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阳光照耀的时候，风似乎是暖的，轻轻舞弄，将人弄醉。可是，那只是因为有阳光而已。即使渴求，阳光也不会出现在夜晚。于是，不一样的风出现了。寒冷，绝望，堕落的风，自暴自弃地吞噬着白天所残留的温度，没有力量抵抗，与黑夜融为一体——题记
时间：一天前（午夜时分）
早春的晚风寒冷得异常得刺骨，与白天的温暖轻柔截然不同。可是，燕赤霞丝毫感觉不到，只穿着一件单衣疾步穿梭在竹林之中。眼前的竹叶似乎要比这种天气里所能长出的正常情景更要茂密一些，叶影在乳白色的夜光中憧憧地微动着。这似乎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眼前突然出现出几间屋子。燕赤霞走到近前，轻轻推开了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在静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屋内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燕赤霞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说道：“现在已经快五更天了，还不睡觉吗？”
火星一闪，一盏小小的油灯亮了起来。陆郁留坐在桌子前面，椅背斜靠着墙，盯着燃烧渐渐旺盛的灯芯，冷笑着说道：“好歹和你在一起十多年了，要是不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天里，亲眼看着你死去，多辜负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啊！”
燕赤霞微微抬眼望了望天花板，但是面部的表情并没有发生变化。他轻轻地踢了一下脚下的门槛，并没有迈步进屋，而是踏着门槛说道：“刚刚宁采臣被一群变形怪袭击了，就是那种像黑影一样的怪物。看样子它们似乎是想把他带到树妖姥姥那里。”
“多了不起啊！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救了一个人！像这种不顾自己性命舍己为人的大好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陆郁留一面带着挖苦的口吻说道，一面将左脚跷在桌子上。
燕赤霞继续平静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谈论吃午饭了没有这种家常事一样：“这附近妖魔骚动得很厉害。所有这些不同寻常的事件都像是针对着宁采臣而来的，我觉得可能是他的到来触发了什么。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太危险了，还是避开为妙。明天一早，你就带他离开吧。”
“哈哈哈哈！”陆郁留大笑起来，用脚蹬着桌子的边缘，桌面上的油灯因震动左右摇晃着，弄得灯光不停地晃动，好像整间屋子都随着他的笑而颤抖着。“你……你居然对我说‘就带他离开吧’？哈哈哈……哎哟，笑得岔气了……喂，宁采臣会遇到的事情，可是在你死之后才会发生啊！莫非你死前是这德行，死后还是这德行？！哈哈……哎，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除掉的一个鬼，他生前暴饮暴食，吃得像头猪一样，硬生生把自己吃死了，结果死后居然还在吃，大半夜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拼命往嘴里塞，我们赶到的时候还在吃鸡脯肉呢！记不记得那副模样了？腮帮子鼓鼓的，塞得满满的鸡肉，瞪着那小小的猪眼睛惊恐地盯着我们，嘴里的肉末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陆郁留……”
“哎哟哎哟……我笑得肚子痛死了！”陆郁留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狂笑着，“真是笑死我了！哦对了，想起一个更好笑的，你记不记得那个老书呆子，因为忘记写遗嘱而变成了鬼？哈哈哈……居然还有这么呆的人……埋着头，在他那个小小的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方桌上一遍一遍地写遗嘱……还在斟酌推敲呢！他家儿子媳妇们都在他眼前把遗产倒腾光了，他还在那之乎者也的！哈哈哈……哦，差点忘了，遗嘱这类东西，你倒是不用着急。你可以在下一世慢慢写，然后到我的坟墓上烧给我……”
“陆郁留，我要去取‘月晓’了。”燕赤霞依旧平静地说。
陆郁留脸上残留的笑容渐渐褪去了。刺耳的不自然的狂笑声消失了，留下的是可怕的冰冷的寂静。
“你说什么？”陆郁留望着空空的前方，轻轻地问道。
“我要去找树妖姥姥，拿到魃魔剑‘月晓’。”
噗嗤一声，陆郁留这次真的笑了。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的心脏可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他把脸埋到手心里，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突然“咚”地一声将脚重重地砸到地上，站起身来大声狂吼道：“燕赤霞！！！你到底想干嘛？！！！”
