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带着，只是遇不上你。”9811从床边的上衣里摸出那个小型数据盘，递给了0745。
“多谢。这个还你。”0745也拿出一个数据盘扔给9811，那是上一次见面时给她的。
每次工作后男方可以送给女方一些小礼物作为回馈。因为这项ADG的研究工作，男方待遇比女方好太多，报酬也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所以赠送礼物是被纳述人默认许可的。礼物可以一块是廉价的巧克力，也可以是价值不菲的贵金属首饰，由男方决定。
9811带来的是一个已经过时的数据传输盘，纳述人的网络水准已经把人类这种承载数据工具淘汰了。只不过由于0745的生活环境里个人电脑不能自由进入全局网所以还有用。
0745的信息来自有极大限制的全局网和少量局域网更新。ADG给女试验者每周定期更新一些通过审核的地球人创作的影音小说、体育赛事和新闻社论。生活相当无聊。依据身体状况她们平均每周要工作四次，余下的时间在遵守生活作息的前提下可以自由安排，但活动区域仅限于ADG生活区和限定的外出区域里。0745的生活无限类似于被监押。在这种无趣中0745必须要学会自己找些乐子，她需要一种可以让自己感到充实的方法。而她也找到了，那就是学习一切可以接触到的人类的知识。
纳述人对地球人的限制很多：生育限制、认知限制、器械限制等。只有9811这种持有浮游城居住证的人才能一定程度上不受这些限制。在认知限制条款中纳述人不支持人类学习高阶自然科学，不允许探寻曾经的历史。四个人类生活区儿童学校对自然科学的教学只有区区两年且没有历史课。有关记载人类曾经的自然科学成果的文献几乎都被销毁。
0745的脑袋瓜很好使，她发现通过自己已知的浅薄知识去推演自然科学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她最近沉迷于数学之中。
数据盘里的数学推演公式内容都是9811按0745上一次见面时的要求让Petofi在“死链”里找出来的。0745需要它们验证自己的成果是否正确，并达到了人类曾经掌握的哪种程度。她这一个月在求不规则曲线围成面积时遇到困难，并有了一个与往日数学理念完全不同的想法。她急切想自己获得答案，并求证正确性。
“你和别的女人不太一样。”9811也躺在床上。
“哪不一样？”
“她们都会要求我带些吃的，或者精美的可爱的物件，只有你的要求让我不理解。”
“因为我是0开头吧。”0745说着。
QS9811和TS0745。S代表两人都出自于纳述人实验室里，而0-9则代表着实验成果的好坏，数字越大表示越成功。0开头的都是实验失败品。
“看不到你哪里有缺陷，你研究的那些数学物理问题我都看不懂，还有许多别的知识我也不具备。你应该比常人聪明许多吧。”
“我的身体机能不行。”
“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休息好了吧？早点完成第二次吧。”
纳述人规定两小时内至少要做两次，但不得超过五次。不过9811和0745每次都只是完成两次的最低额度。
“别抱我那么紧，你那什么怪力道。疼死了。”0745拍打9811的胳膊，让他松开些。
“对不起，稍一走神就会不控制力度。我真是最差的研究对象了。对不起。”9811有些慌了手脚。
“研究对象……你还真是天真派，什么都不知道啊。”
……
等第二次也完成后，0745穿好衣服打算离开房间时。9811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又在0745转头注视下急忙放开。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
“你知道的。”
“……你有没有在全局网搜索过ADG？”0745沉默了一会儿后问。
“之前有搜索过，大致扫了一眼主站内容。不过我对研究话题没什么兴趣，所以只是草草浏览。有什么问题吗？”
“你真想知道，今天回去就再搜索一遍，认真看一下。但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错，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你把我说的云里雾里的。对了，下次要给你带什么？”9811知道再问也只会让0745厌烦。
“这次的够我钻研一阵了，但也不知道什么能再见，就准备一些历史内容和随便的百科信息吧。”
“明白了。我会让Petofi尽量多搜集一些给你。”
随后两人有些刻意的闲聊磨蹭掉言外之意里的尴尬。过了一会0745穿戴整齐走到了房门口。“你有没有想过，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
