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别离,没有优柔寡断,深藏了儿女情长,唯有豪情满怀。
我坐在军帐中,手中握着那枚冰玉。走的时候木槿送了我,蜚零送了我,答应这一次为我保护好他们。
但是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合欢。
身为帝王,他已经将一切交给我了。身为丈夫的身份,他没有一句暧昧的话语,更没有一点依依不舍,一句不见就是不见。
这是我最为佩服他的一点,心性决断,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可他又给了我这随身之物,道是无情,果真无情吗?
说有情,却总觉得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这难以捉摸的男人,不明白啊不明白。
我唯一牵挂的,是他的病情,我唯一能做到的,是赢给他看。前半辈子,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做拱手河山讨你欢的帝王,还是一个未曾与自己定情的男人。
我在和雅争天下,我在和时间争夺他的性命。
出兵两个月了,这一路上,虽然受到了些许抵抗,但是雅始终未曾出现。也许是沈寒莳率领的“白蔻”大军给予的压力太大,也许是传言已深入人心,昔年战无不胜的“泽兰”大军,竟然没有太大的抵抗,我一路长驱直入,直到京师之外最后一城。
对于这一点,我是庆幸的,我不愿面对自己昔日的臣民,我不愿意刀兵相向,这样不大的抵抗,让我开心之余,又多了几分隐忧。
这隐忧来自于雅,来自于我对她的了解。
她绝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面对着两个方向的夹击,她最有可能做出的事,就是收缩兵力以免拉长战线,最终在京师城外一决死战。
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却是雅最愿意的,她最擅长最喜欢的,就是利用他人的弱点,恨恨地给予打击。
“皇上。”杨白驰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前方城中有异动,请皇上定夺。”
我从沉思中抬起头,“进来说。”
杨白驰撩开帘子进入,神色紧张地看着我,“皇上,‘明展城’内隐约有异动,虽然没有灯火,但是依照探子回报的话,城内的响动很可能是他们想趁着夜色偷袭。”
我点了点头,“士兵都集合着吗?”
她认真地回答着:“依照皇上的吩咐,一直都严格戒备着。”
我叹了口气,“号令集结,一旦对方开城门,立即进攻。”
这“明展城”是京师外最后一个重镇,所以在遇到他们守城不出的时候,我并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围困,希望能将那坚守的心软化,但是现在的消息告诉我,我大概错了。
三军集结,在城门外两里的地方,只等着先锋部队发出号令,就可以趁着对方开城门的机会,一举攻入。
我欣慰“泽兰”还有这样的忠志之士,却又感慨终究是要生灵涂炭,都是为国为家,却只能一战。
我坐在马上,身下的战马早已不安躁动,似乎是感染了肃杀的气氛,不断地跺着蹄子,急于向前。
前方,一缕信号升上天空,炸响在夜空里,刺眼已极。
我冷着脸,寒声抛下两个字,“进攻。”
战鼓擂响,我率先纵马向前,金色的衣衫在瞬间燃起的火把中格外的明亮,衣衫飘荡,发丝飞舞,我的身边是数十名死士紧紧跟随。
当我冲到城门下的时候,正好看到城内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出,原本高昂的气势在看到“紫苑”等待已久的兵阵时,她们呆住了。
她们的阵法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列好,就被马蹄冲乱,我在人群中长驱直入,冲着队伍中那明显的将领而去。
“保护将军。”对方的人高喊着,“快拦住她!”
“杀,杀她!”
“她是‘紫苑’的帝君啊。”
“那才要杀啊,杀了她我们就立大功了。”
“‘紫苑’帝君就是‘泽兰’真正的皇上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那怎么办?”
我的面前,人群在小声地议论着,没有人敢上前,不断后退、后退,再与城中出来的士兵冲撞,拥挤成一团,将那城门塞的严严实实。
人群之后的那将领刚刚出城门,一眼就看到了我,她眉头一皱,“杀!”
我一声冷笑,“既是‘泽兰’之将,你怎敢犯上作乱!?”
声音冷厉,在人群中异常响亮,那原本就有些畏缩不前的士兵们,干举着手中的武器,表情犹豫。
前行一步,后退一步。彼此推搡着,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是‘泽兰’之将,自然要听从‘泽兰’帝皇的话,我只认军令、只认圣旨,流言蜚语扰乱军心者,杀!”
她举起手中的长枪,后退的士兵不敢再退,却也不敢向前,一切就在这城门前堵住了。
“认圣旨就置全国百姓生死于不顾?认军令就可以把全军将士成为你手中的棋子?”我的声音冷酷无情,“圣旨,当年委任你的圣旨是我下的,你怎么不说?”