燕赤霞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睛里有一丝忧郁的光芒闪过。
“五年啊！！！”陆郁留一脚踹翻身边的椅子，吼道，“为了找能救你的那把破剑，和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上官小玉，我耗费了整整五年的光阴！！！五年！！！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啊，和你这个永远也死不掉的一世一世轮回着的怪物一起天南地北地瞎转哟？我可是只有一生一世的普通人啊，你这个早该活腻了的混蛋！我还不是为了让你早死早超生！让你别再一世一世地找着上官小玉了，赶紧见着了人完事！哈，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蠢，把有限的时间耗在你这种永生不死的人身上，我真是脑子坏了……”
“我没有下一世了。”
陆郁留愣住了。燕赤霞继续静静地说道：“鬼魂被激发后，轮回就结束了。这一次的死亡是真的。”
陆郁留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轻轻冷笑道：“真是个混蛋……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吗？就算你有下一世，我那时已经埋在土里了！不管你有没有轮回，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遇到的只是这一世的你！即将死在我面前的也是这一世的你！谁管你还有没有下一世、还会遇到谁、还会发生什么啊！！”
烛光在微风的吹动下颤抖地摇曳着，像是在和着一首悲伤的音乐舞蹈。
“五年前，我独自在外，一个人搜集着信息，寻找蛛丝马迹，为了让你能够继续活下去，实现那个该死的愿望……好不容易快要找到了……终于有线索了，可能就在这里，树妖姥姥就在这里！可是，你却突然说你不去了，你不要那把剑了，你不要活了！说完这种莫名其妙地话后，你就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于是就剩我一个人，一个人在寻找找着上官小玉和那把破剑……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在找吗？因为我他妈根本不知道怎么停下来！不知道怎么停下这经过五年都变成习惯了的举动！半年后，我终于找到了，上官小玉和树妖姥姥，都找到了。可是，我见到上官小玉的那天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你！看到你死人一样倒在他的面前，还摆着那种完成遗愿一样的臭脸！我潜意识里的那一丁点希望都化为乌有了！我曾下意识地想着，甚至一直这么相信着，虽然你离开了，你还是在挣扎着活下去的，还是在想办法的，谁知道你实现的只是死在上官小玉面前！！看到那个烂好人把你救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愤怒！不过很快我就知道自己该哪样了，因为你依然一点活下去的想法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你这混蛋？意味着我又要再看一次你死在我面前！！！这样还不够……在这最后的时刻……最后最后的时刻，你对我说，你又想去取剑了？哈哈哈……”陆郁留放声大笑，燕赤霞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可是紧握的拳头中有血一滴一滴落下来，那是深陷在肉里的指甲造成的，“明明知道你会失败，明明知道已经来不及了，明明知道你根本就不可能回得来，连全尸都保不住，
可是，”陆郁留大声吼着，“我为什么还会希望呢？为什么我还是在假设着你平平安安回来的情景呢？！你干嘛不痛痛快快去死啊！！！”
“对不起，我必须要去试一下……”
“为什么半年前不去？！！”
“其实这件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有很多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其实，师父他……”
“师父的死不是你的错！！！”陆郁留怒不可遏地狂吼道，“没有人想拉你和师父陪葬！！！”
燕赤霞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停顿了一会儿，静静说道：“时间到了。你到宁采臣那里去吧。”
微弱的燃烧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红与黄的交融之中，熔化的蜡油一滴滴地淌了下来，像是过于粘稠的泪珠，看着悲哀的人们除了无可奈何地平静下来外别无他法。
“我知道了。”陆郁留轻声说道，走入东面的房间，随手将床上的包裹一系，轻轻一甩，搭在肩膀上，接着打开了窗户。
“等一下……其实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燕赤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郁留听出了里面有一丝犹豫和痛苦。
