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空。下坠。
当心口发凉，当风如刀割，在几乎要撞上下方那颗硕大星辰的时候，身边的风力忽然一变，有惊无险，带着他们从旁侧滑行而过。
清夜慢慢睁开双眼，她感觉到一股温煦的灵力从翌哥哥手中传来，自己的枯荣石闪烁着浮上半空，与他的吸在一起。
紧接着，体内的灵力在短暂激荡之后，与周围的气流产生了同样的律动。
他们漂浮起来了！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皇甫翌催动了御风术。这种法术在身周形成气旋，包裹着他和清夜，正急速向远方飘行。
异界般的天河航路上，他深褐色的长发四散飞舞，发梢隐隐有金光涌动，双眸中的金色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明亮璀璨，如同宝石，如同灿烂的朝阳。
那是将体内神性和灵力都催发到极致时的征兆。
身后，越来越多的惨叫声汇成一片，又渐渐被星坠之声湮没。
只是片刻间，一声巨响如天崩地坼，如雷霆鼓动，如雪暴葬山峦，如流沙倾天柱。
随即便是瞬间的死寂，却漫长得如同时光定格。
劫灰遍洒星辰路，生命的夭亡就如同流星，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哪颗星辰会陨落，哪颗又将光华耀目。
皇甫翌脚下不停，口中喃喃念动法诀，不住催引四周气流来加快速度。他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任凭身后的旅客残躯到处乱飞，任凭黑色腐蚀液封闭了来时路。
清夜蜷缩在翌哥哥温暖的怀抱中，少年的胸膛很结实，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也渐渐出现了起伏，渐次加快的心跳昭示着他心中的不安。
经过这次变故后，幸存者不知道有几个人，不知道子隐他……
不敢去想，一想便乱了心绪，乱了气息，便不能平安带着妹妹逃离这里。如果只能回护一人的话，那便只能是清夜，至于子隐……但愿还可以安然相见吧。
少年逆风合眼，往事一幕幕浮现，而他不敢沉溺伤怀，马上又集中精力应对着席卷而来的风暴。
喷溅的腐蚀液，坠落的陨石，混合着气流对撞撕扯的声音，呼呼向后倒灌着，天地都在颠倒和翻转中失去本来的颜色，原本紫红色的天光此刻仿佛鲜血铺就。
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也渐渐远去。危机似乎也暂时远去了，而前面的路似乎无限漫长，看不到尽头。
似乎只是短短一段路程，体力却几乎已到极限。
皇甫翌觉得胸前的枯荣石内已经空空荡荡，而丹田处却几乎要炸开一般，前方原本清晰度道路渐渐模糊。
御风术本来就是碧落的高阶灵咒，需要用自身灵力带动气流运转，然后再顺势而为，直至凌空蹈虚，巡游天地。常言道，即便是大力士都举不起自己，对于术法来说同样如此。
以皇甫翌山海学宫三年级学生的功力，就算是在风轻云淡的地方，使用御风术也很勉强，更何况现在天河航路上刚刚经过一场大爆炸，气流紊乱如同野马脱缰，根本就无法驾驭。
更何况，他还多带了一人。
清夜将自己的灵力从枯荣石中送了过去，另一边空空荡荡的，不知道已经透支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她感觉心头狠狠被掐了一下，默默伸出手去抱住了翌哥哥的脖子，眼泪一颗颗滴落在他肩头。
翌哥哥……从初见时策马横空的惊才绝艳，到一路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从撮合爹娘时那拙劣的小诡计，到对自己和子隐各种胡闹的……无奈的包容，还有危机时的冷定，对敌时的坚韧，直接承认偷袭时的坦然……一举一动中充满着温暖阳光的力量，很真实，是一抬头就可以看得到的光明。
不知不觉中就如此靠近了呢。
还说好了要三个人一起回松陵老宅那边，还说好了要给他们做正宗的人间饭菜，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必须一起活下去！
皇甫翌心有所感，低头温和一笑，将她抱得更紧了。
如果说之前答应照顾妹妹是为了让爹娘安心，那么现在的他却是真的开始怜惜这个小女孩，真的有些放不下了。虽然她有时调皮捣蛋，有时闹腾粘人，但在危急关头的聪慧、坚强和善良，那些付出和执着，却让他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那样明亮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也许永生都再难忘怀。
河航路上星辰悬空，有流光蜿蜒淌过，是梦幻般的色彩。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携手遨游可谓浪漫，而对于已经疲惫不堪的少年少女而言，他们此刻只想快快看到终点。
落星湾西北方七百里之外，便是整个碧落仙界的核心，帝都明华。而就是这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程，没有太多漩涡和流星的路程，此刻却阻隔着千山万水。
适才的连环爆炸将整条航线上的气流分布全部打乱，新形成的旋风横冲直撞着，所有船只都临时退回了帝都的空中港口，除了他们之外，天河航路上空寂得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长久的御风飞行，连续不断将灵力注入皇甫翌的枯荣石中，让清夜再次头痛欲裂。她咬紧牙关忍耐着，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旋风再次袭来，将他们吹得东倒西歪。
无意中目光向下一瞟，霎时清醒。
下面那些星星点点的是什么？不是星辰，是灯火！是帝都的灯火啊！
“翌哥哥！到了！我们到了！”
她狂喜着呼唤，而当目光转回，却发现皇甫翌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样惨白的脸色，那样微弱的呼吸，他分明已经陷入昏迷，双手却依然保持着横抱的姿势，将清夜牢牢护在怀中。身旁气旋若有若无地旋转着，保持两人腾空不坠。
这银河中的逃亡之路，他几乎是用意念支持着到达终点。昏迷中的面容依然温和，而浓密睫毛下那略微收紧的眼角，又在隐藏着“神之子”多少不为人知的落寞呢……
“翌哥哥……我们下去吧。”片刻失神后，清夜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眼眶早已湿润，双唇却轻轻抿起，化为一个柔软的笑容。
“这最后一程就让我来带着你。”
她小心脱出皇甫翌的怀抱，自己揽着他的腰，一点点减少了送过去的灵力。
少了灵力的支撑，御风术也随之缓缓消退，他们像一对双飞蝴蝶从云层中下降。半空中皇甫翌略微清醒了一瞬，看见妹妹安然无恙，看见帝都近在眼前，便也露出了微弱的笑意。
帝都南部有一座大湖，周围比较荒僻，应该是最好的着陆地点，到时候就安全了，他已经无力发声，只好艰难抬手向清夜指明方位。
忽然间，警兆陡升。
半空中响起细微锐响，一道黑色剑咒从云层中射出，直直向他们刺来！剑意阴寒，从方位到速度再到力量都催到了极致，显然是早有预谋！
皇甫翌早已无力抵挡，情急中勉强翻身，以自身脊背挡下这雷霆一击！
剑气四散，他猛地颤抖一下，在清夜的惊呼声中，几乎调动全身力气才忍下了喉头将要喷出的鲜血，饶是如此，唇边依然有血丝渗出。
金色的血，昭示了他的身份，神之子。
云层中走出的那个人快意地笑了，纯黑法衣、半月面具，这样明显的特征，他显然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并以此为骄傲。
“记得，最后送你们脱出轮回的，是帝都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