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顾不得想那么多,茫然抬起脸,“为什么?”
她不傻,对方突然的亲近,绝不仅仅是热情好客。
那漂亮的眼角又飞了起来,带着发散出来的笑意,“不论私人目的的话,是我想接触你,带私人目的的话……”
他停了停,笑意渐大,“我想知道我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娘亲私下和你说了什么。”
她手中的碗差点落地,昨天才约定,今天就被人上门问,她不知道该说是母子连心,还是说人不能做亏心事,她不能违背和师傅的约定,可也不忍拒绝对方的笑容,那温暖的和这神族阳光一样的微笑。
对方没有逼问,只是留下一个饱有深意的笑容,举步离去,她想挽留,因为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名字,但是想想他的话,那种淡笑中的危险感,还是没开口。
在她没有想好应答方法之前,他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没有了指引的人,她就像一个随性的蝴蝶,在偌大的草地间翩跹,反正她什么也不用担心,老乞丐们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以在师傅面前,在师傅的孩子们面前,她从未有过恐惧与害怕的表情,一个从来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饿死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追逐着风中飞舞的花瓣,嬉戏着草地间跳动的小鸟儿,偶尔扯一根草叼在嘴上,仿佛整个世界都独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揪了几根草,在手中编着,结成一个小小的草圈,探出瘦弱的小胳膊试了试,很漂亮,再点缀几朵小野花,就是她所有的满足了,无数个日子,她都是这样寻找着自我的快乐,动作也熟练无比。
身上沐浴的阳光被遮挡,阴影笼罩上她,沉迷于自我世界的她茫然抬起头,正对上一道身影。
白色的衣衫飘飘,映衬着头顶的白云,那人仿佛是刚刚乘着云朵飘落的,无声无息。
他与师傅有着同样的气质,飘渺出尘的气质,只是师傅爱笑,让她亲近;而他冷然的面容,则是遥遥的疏离与距离感。
不同世界的人不要靠近,这是乞丐的准则,也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
她爬起身,想将这大树下的位置让给他,才迈开一步,那人影也轻巧自然地靠近一步,没有半分声息,姿态优美的也如同乘着云朵一般。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试探性地再退了一步,面前人也不多不少跟上一步,此刻她已能断定,他的目的并不是这树下的位置,而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靠近,也不觉得自己为什么成为对方的目的,他没有开口说,她也就不问。
低下头,自顾自继续手中的工作,结着草环。
她玩着,他看着,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离开,无声的僵持又有些契合。
当手中的草环即将收工的时候,耳边终于有了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语调,“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她歪头想了想,“昨日我见过你,你在师傅身边。”
“师傅?”冷淡的声音有一丝诧异,“娘说的?”
“嗯。”她点着头,手中习惯性的继续着动作。
“还有吗?”
她动作一停,再度警觉了起来。
师傅说过,她们的约定不可以告诉别人,她不能说的。
抬头,挤出一丝傻笑,迎着那仿佛看穿人心思的双眸,干巴巴地咧着嘴。
“我娘的性格,绝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师傅的儿子都这么聪明,还是师傅平日里都干了太多让人无言以对的事,怎么一个个都来揪问她,是因为她好下口吗?
她傻笑的嘴都酸了,也想不出到底怎么骗眼前人,在那样清透的注视下,她确定自己骗也骗不过去。
拿起手中的草环,她狗腿地送了出去,“送给你的。”
那眼神一收,落在草环上,“给我?”
她连连点头,“给你。”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这算是结草衔环以报吗?”
结草衔环什么意思她不懂,她只知道别让对方再问师傅和她私下的约定就行了,想也不想地把草环往对方手中一塞,拔起她的小短腿,转身就跑。
打不过就跑,这是街头小乞丐的生存准则,之前只适应于其他小乞丐和狗,今天多了一个,太难以对付的聪明男孩。
跑了几步,她忍不住地回头看看,白云绿草间,那身影清然站立,拈着草环把玩,眼中神色不明。
好不容易逃离了压迫感,她暂时不能再回去了,索性换一个地方游荡,耳边忽闻潺潺水声,引诱着她靠近。
坐在水边的大石上,小脚丫探了探水温,清爽舒适,她快乐地踢动着,溅起一片片的水花。
“怎么,躲我的哥哥们躲到这里来了?”
突然出现的青嫩嗓音,让她屁股一滑,险些掉进水里。
眼睛四下地搜寻着,绿草、清泉、树影,就是没看到有人啊。
“我哥哥们一定有问你娘亲说了什么吧,只是不知道谁先忍不住呢,看你跑到这么远来躲清静,估计不止一个人了。”
她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这声音的主人也太厉害了吧,每一句话都是肯定的语气,不容她反驳呢。
不过那话,多少也让她判断出了什么,她扬起声音,“你也是师傅的儿子?”
“师傅,呵呵。”那声音笑了,很脆,“我娘收你做徒弟倒是不稀奇。”
这一次,她在无数扫视过后,视线终于定格在了一株大树前,声音从这个角度发出来的。
不等她开口道破,粗壮的树干后显出小小的声音,瘦弱苍白,看上去比她还小些,相比起那笑容温柔和清冷疏离的两人,他只怕是最不带给她压迫感的。
她记得他,昨日离去前捂着脸恨恨瞪她的人。
视线划过他的脸颊,苍白的小脸蛋上,还有几个红紫的印子未褪,让她好生内疚。
“昨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梦到了好吃的。”男孩的声音扬的高高的,“哼!”