她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是很快她又挺起了胸膛,“你就是靠着这妖言一路骗进我‘泽兰’境地的?他人会被流言左右,但是我余秀思是不会相信的!你围困我‘明展城’十余日,不如今日你我之间做个了断,你为主帅我是主将,你我一决生死,我若胜你退兵,我若死这城拱手奉上,只是希望你不要屠杀军民,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也是你的子民,善待他们。”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让我也不得不点头。
如果不是那死忠的顽固,我也会对她的话表示赞赏。
单独决斗,将死伤避免到最低,即便我死了,弑君之罪也是她一个人扛下,这样的人,值得嘉许。
“好!”我点头,“就你我二人,单独决斗。”
长枪在手,遥遥指着她,睥睨之态让周围的人不断后退,不敢靠近。
“来吧。”她挥舞着手中的枪,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看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正准备出手的时候,忽然身后处传来一声大喝,“她是我一手提拔的,既然要犯上,也应该先过我这关。”
男人清朗的嗓音,在军阵上方盘旋,身后一道影子如电射而来,银袍长枪,闪耀了火把照亮下的夜空,从军阵后方冲来,直接越过我,迎向余秀思。
长枪相迎,震鸣不绝。余秀思身体一震,长枪脱手飞出。
银枪如蛇,直刺余秀思的咽喉。
她看着那枪靠近,竟然不躲不闪,挺起了身体。
那枪一顿,停留在她咽喉处。俊美如天神的侧脸紧绷,白袍飞扬在空中,明月在他身后升起,犹如阴柔的杀气,弥漫、散开。
余秀思的唇哆嗦着,盯着眼前的男人,轻声叹出两个字:“将军……”
“是沈将军啊!”
“沈将军,一如当年,我还记得曾经追随他征战西南呢。”
“一别经年,将军还是这般震撼三军。”
各种声音流淌着,沈寒莳的眸光炯炯,从余秀思的脸上再转到城门前的士兵脸上,忽然开口。
“我曾下令说过什么?上阵只可进不可退,没有鸣金不准后退,看你们这样挤成一团,怎敢说是我‘泽兰’之兵,怎配说是‘沈家军’!”
“是!”
所有人齐整整地发出吼声。
“我说过,无论何时不准乱了阵型,阵前不可大呼小叫乱了军心,你们军纪何在?”沈寒莳再度大喝出声。
甲胄摩擦,凌乱的阵型在变幻着,不多时已成了齐整的阵型。
沈寒莳第三度开口,“上阵,就要有必死之心,哪怕以一抵万,也要死战到底,不能灭了战意,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
所有人手中的武器高高举了起来,这一刻的“明展城”守城士兵与刚才相比已是完全不同,战意高昂。
“余秀思,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他的目光看回余秀思,“你追随我数年,不可能不记得。”
余秀思表情复杂,“记得,对阵无父子亲人,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为国,一切情感皆能抛下。”
“那你为何不敢与我对阵,为何在我一招之下寻死?”沈寒莳咄咄逼人,让那余秀思不敢对视。
“因为……”
“因为你不敢面对我,因为你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帝王,你甚至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是忠诚职守,还是相信我跟随的人,你不想负了士兵、也不想负了帝王,所以宁可死在我这曾经主帅的手上。”
余秀思默默地低了下了头,算是默认了沈寒莳的话。
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择与我单独对阵,因为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死在我的手上。
为了她的忠义无法两全。
幸亏寒莳来的及时,也幸亏寒莳了解她,否则我出手,只怕不会留情。
只是现在……
我看着沈寒莳,颇有些无奈。有他在场的地方,军心安定,士气高涨,只是这安定的军心、高涨的士气,是对手的。
他这是要对手鼓起士气,对他冲锋吗?
“沈家军”,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军队,他难道就忍心战场兵刃相向吗?
“余秀思,我还教过你最重要的一点,你可还记得?”他盯着余秀思的脸,平静地开口。
那余秀思重重地点了点头,“身为将军,手中掌控着兵马大权,就算忠贞为国,也决不能是非不分。我们是为了保家卫国,是自卫的武器,而不是杀人的工具。”
“你若真的牢记我的话,又怎么可能有今日的难以抉择?”沈寒莳一声冷喝,“昔年我带领你为了保卫‘泽兰’而战,如今‘泽兰’的士兵四处侵略吞并,你还在为了谁是帝王,谁真谁假而纠结,你要效忠的对象,是天下黎民!”
这话才是真正的大义,但是身为帝王的我,为什么听在耳内,还是有点不爽呢?
沈寒莳这样的将军,也唯有我才敢要,这话放在任何一个帝王面前,都是大逆不道,都是要砍头的重罪。
但也唯有沈寒莳,才能看透这一切,军队的作用从来都不是征战和压制,而是守护。就像天族的使命,守护人间安宁。
余秀思翻身滚落在地,跪倒在沈寒莳面前,“余秀思受教。”
她站起身,朝着城楼上高喊,“鸣金,收兵!开城门!”
所有的士兵队列整齐,严明地退回城内。
当所有的守城士兵退尽,只剩下余秀思的时候,她看着马上的沈寒莳,轻声地开口,“沈将军,末将能否再追随您?”
沈寒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踏着节奏朝着城门内行去,余秀思目送着他的背影,双目期待着、期待着……
马儿朝前行着,她眼中的期待也渐渐暗淡,慢慢地低下了头。
马蹄声忽停,沈寒莳的声音淡淡传出,“一日为‘沈家军’,一生都是‘沈家军’,只是我御下严格,若不怕自讨苦吃,我当然会好好地再教导你。”
余秀思眼中浮起泪意,忽然纵声大吼:“一日为‘沈家军’,一生都是‘沈家军’!”
城门内外,所有的声音都在高呼着:
“‘沈家军’!”
“‘沈家军’!!”
“‘沈家军’!!!”
我听着那铺天盖地的声音,震耳欲聋。所有的声音里,都是满满的兴奋、激昂、斗志、战意……
我的寒莳,天下间最俊美的战神,无人能挡的将军!
我的心里,第一次因为男人,而有了与有荣焉的感觉。
今日,我竟托了他的福。
但我此刻,竟然无比满足。
这让三军齐跪的男人,这无人能征服的战神,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