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要看门面光鲜,那这家铺子根本就没有坐落在天灯大街的资格,如果说要看价格公道,这铺子里的价码只会让修道者想破口大骂,要不是看着这百年老店还有几分历史,明华城的执政官早就以破坏市容的罪名把它清理出去了。
四邻扩建,它只能勉强挤在赌坊和当铺之间,没有招牌和门帘,只将门板推开半扇,看上去就像是个黑黢黢的大洞,里面只有一粒微光,如同妖怪的眼睛。
这样子实在有些瘆人,清夜刚一犹豫,皇甫翌和明子隐已经熟练地钻了进去,她也只好振奋精神跟上。
跨过门槛的时候,房檐上的八爪蜘蛛正好垂下来,两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这一刹那,似乎有蛛丝刺入瞳孔中,些微刺痛。
“呀!”她低低一声惊叫,忙矮身钻了过去。
幽暗的长廊中,有七彩流光闪烁着,向某个方向汇聚,暗处传来沙沙的声响,如同啮齿动物在啃食。
清夜浑身激灵,迅速调动灵气护身,飞跑到皇甫翌身边。
长廊尽头连着一间大屋子,蛛网封门,看上去已经几十年没人用过了。明子隐拨弄着门口那个铃铛,扯着嗓子高叫:“灯花婆婆,我们给你带新客人来啦!”
他话音落下好久,那粒昏黄的微光才跳跃着慢慢挪出来,等到走的近了,清夜发现那是盏油腻腻的灯,提在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奶奶手里。
“早听到了,吵嚷什么?”老人手里的拐杖伸出来敲了明子隐几下,这才慢腾腾摸索着墙壁。
随着她的动作,刚才那只眼睛通红的大蜘蛛爬上了她的手臂,张口一吸撤去蛛网,把三人放了进来。
清夜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打量四周,发现这是间宽阔却拥挤的奇怪屋子。除了中间一张老式的凡间织布机外,从地板到墙壁上都爬满了小蚕,它们颜色各式各样,每只都只有小指大小,正吞吐着不同色彩的丝线向卷丝轴上汇聚。
“婆婆,这是小夜,皇甫的妹妹。”明子隐推着清夜的肩膀送到灯花婆婆面前,“快让火蜘蛛给她看看,什么样的法衣才适合?”
“早看过了。你们进门的时候,小火儿就急着跑去看了。”老婆婆将油灯挂在织布机上。黑暗中,她雪白的极地长发也像一匹绝佳的冰蚕锦缎。
“战神之女啊,有意思的灵气……”她幽幽望一眼清夜,随手抛着飞梭,似乎是在织布,又似乎是在沉思。火蜘蛛在旁边帮她调整着丝线,高昂着头吱吱叫着,好像是在说话。
“灯花婆婆正在给你想适合的衣服呢!”明子隐趁机给清夜介绍,“那个火蜘蛛可以测出我们每个人的灵气特点,这样织出的衣服最合身不过了,就是等的时间长了点。”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可灯花婆婆还是听到了,丢了梭子站起来。
“不用定做,我这儿就有件衣服适合她。”
“婆婆?”皇甫翌微感诧异,“我们并不很赶时间……”
法衣对于一个术士来说就和法器一样重要,甚至于会无形中改变灵气走向,或者开拓出更广阔的的提升空间,所以务必是要贴合才行。在碧落,但凡世家大族都会从自己信得过的人手里买东西,从明子隐的爷爷开始,身上穿的每一件法衣都是灯花婆婆的手艺,她今天突然提出要卖现成的衣服给清夜,皇甫翌自然要多问一句。
灯花婆婆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担忧。“知道啦。都是老主顾了,婆婆我给你们两小子的东西什么时候差过?”
皇甫翌有些讪讪:“婆婆抱歉,我只是——”
“只是担心妹妹,婆婆明白。”灯花婆婆慈爱地点点头,“小翌有哥哥的样儿了。”
“婆婆你偏心!对皇甫像老祖母一样,对我就凶巴巴的,上来就动手!”明子隐看不下去了,声音酸溜溜的,“明明我家照顾你的生意多些啊!”
“吵什么?再吵,用蛛网封了你的嘴!”灯花婆婆冲他扬了扬拐杖,又温和向着另外两人,“你们等着啊,我可得找找。百八十年了,真没想到还有见光的一天啊。”
百八十年?清夜心里开始发毛。这么久都没卖掉的存货,能是好东西吗?
“小丫头不放心了?”灯花婆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含含混混的,夹杂着叹息。“唉,你想要老婆子还真舍不得呢!那可是我这辈子织出的最好的衣服,是自己都没用上的‘嫁衣’啊!”
这话一说出口,三人都震惊了。
“嫁衣?!婆婆,我不嫁人啊……”清夜微弱的争辩,看见灯花婆婆已经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沾满灰尘的盒子。
从灵气上看,盒子里的东西毫无特别之处,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构思着拒绝的措辞。
“婆婆——”他们异口同声喊出,声音高得惊破了寂静。
灯花婆婆刚把盒盖揭开递向清夜,闻声抬起头错愕地望着他们。连彩蚕也忘记了吐丝,气氛一时僵硬。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脚步声伴着一个清冷女声传了进来。
“婆婆,我来取衣服。”
白梅幽香袭来,刚跨进门的少女望着房内几人,目光定住了。
她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肤色莹白真如冰雪砌成,肩头露出半截冰蓝色剑穗,与同色腰带相互呼应。除此之外,全身霜白衣物,并无杂色。
就像是一束雪光照得满室生辉,明明清寒面容中蕴藏着孤傲,却并没有任何的突兀,她就该是这样一朵冰之花,开在只能仰望的高度。
明子隐大张着嘴成为圆形,他一向牙尖齿利,此时竟然许久方才蹦出结结巴巴的一句:“天、天女姑娘?”
少女微微皱眉,那带着残雪的目光根本没在他身上停留,直接落到了灯花婆婆手中,忽然间脱口惊呼:
“惜寸心!”
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抢上前去又确证一遍:“我向您要了十年的衣服,现在要给别人?!”
“给……她?”
说着目光便扫向清夜,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冷香彻骨,又夹杂着种种复杂情绪,清夜心里竟然咚咚的多跳了两下。
她生性随意不愿夺人所爱,虽然恼恨自己这软弱的情绪,还是连忙摆手说:“不用,你喜欢这嫁衣,我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