“免了。有话等下一次见面再说吧。”陆郁留头也不回地说道。
燕赤霞轻笑了一声：“别骗自己了，你知道这其实就是诀别。现在不说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陆郁留的后背僵住了。他的手紧紧抠住窗框，直到指关节都发白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松开了手，轻轻一跃，蹲在了窗框上，背对着燕赤霞说道：“别说，让我自己去找答案吧。要不然，我人生剩下来的时光到底要干些什么呢？”说完，他向前一跃，消失在了窗外茂密的树林之中。
燕赤霞走到窗户前，用他那异常敏锐的耳朵听着陆郁留的脚步声在竹林中渐行渐远。过了很久，他缓缓地把窗扇关了起来，轻轻说了句：“对不起，陆师兄。”
燕赤霞转过身，走到最外面的房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黑乎乎的躯干上缠着一道道绿莹莹的花纹，鸮鸟怪们一只挨着一只拥挤地在上面蠕动着，一根根丝线在半空中悬垂着，绕成杂乱无章的图案，有几根已经缠绕在燕赤霞的手臂上了。似乎突然意识到这里有了猎物，密密麻麻的鸮鸟怪都朝他涌了过来。
燕赤霞丝毫没有反应，一直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天花板，似乎自己只不过站在一件空荡荡的屋子里一般。根据自己所知道的，鸮鸟怪是一种非常低等的怪物，只能存活于至阴之地。夜幕降临之际，绝大部分的妖魔鬼怪都可以在阳间停留，只要选择好适合的时机和淤积阴气的地理位置，但是鸮鸟怪却没有办法远离阴间。因此，它们只会在三更至五更之时聚集在阴阳之间的交汇处。简而言之，有鸮鸟怪的地方，就有连接阴阳的“门”的存在。通过“门”，就可以抵达阴间了。“无影无形，万物之始；太虚混沌，一切归原！”燕赤霞左右手臂交叉，每根手指间夹着一张道符，突然展开，瞬时一道强光闪过，所有的鸮鸟怪都灰飞烟灭了。天花板中央的某一处隐约颤动了一下，似乎在空气中引起一阵波动，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原来在那个地方。”燕赤霞暗暗想道。位置找到了，问题也随之而来。第一个的问题是怎么打开“门”。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阴阳本自为一体，若只是简单地催生符咒释放阳气强行打开“门”，在“门”之后庞大的阴间面前，一刹那就会被吸收融合，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幸而“门”因为通交阴阳两界，周围的阴气纯度不高，在面对纯粹的至阳之气时，会自动避让，可以趁此打开一个缺口。离日出还有不少时间，何况附近的风水显然不够理想，现在能够寻找到的至阳之气，就只剩下自己作为人类的生命了。因此，对于即将死亡的自己来说，消耗仅剩的阳气打开“门”，这无疑是致命的。第二个问题是阳间的生物一般是不可能穿过“门”进入阴间的，就像阴间的生物也不可以到达阳间一样。但是，也同阴间的生物一样，还有一个途径，那就是通过“意志的考验”。对于这个，自己也只是仅仅知道名称而已，听说就算勉强通过，也会身心俱损，肉体会被瓦解，灵魂会支离破碎，只残留下最坚定的那部分意志，记忆也变得残缺不全。简而言之，穿过“门”，就是自寻死路。和前两个问题相比，第三个似乎有点微不足道。“门”后的阴间是不停游走的，不存在固定的空间。能够到达什么样的地方只能够靠自己的运气了。也就是说，即使自己侥幸到达了阴间，也许不过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巢，又会陷入其他的困境之中，能正好到达树妖姥姥那的机率微乎其微。燕赤霞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自己早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既然已经做好了觉悟，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至于如何解决，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猛睁开眼，聚精会神地念道：“魂魄归灵，四分五落，脏腑玄冥，云吞飆散，急急如律令：星离！”符纸嗖嗖地升至半空中，一个一个排列着，在身体周围环成一个圈。虚无的气体透过符纸折射出粉红色的强光打在天花板上，围成一个圆。圆内渐渐有黑气渗出，随后黑气慢慢消散，向四面八方逸出。就是现在！燕赤霞一发力，周身的符纸突然变得粉碎，最后一环强光射了上去，亮得耀眼。与此同时，燕赤霞向下微蹲，随后一下子跃起，径直从正上方的天花板中贯穿了过去。周围的亮光很快就消失了，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吞噬性的灰暗。燕赤霞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是……阴间！自己居然就这样顺利地穿过来了！为什么……连“意志的考验”都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顺利反而让燕赤霞有些无所适从。