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真正让我最为牵挂的地方,也是我与她这百年来斗争的中心,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丧心病狂到亲手毁掉天族。
这个也是属于她的族群,她的出生地,她母亲守护了一生的地方。
权势,就如此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去毁掉自己的本源。
我快速地奔袭着,身体迎着风,呼呼的声音刮过耳畔,背心处一片冰凉。
这种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担忧,是恐惧。
她舍弃了“泽兰”之下选择的天族,那必然是有着她志在必得的想法,她得不到的,也不让我得到。
我的脚步飞快,快到已经顾不得其他任何事了,眼角一瞥,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左右。
我看着他,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天族,我与他魂魄中相依的地方,对我对他都无比重要的地方。
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散发的杀气,与邪气一起凝结萦绕在他身上,我知道他也怒了。
即便如今他再也不能回去成为剑魂,但他镇守了天族千年,看着天族千年来的改变,守护着族人安宁祥和,要他去面对天族即将到来的惨变,他同样是无法接受的。
敢碰天族者,杀无赦。
他一向是直接地出手,绝不会给谁留面子,为了天族、为了他的使命,剑出鞘无悔。
我与他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守护的决心,更明白对方誓死的坚定。
两人谁也不必说话,脚下飞快。
天族本就与“泽兰”京师相距不远,我的心突突地跳着,这种悬着心的感觉并不好,甚至隐隐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两日,两日的时间足够做太多事情了。
两个人的脚程,几乎要不了多久,就到达了湖水边,我毫不迟疑地跳起身体,依着记忆中的阵法,踩入了天族的禁制中。
浓雾掩不住我心中的担忧,寒风吹不去满怀的急躁,那原本可以轻松踩过的阵法,现在却让我感觉如此的繁杂与漫长。
能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呢?
即便我知道无论对快,都无法追赶上那已经逝去的两日时光。
当我的脚步才踏上天族的土地,我的心头就咯噔一下,沉了。
风,很静。
静到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是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鸟儿的鸣叫,没有虫儿的嚯嚯,也没有厮杀,喊叫,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独活落在我的身边,我侧首看他,他的眼中一片冰封。
我在他的眼中,读到了肃杀。
如果说刚才的他只是怒而生杀气的话,现在的他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下了杀心。
不带一丝犹豫和怜悯的杀意。
对于杀气和血气,他永远比我更加敏感,当我看到他这个表情的时候,我甚至有些不敢开口询问了。
“你……”我的声音那么紧,紧到几乎难以从喉咙中寄出来,“察觉到了什么?”
他还没有回答我,又是一阵风掠过我的身体,扬起了我的衣衫。
就在风掠过的时候,我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气息--血腥气!
脚下再不迟疑,我飞掠着,朝着天族最中心的地方而去。
越靠近祭坛,看到的痕迹越多。
凌乱的脚步,擦乱了原本青嫩的草尖,一片片摩擦过的痕迹,昭示着曾经惨烈的打斗。
我的心沉着、沉着,却没有底,只能不断地跌落。
再往前几步,战况更加让人心头发寒,青草已然看不到,是一片一片被掌风掀起的泥土,四散飞溅着,地上随处可见指风留下的坑洞。
血迹星星点点,在泥土上留下深褐色。
我蹲下身体,摸了摸。
草地上、泥土上,这样的血迹从点点滴滴到大片,有武器伤害的痕迹,更有内劲打出内伤后的血迹。
我的眼前,几乎能看到场景的再现。
能打出如此厉害掌风对峙的人,都是天族中长老级的人物,可她们……受伤了。能够伤害她们的人,唯有雅。
我跳起身,几乎不管一切地朝前奔去。
才冲出数十步转过山脚,我就停下了脚步,近乎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
人影一个个躺在地上。或竖或横,或坐或躺,有的手中还拿着剑,剑锋上残留的血迹干涸着褐色。
但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这样的场景,我不想面对,更不愿意面对,我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从后脑飞了出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抖着、抖着。
为了“泽兰”的京师,为了人间的百姓不受征战之苦,我迟疑的两日却让天族成了炼狱。
这就是雅要告诉我的吗?
为了“蝼蚁”的生命做了妇人之仁,就会失去自己最在意最珍惜的东西。
我几乎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觉,我的胸口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被掏空了一样,唯一仅存的理智,让我的目光犹如在寻找奇迹般不甘心地四下看着。
可是每一眼,都换来更痛。
为什么,她可以对无辜的天族人下手,即便曾经我与她相争,她恨的是我,她要杀的是我,对于族人她一直想要的不过是她们的臣服。
我的身体摇晃着,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呼吸,脚下一软跪倒在地,眼前看到的还是那些了无生气的身体,和地上斑驳的剑痕。
这是一场誓死抵抗的厮杀,那些深入石上的痕迹都在一道道地诉说着他们想要告诉我的誓言,天族的人只终于族长,不管外力强权如何镇压,他们会用性命来捍卫天族人的忠心。
一抹白色的发丝闪过我的眼底,我几乎是扑跌着冲了过去,摔倒在那身躯旁。
老迈的身躯上,全是斑驳的伤痕,她的胸口大片大片的血迹几乎将衣衫粘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手还捏着长刀,刀锋上尽是磕碰出的痕迹。
她的身体坐在地上,始终未曾倒下。双目圆睁着,仿佛无声地说着,她还要保护这片土地,保护天族的希望。
“云帛!!!”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想要爬起身,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她的身边,抱上她的身体。
百年前,我曾与她并肩御敌。
百年后,她用尽一切办法守护着天族等待我的回归。
我曾经最忠心的属下,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友,就这样看着我,但那双眼却再没有了任何生气,再也听不到她叫一句族长。
我的手才碰上她的身体,那双紧握着长刀的手终于松开,沉重的刀当啷一声落在了我的脚边。
她的身体,终于倒下。
带着不甘、带着壮烈、带着悲愤,落进了我的臂弯中。
我抱着她,眼前的世界被雾水模糊了。朦朦胧胧的视线闪着光,却什么也看不清楚,我听到那泪从眼眶中挣脱而出滚落衣衫的声音。
每一滴眼中,都是我无边的悔恨。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云帛……云帛……”
仿佛这样她就能听到似的,仿佛这样我就能叫醒她一般。
我只回过天族一次,我甚至还来不及与她把酒言欢,甚至还来不及听她对我诉说这百年的改变。
我们的友情来不及重叙,就再也没了机会。
“云帛……”我轻轻喊着她的名字,“你等了我百年,为何等不了我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