9811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冥想时自己奔跑的场景，但那不算是生活吧。
“我想……没有。”
“是吗，再见。”
0745走出了房间。然后一秒后她又走了回来，“还给你的数据盘里有一则信息很有意思，如果你能发现的话，会更清楚我们是什么一个状态。”
9811握住手心里的数据盘注视着0745走出去，有些莫名而怅然若失地通知JN工作结束了。
“纳述人为什么要研究人类的繁殖过程呢？为什么要研究这么多次？受精过程和生殖状态的数据你们还没有收集够吗？”9811直截了当地向JN问出自己的疑问，这固然有0745直接给他的启迪，也有他自身隐隐存在的疑虑。
“……我们纳述人作为多星系生活者，对于不同物种的繁殖情况都要精确掌握才能确保自身种族的安全，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今天工作完成了，别多想，回家好好休息。”JN用他只有四个手指的手掌拍拍9811的手背表示安慰。
“今天我想自己回去。不用送我了。”
“当然，那是你的自由。”
9811乘坐在太平洋浮游城的城市特快列车上。他很少搭乘这种远没有白尾鸢快捷迅速的列车。只是列车上的独立小隔间突然很吸引他，坐在里面眺望远处的风景让他有一种拥有自我世界的错觉。
9811回忆着两年前ADG公司突然找他签约作为试验者，如果当时他拒绝ADG，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他绝不会拥有现在的条件，享受着纳述人科技文明给生活带来的舒适与便利。那么做一名研究试验者有什么不对？
“太天真了么？”9811回想着0745的话。他心不在焉地望出窗外，深蓝色的太平洋是如此浩瀚，列车正通过浮游城生活区的连接地带，8根巨型管道很整齐排列成行直插海底为纳述人抽上可以提炼出必要钠元素的海水。
海天一色的景致很美，但9811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海洋总是让他觉得恐惧。
在太平洋浮游城西南区的家中，电脑管家Petofi欢迎了主人回家。
“老规矩工作当日的午餐可以自定，想吃什么？9811。”
“唔~还是来条圆鮀鲣水煮吧。”
“好的。”Petofi启动了餐点程序，全机械操控，从海鱼食材库取出一条鲜活的圆鮀鲣来。在这个家里9811不需要做任何家务，生活所需都有Petofi打点。比如海鱼食材库里鱼的数量会根据9811的喜好程度定期补充数量，绝不会发生他喜欢吃的东西想吃却没有的情况发生。其他生活必需品也一样，Petofi在购物网上按需采购，自有人送货上门。一切花费都在9811的账户中扣除。太平洋浮游城里生活是不需要实体货币的，全部都是虚拟货币。
“配饮是一杯清淡的契隆酒怎样？”契隆是纳述人的饮品，含有少量类似酒精的成分，所以被地球人归在了酒类。
“很好。对了Petofi，替我打开全局网的搜索权限好吗？”9811说道。虽然在家很自在，不过一旦有关于信息收集时，他需要从管家Petofi处获得许可。
“了解……全局网权限已开通。”
9811立即在搜索区输入了ADG。
在他面前的全息屏幕上出现了ADG的五角形标志。9811点开主页面，仔细读着上面的纳述文字介绍。
都是些他知道的东西：
“ADG是纳述人的人类行为研究机构。”
9811所在的“B11区是研究人类繁殖行为的分管部门。”
一切都很明确。但也都很简单。每个区都只有一个2级页面，简单叙述了部门职能。为了类比，9811搜索了TAL——纳述人关于地球人精神研究所的主页。完全不一样的精细度，精神分类系别被按照时期、人种、年龄、性别、血型等等分别概括和详细阐述，每一类的向下页面就有至少4层。且在精神分析中也包含了人类行为的动机推测，即是说TAL和ADG有职能重复。
疑惑在9811心里再次被放大。“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9811，请告知我你搜索条目的动机，否则我将以你有可能违反ADG条约而启动上层管家事项，收回搜索权限。”
“我只是想看看有关自己工作的介绍。你不觉得ADG的页面太简陋了吗？”
“你签订的ADG工作合约第九条第三项写着工作人员不可擅自调查ADG的背景信息。我将把ADG设为禁止搜索名词。如果你继续尝试，可能会面临终身剥夺搜索权限的处罚。”
“Petofi，你不觉得这太不合情理了吗？”
“对不起，9811，这是上层事项，必须要遵守。你还可以像往常一样搜索立体足球的信息。”