他向前迈了一步，软软的地面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耳朵中轻轻响起一串铃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植物样的东西，很像稻子，在微风中左右摇摆着。细如牛毛的小雨从天而降，润湿了自己的头发。“真是意料之外啊！”燕赤霞不禁暗暗感叹，“前两个看上去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却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原本最微不足道的问题现在却变得最棘手……无论到哪个地方都行，偏偏就进了这里……时间看守者的地盘！”燕赤霞缓缓地迈步走到稻田之中，抬头望了望阴霾的天空。时间看守者似乎正在沉睡。没有时间看守者的同意，入侵者是永远出不去的，只会在时间的夹缝中无休止地转圈。看来只有让他起床了。燕赤霞用右手握住身边伸出来的稻草，慢慢用力。尖尖的稻穗刺入手中，鲜血缓缓渗了出来，渗入稻叶之中。下一步，就是奉献上自己的时间。自己可没有精力一圈一圈地绕，燕赤霞暗想道。他用两指夹住道符，双眼紧闭，“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一点一点地，四周的风开始加速流动，渐渐越来越快，气势汹汹地，不断地向前奔跑，就像海浪一样席卷着周围的一切，稻子都被吹得倒伏在地面上。狂风刮地越来越猛烈，就在这时，燕赤霞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瞳……瞳大人!您怎么会光临这个地方?”燕赤霞转过身，看见时间看守那张光滑的泛着铁青的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参见主人，请问您有何吩咐？”时间看守者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低头等候着。事情真是越来越诡异了！自己只知道眼前这个怪物是被可怕而神秘的东西－－鬼眼瞳创造出来的。那鬼眼瞳非人非鬼非妖非怪，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最好一辈子不要遇到他。为什么时间看守者会误认为自己是他的主人？罢了，时间紧迫，现在原因不重要，这种误会似乎恰是一件好事。前方空旷的地方有一个小木屋，温暖的灯光缓缓地把光亮洒向昏暗的四周。燕赤霞向前走了一步，站在灯光里说道：“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送我去一个地方。”“是。”时间看守者恭敬地达到，抬起头，脸色突然僵住了。“怎么了？”燕赤霞虽然心里咯噔一下，但是还是面不改色地冷冷地问道。“瞳大人，您长大了……”时间看守者用一种**的语气幽幽地说道。“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当然没有。小人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时间看守立即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么请问，您想去哪儿呢？”燕赤霞咬了咬牙，决定干脆地直接说出来。“树妖姥姥那里。”时间看守的脖子似乎僵了一下，铁青色的淤积加深了。但是很快他就抬起了头，依旧恭恭敬敬地说道：“是。不过，您为什么要去那里呢？”“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不用你管。”燕赤霞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刚才时间看守者微妙的变化。这一次已经可以确定他起疑心了。“请您到屋里来。”看守者又鞠了一躬，引着燕赤霞进入了稻田外空地上的草屋里。燕赤霞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迈起步子跟了上去。“恕小人冒昧，请问那个能够顶替小人职位的是谁？”时间看守者突然幽幽地问道。“什么？”燕赤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您曾用了您最后的力量——那无比奇妙而强大的力量——创造了我，让我想办法让您复活……可是小人很显然让您失望了，小人只能用时间将残缺的记忆串联，勉强让您留在了这个世界上……确切的说，那只是相当于您的影子……以儿时的记忆作为主体，承载着残存的不成熟的性格，不完整的力量……可是，您现在完全变了，拥有了自己的躯体，拥有了生命，我能看见时间在您的体内流动……而且，您还有了自己的意识……您一定是找到了比我更有能力的人吧？”时间看守者走进了屋内。青灯的影子打在那张毫无褶皱的脸上，留下憧憧阴影。“这不关你的事。我们什么时候能走？”燕赤霞冷静地说道，跟着走了进来。
“稍稍等一下就好。”看守者用双手拢住屋子正桌上的青灯，静静地站立着。随即，气氛起了变化，周围的空间开始旋转起来了。这是种毫无规律可言的旋转。燕赤霞立即意识到，他根本不是想给自己带路，而是想扰乱时间，把自己坠入时空的夹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