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皓将横笛和古埙掏出来,均已碎成几段,显然是毁在刚才龙魄刀的刀风之下。急忙看向薛阳陶,问她要乐器,薛阳陶身上唯有一个筚篥,还要用来指挥群兽,急得连连顿脚。
朱成皓响起无意大师的话,乐师当效法天籁,万物皆可奏乐,不可拘泥于一种乐器。他看见梼杌一身金黄毛发,触手摸来,根根柔韧顺滑,心下顿时有了计策,何不用这梼杌的毛发做把筝出来,急忙将想法对薛阳陶说了。
二人从梼杌身上拔了十余根长毛出来,又拿出身上佩戴的两把短剑,朱成皓将梼杌毛发两端分别缠在剑上,这毛发柔韧之极,短剑利刃也不能断之,很快全部缠好,他让薛阳陶张开双臂将双剑拉开,毛发崩起,一只简易筝做好。
朱成皓长吁一口气,轻轻弹起,手指稍触那琴弦,便听得铮的一声,若神剑出鞘,双手连挥,失魂引在这魔兽毛发上次第响起,每个音符都化作一把利剑,向众僵尸刺去。
朱成皓脑海中掠过麒麟儿的身影,想当年两人也曾一起抚琴弄箫,那是何等快乐,现在却阴阳两隔,暗叹一声:“麟儿,但愿我这引魂曲能将你的魂魄引来。”当下不去听那天魔三曲,只顾自己弹起,他心中最期盼的麒麟儿能听得这乐声,魂兮归来!至于能否打败天魔三曲倒不是重要的了。乐曲这圣洁之中带了一阵哀思,本来他这乐曲中便如有白鹤,此时这白鹤从弦上跃起,却并不高飞,徜徉于林间,郁郁寡欢,临水自照,思念故人,一声悲过一声,天地都为之一静,大家不由听呆,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坠下。
薛阳陶听得泪眼婆娑,自言自语道:“他这音律已经毫无铅华,全是一片真心了。”朱成皓悲到深处,涌起对伽叶和尚的仇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白鹤一飞冲天,瞬间穿透万里层云,飞跃千山暮雪,形单影只,却无归处。音律中也立刻充满了悲愤的力量,令人神智一明,不禁为之鼓舞,顿生同仇敌忾之心。
伽叶和尚心头暗吃一惊,他原本没有将这音律放在心上,却没料到今日皓王这鹤鸣之声更上一层楼,声声传来,哀怨之中竟似有着无尽的力量,压得他这战魂曲中的滚雷声若响于云层最深处,变得沉闷呜咽,众僵尸行动顿时迟缓下来,招架不住猛兽,被咬倒一片。
伽叶细细品味,当即明白,朱成皓这音律中风骨已经长成,自己这三曲共鸣已经不是对手,他倒也不慌忙,任自己音律渐渐变弱,直至声音呜咽,被失魂引逼得再响不起来,索性一脚将奏乐僵尸踢下城墙。大声道:“皓王,我让你见识见识我最新的乐器。”大喝道:“抬我的夔鼓过来。”两具僵尸从城墙下抬着一面大鼓快步走上,放到伽叶面前。伽叶拿起鼓槌,只轻轻挥了一下,便听得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只响,音波依旧绵绵不绝向后吹去,到远处犹有回音传来,伽叶哈哈大笑道:“夔鼓果然厉害。”
伽叶用力敲起,咚咚之声响彻天地,完全是战魂曲的调子,僵尸立时威猛起来,反倒群兽听着鼓声显得十分惊惧,纷纷要向后退来,薛阳陶急催梼杌连连发号施令,群兽才停住不退,但战斗力也大不如刚才。
朱成皓更加用力弹响失魂引,但天地之间似乎全部被伽叶夔鼓之声塞满,完全没有了失魂引的容身之处,音律也完全被覆盖了,全然不是对方这夔鼓的对手,他再用力,铮的一声,音弦全部断掉。
戒心惊道:“他所用的是一面夔鼓,夔是龙的九子之一,最擅乐曲,用其皮做得鼓可声闻六百余里,平常乐器不是对手。”
朱成皓恨恨道:“他怎么这么多法宝?”
