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晖色,打在身上是点点的金,天边微微的红晕染开,慢慢舒展增添一抹亮,清晨的微风吹在身上,有些许的凉,空气如水般涤荡着心胸,说不出的宁静安和。
西陲之镇,远离了京师的繁闹,更有一种田园自在的气息,一个人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心也是静静的,忘却了身外的烦忧。
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说这里的“落霞观”是寻仙问道之处,只这山脚下的小镇,就能让人清心寡欲难起争斗之心。
随手摘下一朵盛放的茶花,让它在掌心中浓艳绽放,它的美是毫不掩饰,与这世外小镇明明是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契合,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把玩着手中的花,悠闲地等待着,等待着朝拜的人。
今天是初一,按照规矩,所有的善男信女们都会准备好香火,去“落霞观”朝圣,而我也准备趁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没有让云麒云麟跟随,也没有打算让他们跟着,毕竟我要做的事,不容我和凤衣之外第三人知晓。
对云麒,我有刻意的拉拢,也有压制,我需要的忠心,仅仅是她们对我命令的遵从,就如此刻停在镇外等候,就够了。
点了碗豆腐脑,慢慢地吃着,看着街头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挑担卖着蔬菜的,也有吆喝着修理锅碗瓢盆的,普通的一个清晨而已。
普通到让我诧异。
初一的日子,本该是人群拥挤去往“落霞观”的,对于虔诚祈福的小镇居民而言,不该如此平静。
我望了望通往“落霞观”的路,从清晨到现在,除了送米粮和蔬菜的车再无一人走过这条路,这太奇怪了。
就连采药者,采菌者都没有,更别提朝圣者了。
我面前的摊主大姐燃起手中的香,虔诚的敬拜着面前的三清祖师像,这显然是她每天此刻必做的功课,放眼周边,几乎家家户户都如此,窄窄的街巷被淡淡的香气环绕着。
“大姐,今日不是初一吗,为什么不去观中进香呢?”我放下手中的铜钱,状似无心地攀谈了起来,“听闻‘落霞观’很是灵验,我还想去求个平安签呢。”
“怎么会不想去呢,这不是不能去嘛。”摊主大姐插上香,回应中有丝无奈,“前几日观中道人传下话来,说是观主要举行法事给三清祖师造像塑金身和造供奉大殿,这描金身造大殿肯定不容一丝马虎,让我们不要去骚扰,所以我们只能在自家门前上香,不敢骚扰祖师清静。”
她的话解释了为什么没人去“落霞观”的原因,毕竟以居民信奉的心,怎么也不敢打扰三清祖师。
一辆马车缓慢经过,大姐麻利地拿起一袋米粮放上车,口中低低祝祷着,神情却满是喜悦。
“这是干什么?”我不解地询问,看着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将米粮放上马车,同样是满满的欢喜神情。
马车载着厚重的米粮踏上通向“落霞观”的路,大姐遥遥目送着,直到马车影子渐行渐远才不舍地抽回目光。
“观主派来的人说了,我们往年都上山祝祷,供奉银两;这一次不收我们银两,只给些米粮供在案前就行了,他会每隔三两日下山收取一次,全凭大家自愿供奉。”大姐麻利地继续做着生意,整条大街也恢复了一贯的热闹。
“每次都有这么多米粮吗?”我一脸好奇,很是随意地开口。
大姐憨厚地笑着,“不能上山供奉,也要尽点心意,每次都只多不少呢,少了怕不诚心。”
谢过大姐,抛下几枚铜钱,我背着手在街上漫步,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渐渐踱了过去。
居民是诚心的,所以从不会怀疑观主的话,也自然不会有人违背观主的意思冒然上山,我独自一人走在山林间,脚下就是马车压过的痕迹,让我可以安安静静地观察判断。
这深痕,可以让我轻易地判断出车上的米粮最少也有两三千斤重,足以供几百号人吃喝几天,按照大姐的说法,每隔三两日就收取一次,真是供奉到案前,从“落霞观”一路排到山脚下都有余了。
更何况,若真是重修道观,银两肯定比米粮更需要,观主却只要米粮不要银两,这太奇怪了。
再者,真重修道观,没有工匠比从山脚下请再方便的,可是我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也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下,居然没有一家的工匠被道观请去,这些都让人不得不怀疑“落霞观”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秘密,会与端木凰鸣有关吗?
想到那个拥有与我相同容貌却从未谋面的女子,心头各种情绪弥漫。
“噼啪……”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我瞬间一凛,飘身落在树梢间。
这声音虽远又细,但我可以轻易地判断出,绝不是野兽踩出的声音,只能是人,而且不是普通的人。
朝着声音来处飘去,在密林的遮掩下,悄然隐身在枝叶后。
才一眼,我就皱起了眉头。
那是两名看上去极其普通的女子,站在“落霞观”院墙外,手中的长枪反射着阳光,寒光霍霍。
道观外有女人不稀奇,但是有手拿武器的女人,就稀奇了,这两个女人还没有梳道姑的发饰,奇上加奇;如此戒备的姿态,说没有猫腻,鬼信。
庞大的身形,不是胖,而是……
阳光打在其中一名女子的身上,她不耐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拽了拽身上的道袍,衣领间闪过一丝亮色,落入我的眼底。
“该死的,穿着这么沉的盔甲,重死了。”女子低声抱怨着,“每天站在这后山发呆,也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去,看来看去只有泥巴塑像,真想赶紧回去抱着香香的小爷,爽个够劲。”
我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我没判断错,她们的衣袍下,穿着盔甲。
这边陲小镇的道观里,居然会有士兵,怎能不让人觉得怪异?但她们,是哪来的?
