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路在回去时显得那么长,长到我几乎以为自己会走不回军营就会趴在路边昏死过去,我发誓下次再和人私谈,绝对不跑到鸟不拉屎鸡不下蛋乌龟不靠岸的地方,就算我想找个地方讨水喝,都看不到半个鬼影子。
死撑的下场,就是死在半道上吗?
我想过自己无数种死法,可不包括被三月的春风吹死,暖阳晒死啊。
拖着沉重的脚步,我能听到自己的鞋拖行在地上拉拽的声音,能听到自己拉破风箱一样的狗喘气声,甚至还能听到筋脉每一次抽搐时的跳动声,遥远的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
该死的,以后要是谈判什么的,非人多闹市不去,不是亭台酒肆不谈,以我现在的走法,不累死只怕也饿死在路上了。
第一次这么嫌弃有武功的自己,不知不觉跑这么远干什么,现在好了吧,没武功了吧,两条腿走回去吧。
好累,也好疼,迈步如此简单的动作,于现在的我而言,却太艰难了。青篱的出手没有留半分余地,我更是全力抗衡,纯气的爆发可怕,反噬更可怕。脚下的路在逐渐朦胧,忽远忽近的,已然有些看不清楚了。
好想坐下来休息会,哪怕让筋脉得到暂时的缓解也好,可是我不能,也不敢。
我好怕坐下我就舍不得起来,我怕自己一旦休息,会就此睡过去,我必须要尽快的赶回去,我不想让沈寒莳知道今夜发生的事,我不能让他担心。
老天啊,要是能赐给我一匹马代步就好了。
耳边,忽然传来了滴答声,似乎是……马蹄声?
是我伤重到出现幻听了,还是老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祈求?我摇摇晃晃地抬起头,强撑着睁开虚弱的眼皮,看向声音的来处。
平原辽阔,尘沙黄土,所有的景色一眼即明,就在这乏味到没有半点值得人欣赏的土色里,一抹亮银极度抢眼。
在视线停留的刹那,那亮色让我不由地眯起了眼睛,然后……
立正,拽平衣服,捋好头发,清了清嗓子,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轻快状,扬起平静安宁的笑容迎上那疾驰而来的马,正确的说法是,迎上马背上的人。
马蹄飞快,眨眼间已到了面前,我微侧了下身体,看着马儿如箭般从身边掠过,扬起的沙土打了我一头一脸。
“唔。”我眯着眼睛,揉着被沙子迷了的眼睛,表情扭曲。
该死的家伙,看到我还不知道停马?
耳边马蹄声远去,我忙不迭地伸出手,“喂,沈……”
一急吸了口气,刚才被马打的一嘴沙子全吸到了喉咙口,呛的我除了咳嗽,再也憋不出半个字。
眼睛迷了,喊不出话,我强打的潇洒瞬间变成狼狈,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眼泪水哗啦啦地流。
“你不是武功高吗,怎么哭的这么难看?”身旁一个声音冷冷的,能听出明显隐含的怒意。
谁说武功高就不会被沙迷眼的,谁******修炼武功能修炼到眼珠子上,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顺着声音的方向拽了下,扯住一丝柔顺的布料,也管不了是什么位置了,凑上脸胡乱抹了把,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人,一身银白色的衣衫,彷如天神降世,手中长枪紧握,冷眸中跳动着火焰,寒脸瞪着我。
“生气就生气,憋着会憋出病的。”我无赖地笑着,完全无视他的怒意,“有什么话就说,干瞪又不能把我瞪怀孕。”
就这样也没能让他的脸色稍微转好些,反而愈发阴沉,“你昨夜去哪了?”
这口吻,这语气,这态度,知道的是在担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人被抓奸了呢。
“呃……”我抬头望天,“昨夜天色不错,月朗星稀,春风暖意,出来溜达溜达,不小心走的远了点。”
“哼。”沈寒莳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溜达?”
我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用力地点点头,“对头,就是溜达溜达。”
“溜达你把自己溜达出一脸苍白,溜达你把自己溜达的衣衫破烂,溜达你把自己溜达的内伤吐血?”
我脸色一窒,下意识地手背擦了擦嘴角,手背上干干净净,没有血渍没有污痕,他从哪看出来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你以为拽拽衣服,整整头发,给我一个傻兮兮的笑脸,我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吗?”他甩给我一个大白眼,眼神的落处,是我的衣衫前襟。
衣衫本是深色,在黑暗中即便沾染了血渍也是看不出来的,可如今在阳光下望去,前襟点点片片的暗褐色,沈寒莳常年军中征战,又怎么会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你是想告诉我,溜达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吐血了?还是最近上火,流鼻血?”