忽然他感觉脚上土地一阵颤动,抬头看,似乎整个山体都在摇晃,后面的悬崖向自己迎面扑来。朱成皓大叫一声快走,众人急忙向一侧跑去,就感觉身后一阵紧风迫来,似乎整座山峰要压在自己背上。
朱成皓喊道:“大家快跑。”他有神行甲马之术,奔驰之下,远远躲在一边,其余几人爬在梼杌背上,也都迅疾飞离。但仍能感觉一阵疾风从身后涌来,掀起一片白雾,那梼杌尚且站立不住,匍匐在雪地里。随之就听见砰的一声,脚下大地都是一阵颤抖,掀起一阵雪雾。
待疾风过去,雪雾散尽,众人起身向后看去,身后山崖还在,但只有青青的山体,积雪都已经不见了,这才明白原来那一声巨鼓是将积雪全部震掉了。
头顶又是一阵鼓声响动,众人突然看见自己四周已经全部站满了僵尸,虚空之中,两具僵尸抬着大鼓,伽叶挥舞鼓槌,竟然追了过来,夔鼓隆隆,梼杌也不敢上前。
此时群兽已经完全败退,只剩下他们几人和一个梼杌了。看着僵尸围过来,梼杌声音也略带悲惨,薛阳陶急道:“大家快上梼杌背,我们撤退吧。”
“不。我不撤退。”朱成皓对伽叶充满仇恨,大叫一声,“我要和伽叶同归于尽。”抓起一筒羽箭就冲出去。华赤羽也毫不畏惧,面对步步紧逼过来的僵尸,单腿向前一纵,挺枪挑起一具僵尸。
突然众人耳边一阵高洁的鹤鸣声响起来,这声音奇高奇亮,便如一鹤冲天而起,边飞边鸣,声音随着其身形也渐渐拔起,越发得高亮,竟然压过他这夔鼓的声响,僵尸顿时愣住不动。
众人起先以为是朱成皓吹动,转身看他,却见他也在吃惊的四处找寻,朱成皓听这音律,以为无意大师显圣,连忙喊道:“大师是你吗?”伽叶听他这话大吃一惊,他此时起事,是算准了无意大师圆寂,难道他还在人间,顾不得擂鼓,四下望去,但旷野之中除了无垠白雪,便是僵尸哪里有半个人影。
一阵北风吹过,鹤鸣声又拔了一个高,伽叶内心都有些把持不住,他赶忙用力稳住心神,从虚空中降落下来。
山崖上剩下的残雪被风席卷而起,白雾飞过,青青山崖全部露出,戒心突然咦了一声,拉住朱成皓指着山崖道:“你快看。”原来那山崖上竟然写满了字迹,不过未着颜色,不易辨认,朱成皓费力看过去,竟是一首《古从军行》,朗声念道:“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字体雄伟,笔锋雄健,深嵌山崖,或深或浅,在这山崖上形成道道沟壑,朱成皓猛然记起这是无意大师临终偈语,这字定然是他所为。
伽叶也以为无意大师重生,大声喝道:“无意和尚,还不快快出来。”但只有无尽的北风吹过,哪里有人应他,倒是那鹤鸣之声渐渐变弱,中间还掺杂了一些别的声音,伽叶得意道:“我猜你也没有力气了。”猛然将夔鼓敲起来,僵尸立即跳动起来,潮水般对众人一起扑过来。
僵尸潮水般扑过来,却如潮水般涌过去,众人如水中孤岛一样无人理会,这僵尸竟然是冲伽叶扑过去,上前便打。
这僵尸居然倒戈,伽叶大吃一惊,见这僵尸一个面带怒色,对自己似乎有着刻骨之恨,赶忙停住夔鼓不敲,但僵尸脚步不停,依旧对汹汹而来,有几个在他身上狠施了几下拳脚,伽叶饶有金刚护体之术,但十几万僵尸在自己身上践踏而过,他也要成为肉泥。他挥起龙魄刀砍倒几名僵尸,凌空飞在崖壁上。众僵尸又都如洪水般朝崖壁围过去。
众人还在寻找奏乐之人,华赤羽忽然道:“你们细听这风声。”众人凝耳细听,阵阵风声呼啸而过,失魂引似乎夹杂着其他声音,呜呜作响,像是在对人哭诉着什么,悲惨万分,风中渐渐传来声声战鼓,隐隐有马嘶声,泣别声,令人心头不觉荡起一阵苍凉,华赤羽低声道:“这像是要出征的时候。”
北风渐渐加大,似乎在催促什么,泣别声越来越大,有老人在呜呜哭着,华赤羽幽幽道:“这是子别父。”有小孩尖声惊叫,华赤羽道:“这是父别子。”还有人无语凝噎,华赤羽道:“这是妻别夫。”
泣别声越来越小,突然之间北风变猛,挟着雪花打在人脸上,一时之间,战鼓齐鸣,声震天地,马嘶声、刀剑相撞声、喊杀声、痛哭声响成一片,华赤羽精神一振道:“打仗了。”渐渐风声又趋于平缓,变得哀怨起来,有战马在悲鸣,有人在微微呻吟,华赤羽悲凉地道:“这是打扫战场。”过了一时,风停了,雪住了,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在雪地上泻一片清辉,天地之间似乎变得安静起来,凄凉的更柝声远远传来,似乎还有一条河流潺潺流过,有人在河边低声啜泣,显得寂寞而清冷……
朱成皓这时才明白过来,吹奏音律的不是无意大师,而是这风声,大风吹动山崖,循着无意大师雕刻《从军行》在悬崖上留下的沟壑,发出声响,巧妙地构成了一个天籁之阵。