9811没有再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0745还给他的数据盘，把它放在电脑的感应区上，然后逐条检索起其中的内容。这是上次9811带给0745的数学和百科信息。都是9811拜托Petofi从“死链”里找出来的。
所谓死链是人类在******之前的互联网。纳述人统治后禁止地球人继续使用原来的互联网，除了纳述人的科研人员会通过全局网进入考察外再没有其他人，那里成了死气沉沉的链接，故而得名。照理9811让Petofi进入死链搜寻信息是违背纳述人对人类的知识限制的，只是他们毕竟已经统治人类一百多年，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轻视让纳述人有了疏漏。某种程度上，纳述人更容易把9811看做是自己的试验品而非真正的人类。既然Petofi没有这方面的禁止它就不会拒绝自己主人的要求。
9811逐条阅读数据盘里的人类新闻百科，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条目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寻找0745所说的那条“很有意思的信息”。
“究竟是什么呢？”
“17世纪荷兰郁金香泡沫。”
“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空难。”
“毛里求斯渡渡鸟灭绝和大颅榄树的起死回生。”
“被流放的拿破仑逃离厄尔巴岛。”
……
每一条延展开的内容都丰富且有趣，但9811却无法找到0745所指的那一条。而且内容实在太多，要全部看完需要许多时间。那边Petofi已经将午餐准备好了。9811把全息屏拉到饭桌上方，他边用餐边继续浏览着。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消息。“2022年世界杯足球赛，巴西战胜阿根廷夺冠。”
人类时代的足球赛是什么样的呢？热衷于纳述人立体足球的9811有了强烈的兴趣。
“Petofi，能让我看看2022年世界杯决赛的比赛实况吗？”
“我可以在死链里找找。”过了一会Petofi接着说道，“有很多。已经开始下载，需要现在播放吗？”
“太好了，我迫不及待想看看。”
虽然都是主要用足部进行的技巧性竞技项目，但显然人类足球崇尚自然奔跑，他们不借助设备，没有飞在空中的急速前锋和最高调度者。人类足球更对9811的胃口，从观众的角度看同一个平面上的对抗让比赛直观。不管怎样，画面上出现的运动员都是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同类，而非是身高一米四只有四个手指头身后背着飞行翼的异邦人玩的立体足球。
发现了人类足球录像这个宝库后，9811让Petofi下载了数十场比赛，孜孜不倦地观看着。只要一有空闲时间他就看球。0745的疑问倒被他抛在脑后了，因为喜欢奔跑的9811对这个在跑动中做出技术动作的竞技已经爱到了极点。
“哦对了，Petofi，请在那个数据盘里下载一些新的关于人类历史和百科消息。”两天后9811想起和0745新的约定，喝着电脑管家为他准备的什锦果汁兴致盎然观看2025年冠军杯半决赛的9811突然说道。
当这场载入人类史册的经典比赛终结时，兴奋到无以复加的9811非常想有个人倾诉，能一起讨论这场神奇的逆转，一起赞美球员出神入化的表现。当他察觉到自己这份心情时他又想起了0745。
“0745好像什么都懂，不知道她了解足球吗。下次见面一定要和她聊聊这方面……”
好想见0745。最终所有的热情就转化为这样一个简单的念头。
第二天是周五，又到了工作时间，也就是有可能见到0745的日子。9811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期待着工作日，所有的工作日准备工作都不需要Petofi催促。
“9811，感觉你今天很积极。”
“是吗？我可是对工作很认真的。哈哈。”
乘坐白尾鸢时，9811的右手在口袋里攥着带给0745的数据盘，他在担心着。虽然他不懂数学，但他也知道每次能选到0745的概率是很低的。
果然这次没有见到0745。
下一次也没有见到。
之后的一个月里没有见到她了。
在这一个月里，9811的空闲时间除了看球就是阅读原先数据盘里的信息。几百条内容他都烂熟于心了。
“某年某月伦敦连环凶杀案……日本神户牛排开发出新品种……科罗拉多峡谷出现变异蝴蝶……”即便如此他仍没有明白0745所指何在。不过内容他都记住了，搞不懂问0745就行了，也不会有什么愧疚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