我用力点头,“好理由,果然知我者沈寒莳也,你喜欢哪个就哪个吧。”
他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一语不发地猛然探出手,抽向我手中的“独活”剑,我眼明手快,在他的手刚刚握上剑柄的时候按住,“你干什么?”
“身为将军,不能保护帝王安危,该军法处置。”
“你疯了!”
“身为男人,不能保护你,也该自罚。”
这种刚烈的性格,我还能怎么办?
反手握上他的手腕,我选择妥协,“我说还不行?”
那坚持的手这才缓缓松了力道,握上我的手腕,指尖微颤。
他在害怕,我能感受到,正因为能感受到,才更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我叹了口气,“军中主帅,弃军独自出营,不带一名副将,带了武器却不穿盔甲,一人深入荒原中,无论从哪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正因为这些都是太低级的错误,才让人心疼,他是百战之将,岂会不知道私自出军营的后果,岂会不知道不带副将,若为人偷袭,三十万大军无人指挥的下场。
不穿盔甲,只因为盔甲沉重,怕马匹承载不了更长途的奔袭而放弃了这唯一的护身,这份在意,不必他说,只从小小的举动里,我已能全部明了。
将身体轻轻靠入他的怀中,“寒莳,我有些累,先带我回去。”
他的怀抱很暖,他的手臂很轻柔,小心翼翼地生怕伤了我般,马儿不再是疾驰奔袭,缓缓地踱着小步,半点感觉不到颠簸。
“我只是去谈判,解决一些私人的事情。”依在他的肩头,我低声说着。
“是谁?”他关心的重点,永远都那么简单,“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伤的你。”
沉默少许,我平静开口,“没有谁伤我,不过是功力耗尽后的虚脱而已,休息几日就好了。”
我该庆幸,此刻半昏半睡的状态,让我不必对上他探索的目光,让我可以隐藏一些秘密。
但他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被我说服,执着地问着,“谁?”
“‘青云楼’”我犹豫了半刻,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昔日的身份,曾经的仇恨,总是要算的。”
我听到了他胸口的一声震闷,是冷笑,“青篱?”
哎,人生有时候就和小倌一样,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只要对方想就得扒得光光地取悦对方,半点不由自己。
和青篱之间的事,私心里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可还是瞒不了他。
拢在腰间的手更紧了些,将我整个人纳入他的怀中,“如果不是你受伤,我就掐死你。”
明明是狠戾的话,又那么无可奈何。
我抬起软软的胳膊,勾上他的颈项,“对不起。”
“我信你有自己解决的能力,也信你能做到平安归来,但是……”轻柔的吻印在我的额头,“只能担忧的等待,太揪心,还有……”
“我保证以后不说这是我的私事!”我聪明地先做出保证。
那冰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的笑,“青篱是我的,你今日的伤我沈寒莳他日必将双倍讨回。”
果然,钱债好还,情债难了;他一心为我,我却只想着如何瞒骗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心怀愧疚之下,唯有讨好。
若你知我今日之伤命不久矣,不知还会如何找青篱拼命,这也恰恰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他的脸上,终于展露了笑容。
一露,即僵。
他的手抚上胸口,眉头微蹙。
“怎么了?”他秀美的容颜今日看上去,格外的白皙,总让我看上去觉得哪不对。
“军中事多,赶着出来找你,累了些。”他的眼角写满疲累,声音也是懒懒的。
这几日,他不是在忙着整军待发,就是在陪着我,的确是劳累了。
手指拂过他的眉头,想要抚平舒展。
温柔的笑意勾动我的心弦,他轻叹着,“又伤了,晚上我陪你疗伤。”
我心头猛然一震,忽然想起了青篱的话,我与沈寒莳越亲密,纯气越精进,死的也就--越快。
“采阳补阴吗?”我笑的邪恶,“若是把你吸死了,我就可以多找几个美男来陪了,省的翻了你的醋坛子。”
“闭嘴!”他重重地把我按进怀里,“睡你的!”
我笑声连连,埋在他的胸口休憩,昏昏欲睡。
冷不防,鬓边有他的呼吸在喷洒,温柔的语调让人轻易失了戒备,“你的武功是青篱传授的吧,所以才对他有超越的心,不想让我知道你见的人是他。”
我无声地点点头,算是承认。
强撑的力量松懈后,人分外的累,懒懒的不想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脑子去考虑思量。
“这双修的功法就是他教你的?”那声音柔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这不像以往的沈寒莳啊?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的时候,我已经下意识地点了头。
糟糕!
我猛地从他怀里直起身体,正对上一双火光闪耀的眸子,还有口气不明的问句,“看来,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了?”
我干巴巴地咽了口口水,“这个重要吗?”
他的手勒着我的腰身,在那温暖包裹中,他唇边渐渐散了笑意,冷凝了神情,“这个不重要吗?”
他此刻的表情,我只能用一句话形容--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