这音律融于风声中吹过,似乎柔和无力,不和伽叶那鼓声争高下,但就在这不经意间却有着一股动人心弦的威力。这音律似乎专为行伍之人所奏,华赤羽感同身受,完全体会出了其妙处,感叹道:“这些兵士生前跟随将军,一心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然而待喧嚣过去,蓦然回首,所见皆是白骨累累,所谓君王天下,所谓英名尊荣都是那么凄凉,哪个心头不曾疑惑过自己究竟为何而战。而这风中每一个音律奏出,便如一声凄冷的长叹,怎能不动人心弦,怎能不荡气回肠,这些僵尸如今虽然魂魄已在八荒之外,但这曲子由耳入心,将心头最后的一丝疑惑掀起,立即便激起万丈怒火,熊熊燃于心中,这才造成哗变。”
伽叶一直用心听他们言语,他也刹那之间明白,这音律已臻最高境界动人心弦,荡气回肠,便如用宫商角徵羽铸了一道铜墙铁壁一般,无往不胜。心头火起,怒道:“莫要得意太早。”将龙魄刀虚空一掷,那刀竟不着一物,凌空横放,一阵青光闪过,众僵尸齐齐站住不动,如若雷池在前,不敢再越半步,脸上的怒火也如冷水浇过一般,顿时变得平静如初,伽叶心头这才一缓,得意道:“万千法物还是这龙魄刀最大。”
但北风吹过,音律依旧不疾不徐,如歌如泣,如怨如诉地响着,瞬间,众僵尸脸上怒气又在渐渐凝结,目光中的仇恨也渐渐多了起来,伽叶大惊,连忙收起那份得意,盘膝坐在龙魄刀下,默念法咒,龙魄刀光芒四射,但听傲然一声龙吟,龙魄刀一闪而逝,一条青龙盘在伽叶周围,昂身抬头,发出阵阵龙吟,众僵尸又都惊骇不动,脸上虽然还是怒气冲冲,但只在远处嗥叫,不敢再上前半步。
伽叶只求速战速决,单臂向前一指,青龙傲然一声长吟,先冲戒心而去,一爪将他握住,正要送入口中,朱成皓仗着自己同为龙族,上前呵斥道:“孽畜,你助纣为虐,现有天籁教化你,难道还不知错吗?”青龙顿时愣住,刚才天籁让它心中早也大起波澜,忽听一声棒喝,心中善恶之念立时起了一道鸿沟,远远分开。它凝神不动,细细听闻,地眼中涌出泪水,竟将戒心放下。
伽叶不由有些慌乱,他急催法力,要调青龙吞下戒心,青龙却完全充耳不闻,依旧泪眼婆娑地听着,脸上全是悔改之意。他急念法咒,欲令青龙变回刀身,但那青龙昂首侧耳,如痴如醉般听着音律,他连令三声,青龙看都不看他一眼,反倒发出呜呜悲鸣。
戒心看得明白,音律已将这青龙征服,见青龙听得泪眼婆娑,满是有忏悔之意,他心头一动,何不趁机收了这青龙,遂站在皓王一侧,默念降龙咒,一道青光闪过,青龙变做成偃月刀型。
戒心握在手里,哈哈笑道:“伽叶,没了龙魄刀,我看你还凭什么威风。”自持宝刀在手,不再畏惧与他,飞身飘到山崖上,师弟被杀之仇,自己被辱之恨,一起涌上心头,这一刀凝聚千钧之力斩下,伽叶看着他刀落下,不躲不闪,也不招架。
华赤羽猛然想起这龙魄刀不斩同族之事,连忙喊道:“这刀对他无用。”戒心的刀已经无法斩下,伽叶伸手抓住,笑道:“你高低还是把刀给我送回来了。”戒心面露恐惧,这时雪住天晴,无半点风丝,他的道袍却抖动不停,想必身体颤抖所致。伽叶不屑地道:“想不到,张三丰的子孙如此不堪。”手上用力就要将刀夺过去。
忽然戒心道袍脱落,伽叶一声痛叫,一物从他身体刺过,又飞落在地,竟是他那桃木剑,原来戒心早知龙魄刀不杀龙族之事,故意以龙魄刀斩他,使伽叶麻痹,趁他得意之时,刺出藏在道袍内桃木剑,他这剑虽是木质,但取材度朔桃,坚硬锋利不输利器,戒心这一式是全力出击,桃木剑在他身上穿胸而过。
伽叶胸口鲜血溢出,晃了几晃,跌落下来。戒心飞身随他飘落,头下脚上,半空中拿出一张黄符,啪地贴他身上,伽叶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地。
此番变化如此迅速,众人半天才醒过神来,一起跑上前去,只见伽叶躺倒在地,胸前一个窟窿汩汩冒血。华赤羽犹自不信,忙问戒心道:“他死了吗?”戒心点点头道:“他这肉体已死,我已用冥王符镇住他的魂魄……”话未说完,“嘭”的一声,伽叶和尚的尸体上腾起一股黄烟,戒心惊道:“不好,他这魂魄要逃。”飞身上前,一张道符向那黄烟打出,那黄烟轻轻荡开,疾风一般向后飘去,一时便要不见。朱成皓展开神行甲马之术就要追赶过去,梼杌一声长啸,已经抢在他头里扑了过去,迎着黄烟张口一吸,便吞入腹中,撒欢似的向这里跑来。
戒心喜道:“这魔兽专喜食人魂魄,伽叶的魂魄入它腹中,只能化作一个屁了。”众人一愣,随即醒过神来,一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