“泽兰”的?
不可能,别说“泽兰”在这里没有部署兵力,即便有,容成凤衣也会早早撤走,绝不可能让人阻挡我的事。
后山最松懈的地方都部署了人守卫,其他地方可想而知,几千斤的粮食消耗似乎也有了答案,却也有了更多的谜团。
是哪国的士兵?又是为何而来?刺探情报,还是……为了端木凰鸣?一个个疑团涌上心头,互相冲撞着,搅乱成了无法解开的麻团。
女子的不耐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轻咳了下,“大妹,你注意点,别被中郎将听到了,昨天守卫的人不过溜开去了趟茅房就换来二十棍,你背后抱怨,小心脑袋。”
那抱怨的女子撇了撇嘴,却是不敢再说,挺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着。
中郎将?这在军中已是不低的职务,居然无声无息潜入到了“泽兰”境内,还隐居在小小的“落霞观”中,军威严肃地盘踞在此。
她们不动,我也不动,直到月上中天,守卫的人都换了两拨,我依然在树梢间静静等待时机。
右边的女子发出困顿的呵欠声,张大了嘴巴。我跃下枝头,犹如一只夜枭,落在阴暗角落的墙头。
山林间的鸟儿发出啼叫,在黑夜中拉长着声音,格外的瘆人,两个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谁也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在道观周围游荡着,不多时的功夫,已经把“落霞观”前前后后的情况摸了个遍,这才飘落在道观的后院。
前院原本宽敞的院落里,扎着十数个简陋的营房,角落里的火光摇动,将整个大院照的通透,身着道袍的女子手中举着明晃晃的枪,队列整齐地巡视着,俨然一个小军营。
看不到一个道姑,不大的院落中挤满了人,吃喝拉撒都在这里,气味自然也不怎么样,又是不拘小节的人,三清祖师像都被扔到了一边,残破地躺在地上,边上是各种秽物。
种种迹象都显示,她们在这里绝非一天两天,也与我脑海中的想法不符。
原本以为是有人打探到了端木凰鸣的事,想要借机来这里绑人来威胁“泽兰”,可若是绑人,最好的办法是悄悄的来,绑了人立即走,而不是带着数百人滞留在这里。
想知道答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他们的头,直接问。
我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后院的小屋里,灯火明灭,两个人在屋子低低地商谈着,她们很小心,声音也很轻,却瞒不过屋檐下我的耳朵。
“中郎将,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一名女子开声,没有道袍的掩饰,她身上武将服饰暴露无遗,也证实了她副将的身份。
“不知道,等将军的消息。”女子目光停在面前的地图上,思量着。
“如果将军一年没有消息,我们就在这里等一年吗?”副将显得有些急切,“隐藏在这里拖不了太久,万一被居民发现,‘泽兰’就会知道我们的动态。”
中郎将冷哼了声,“知道又如何,大不了我们也做流寇盗匪,抢劫一通回去,‘泽兰’不会起疑心的。”
流寇?盗匪?也?
我的心忽地一沉,联想到了什么。
不等我仔细琢磨,那中郎将再度开口,“更何况以将军的计算,最多半月,必然能将沈寒莳引出来,只要杀了沈寒莳,我们就能撤离了。”
房梁上的我身体一晃,全身寒凉。
“若是杀不了呢?”副将依然有些不死心。
“怎么可能?”中郎将的手指敲着桌上那张地图,“八面伏击,无论将军往哪个方向引,他都必死无疑。”
“也是。”副将点头赞同,引得中郎将唇边笑意更大,“若不是有这样的算计,又怎么让我们这样隐蔽,带队的都是将军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怕的就是走漏消息,刚刚将军那边传来消息,沈寒莳追击的越来越深入,想来不用几日,就有好消息了。”
“沈寒莳。”那副将满脸期待,喃喃自语着,“‘泽兰’天神般的战将,六国中最勇猛的将军,如果能杀了他……”
“‘泽兰’几乎已拿下了一半。”中郎将捏了捏拳头,眼中爆发出炙热的神采,“就这两天了,就这两天了。”
她越说,我越冷,这春日的暖在刹那间重回寒冬,而我就是那寒风凛冽中的小虫。
什么流寇盗匪,根本就是他们引沈寒莳入瓮的局,而这局已经在收口的阶段了,如果不是我恰巧来寻端木凰鸣,是否最后我等到的,就是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为什么,每一个我想要保护的人,都会被他人觊觎?
暴戾在心中升腾,杀气在身体中流转,喷薄而出。
房中的灯火一暗,中郎将猛地回头,低喝,“什么人?”
阴影中,我缓步而出,阴鸷的嗓音幽寒开口,“取你们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