人头脑发热留下来住上一段时间,于是,客船就会空出一些返程票,由于头脑发热的人违约不回会支付一笔罚金,这些返程票的折扣都会很低,要想既便宜又快速地离开仙霓安,又不受公共星际飞船固定航线的限制,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喷泉节的这一天,所有人都会穿戴上带有绿色波点图案的服饰,这也是大绿蕉喷泉节的重要特色之一,可以说是波点控的狂欢节。据说,如果有哪个头脑发热的小中心体把衣服上的波点当做自己的劲敌撞过来,被撞的人会一辈子得到仙霓安精灵的守护。在我看来,这纯属白日做梦。虽然大中华联盟的主流世界观价值观方法论还是马克思的客观唯物主义,并不相信精灵这类超自然的神的存在,但是有神论还是大行其道。尤其是对东八块的数十亿原住民来说,很多都信奉奥伯斯教,他们相信宇宙中存在至高无上的神,神的代表是一种叫奥伯斯的天使,奥伯斯会定期巡视各个星球,如果发现有不公正不和谐的现象,就会给予神的制裁,给予制裁的那一天就是末日审判。这纯粹就是一个童话故事嘛,大中华联盟在东八块已经繁衍三千多年了,没有一个星球报道过天使降临的情况,所以所谓什么神啊、天使奥伯斯啊,多半都是人们对自然认识不够充满恐惧的时候,产生的一种想象和自我暗示罢了,据说地球上早期也有类似的宗教认识,但是直到大迁徙阶段,也没有谁见过神的出现。
为了去看喷泉节的开幕大游行,我早早就从家里牵着四个轮子出发了。在仙霓安,私人可以持有的只有交通工具的主动力部分,看上去就是两个轮子,而驾驶舱,也就是车身部分,都是公共的。你可以踩着两个轮子,慢速到达公共交通集散地。然后从那里领取一个单人座舱,然后把两个轮子装上,就可以上高速公路了。
“小念,把绿粥喝了再出去!”
母亲大人在厨房里面探头对我说道。
“不用了,我到中心广场再吃早饭也来得及!”
我答道,转身就上路了。我可不想因为喝一碗绿糊糊,而错过去陶图星的余票。
到达仙霓安中心广场的时候,天色有些不对,已经早上九点多了,天空尽然还是乌压压的,对仙霓安这样一个一天只有二十三个半小时的星球来说,早上九点半早就应该天空大亮了。
“漂驴又来捣乱了,这些无所事事的家伙,除了添乱还能做些什么?!”
从我身边走过的一个穿着绿色波点帽衫的中年人嘴里嘟囔着说道。原来不是天色不对,而是漂驴的抗议游行大军也到了仙霓安,密密麻麻的飞船将仙霓安中心广场的上空挤得水泄不通。仙霓安喷泉节是各方游客云集的时候,除了大中华联盟的游客,也会有其他区块联盟的游客慕名而来,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来这里闹事,影响力是最大的。而且漂驴们也不放过参加仙霓安喷泉节的机会,拍几张小中心体决斗的照片,既要有绿光的超广角全景照,也要有两个小中心体厮杀的微距特写,然后放在自己的主页上,这就是漂驴必做的功课。
突然,天空中有了一些闪光,不久就从空中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很快空袭警报的汽笛声拉响了,人们四散向地下防护工事的入口跑去。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这是要群殴的节奏啊!!!”
一个胸口插着绿色波点手帕的西装革履的胖子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对自己身边穿着绿色波点连衣裙的身材娇小的女友说道。
闪光和爆炸声此起彼伏,看来少不了一场激斗。根据后来的报道,漂驴游行大军的飞船组成拦网,试图阻止载着游客的飞船进入停泊区,但是,突然有一艘母舰级的巨型船高速驶进停泊区,巨型船擦碰到一些漂驴的小船,导致小船起火爆炸,漂驴大军就和巨型船打了起来。后来的事情都是在我记忆丧失以后发生的了,因为我看到几道闪光之后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