她该喊他什么,哥哥还是弟弟?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慢慢开口,“不用管我比你大还是小,这不是重点。”
他、他连自己想什么都知道?
“猜的,不难。”还是那轻描淡写的回答,“比猜我哥哥们容易多了。”
谁说他没有压迫感的,她只觉得眼前人比任何一个人都难应付。
“我娘的性格一定是先和你有约定,收你做徒弟算是许给你的好处,徒弟自然不能违背师傅的话,所以她和你的约定你不能说,对不对?”
她除了瞪大眼睛,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因为对方的每一个字都戳的她死死的。
“那就不必说,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就不算违背与我娘的约定了。”那小小的身影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有些气弱,慢慢地靠向她,在她身边缓缓坐下,“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对任何人说,你知、我知,所以你不用担心娘亲责怪。”
天哪,她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人,这些话直接断了她的担心,让她似乎不答应都不行。
“我只问你,娘与你的约定,是不是和我们有关?”
一箭中心,她瞠目结舌。
默默地垂下头,不住地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你的沉默,已经告诉我答案了。”脆嫩的笑声依旧,“我娘第一厌恶做族长,第二反感被逼着生女儿,第三无奈我们一堆人跟着,她只想与爹爹们逍遥过日子,我不必猜你的心思,了解我娘就足够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这不算是她泄密吧,师傅啊师傅,怪只能怪你的儿子太了解你。
“你是女儿身,我娘收你为徒的目的很明显,让你成就一身武功做族长,还能顺道守护我们,让她可以放心带着爹爹们逍遥,三个目的同时达到,只是还稍微牵强点,那必然是许了个什么身份,让一切名正言顺,我能想到的……”他悠悠然地开口,仿佛事不关己般,“让你跟我们其中一个定娃娃亲,少主人的身份,女孩,照顾我们,都那么合情合理了。”
她犹如看怪物般看着眼前的孩童,无法想象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些的孩子会说出这么多让她无法相信的话,她什么也不用说,他全部都猜到。
“我只是来印证下。”男孩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浮灰,“走了。”
“等等。”她拽向他的胳膊,“你叫什么?”
前两个她都没机会问姓名,似乎有些不礼貌,这个虽然过于老气横秋,至少、至少态度还正常。
她的力气不大,刚刚好而已,可她拉扯的对象此刻一脚踏在石头边缘,身体狠狠地摇晃了下,朝着溪水中落去。
“啊!”男孩发出一声尖叫,手掌下意识地抓向她,可那小胳膊在空中晃了圈,根本没能抓上她。
她想也不想,整个人扑了出去,双手重重地推上对方。
瞬间爆发的力量将他落下的方向推歪了,而她却因为用力过度,整个人向后倒去,“噗通”落入溪水中。
水光在眼前晃动,迷蒙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挥舞着两条胳膊,挣扎着。
耳边,仿佛听到了什么诡异的声音,似咒语、似经文、似谶言,杂乱无序,也无法分辨。
这是什么,她上次落水的时候也仿佛听到过。
可惜已经不容再想,她渐渐陷入了黑暗中。
他那么瘦弱,哪象她命贱,幸好落水的是她呢。
在意识模糊中,她最后的残念停止于此。
脸上被拍打着,疼痛让她渐渐苏醒,眨巴着眼睛,呆望着眼前的脑袋。
鹑衣百结,发丝凌乱,伴随着一阵阵的臭气扑面,面黄肌瘦的脸,都是她熟悉无比的,这些年来天天见到的面孔,还有常居的破庙。
“小乞丐,你去河边干什么,找死啊!”
“就是,要不是老娘眼尖看到你,只怕你早淹死了。”
“你怎么就和水过不去了,捞你一次,还要捞第二次。”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她茫然地抬起手,水珠还滴滴答答的淌着,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
师傅呢?
师傅那粉妆玉琢如金童般的儿子呢?
那漂亮如仙境的地方,他们口中的神族呢?
是梦吧,她落水之后昏迷中的梦境吧。没有对她温柔的师傅、没有约定、也没有那脾气各异的俊美男孩,一切都是她的梦。
她颓然地放下手腕,无力地闭上眼睛。
失望让她的心空落落的,身体也沉甸甸的,完全不知道破庙的角落里,几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
“你们说谁救了小乞丐,还好心地给换了这么一套衣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这布料我摸都没摸过。”
“好心个屁,真好心就不该仅换了衣服,干脆带了人走不是更好,丢在河边还不是冻死。”
“这衣衫估计挺值钱的,赶紧当了,换只鸡来吃。”
“是啊是啊,换鸡吃。还有千万别告诉小乞丐,这么漂亮的衣服,她要看到了肯定闹腾穿,小孩子叫起来吵死了。”
“行,就这么说定了,走,当衣服去。”
几人鬼鬼祟祟的走了,秋风吹过的破庙里,衣衫褴褛的小女娃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要是那个梦再长些就好了,她还想再见见师傅呢,她还没拜师呢,还没问出一个男孩的名字呢,甚至……她还想仔细抉择,选谁做自己的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