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太女府突然派人来了,数十兵卫将我们团团围住,押入太女府。我和父母在一起,被人关在房中好吃好喝,却是不能踏出房门一步,而他,却不知道去了哪。”
夏木槿去了哪?
他站在宫门口,等着我。
当我得到准予离去的命令时,卸下了所有的警戒,看到他,我只想到未来的逍遥生活,我兴奋地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
我说要带他离开“白蔻”,于是连夜策马驾车,载着我的爱人,想要去其他国家买一块地,与他平静度日。
雪山车马难行,我却强硬带着他,倚仗自己的轻功翻越,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察觉到了风中嗜杀的气息,感觉到了追踪的人。
以一抵数十,我施尽了全部所学,对自己的同门、对自己一手培养的精英痛下杀手,因为我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想要得到的生活。
我护卫着他,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他;数十同门在我手下损失大半,那山巅的被剑光激起的雪浪,一层层,铺天盖地。
血,成了最深艳的颜色。
当我逼退所有追杀者的一刹那,我牵上他的手,想要逃离。
一刀,不快,来自我最没有防备的他。
不仅断筋脉,刀上还有毒,腐断筋脉皮肉的毒,也正是这毒的腐蚀,才让我日后筋脉的恢复如此缓慢。
再然后……我看到了宇文佩兰。
我以仇恨支撑着自己活下去,每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就让自己回想当年他那一刀,曾经,对宇文佩兰的恨,远不及对夏木槿背叛的恨,忽然天翻地覆,有人告诉我,我恨错了人。
而且,错的那么离谱,错的那么远。
“他不贪恋富贵权势,自然可以放下,但他却没有对不起你们。至少……”我的声音顿了顿,一声长叹,“至少在你们为人质的时候,他选择一刀刺向他的爱人,以保你们的性命。”
夏木樨望着我,似乎猜到了什么,并没有太大的惊诧,“三日后他回来了,我和爹娘被放了出来,只是他的容貌,已尽毁了。”
“什么?”身侧的手握紧,紧到指节泛白,紧到自己都隐隐生疼。
他是我唯一舍不得伤的人,即便是盛怒之下将他丢出去,我也知道自己的力量,绝不会弄伤他。
“他脸上的伤,是刀伤。”夏木樨慢慢说着,“他自己拿刀划的,因为刀上带了毒,即便是国医妙手,也没有治疗恢复的本事。”
现在的我,不止是冷,而是寒到了骨子里,几乎哆嗦了起来。
这么多年,身为最冷血的死卫,我什么残忍的事没见过,我什么狠毒的手没下过,我的心早已冰封如石,薄情冷性才是真正的我,
可此刻,依然痛,好痛。
这痛,最初来自内疚,我恨了一个最爱我的人,我恨了一个挣扎抉择比我还要痛苦的人,恨了一个愿为我守身殉葬的人。
木槿……我错了。
可我知道的,太晚,太晚。
“他背叛了太女殿下,你觉得会是什么下场?他自毁容貌,就是在忤逆太女殿下,你又觉得他会得到什么?”夏木樨的眼底有着深深的悲凉,我甚至能看到他眼底的恨,对我的恨,“我虽然不喜欢他违背父母之言,但他终究是我哥哥,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为了你最后遭受了些什么。”
说了这么久,我的身份他已然琢磨出了。
宇文佩兰的手段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不过抢了她看上的人,她就要我做成人彘,毁掉我的一切,让我不死不活不人不鬼。
一步踏前,我单手抓着夏木樨的前襟,“说,她对夏木槿做了什么?”
夏木樨的眼中,那深深的恐惧再度浮现,身体也是情不自禁地哆嗦,“你、你知道有一种蛊,叫、叫‘蚀媚’吗?”
我的脚下一软,手不由自主地松开,空停的手指不住地哆嗦,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你说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咬的咯咯声,我感觉到,我的咽喉,仿佛被无形的鬼手捏住了,再也吸不到半点气。
我的腿,就像当年被断了筋脉一样,再也使不上半分力量,靠着身后的墙壁。
我的唇,在颤着,就像失血过多那般,不受控制地颤着。
我是什么人,天下最残忍狠毒的刑罚工具都在手中过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蚀媚”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味蛊毒,一旦种入人的身体,那人就会被蛊毒控制,身体整日欲火焚烧,而这蛊毒并非是得到缓解,而是越发骚动,而被蛊植入的人,就成了一个工具,直到死为止。
最痛苦的是,那人的神智是清醒的,只是无法控制身体,无论是男是女,来者不拒。
“她给夏木槿种的,是蛊母。”夏木樨绝望的眼神遥望着,没有距离,显然他是想起了什么。
“不!”我低吼着,声音在偌大的房间里震开。
我该庆幸这后院,只有他一个人住吗?我该笑,此刻我可以肆意发泄吗?
不,没有任何方法能发泄我此刻心底的痛!
我的齿咬着唇,腥味弥漫了我的口,粘稠的血从唇上淌下,指甲嵌入掌心中,只觉得侵入,完全察觉不到痛。
眼前,无限放大的,只有夏木槿的笑。
月下的笑,雪中的笑,温柔如暖阳的笑,轻轻抚过我脸颊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也是温柔的。
“蚀媚”的蛊母的可怕之处在于,当宿主的身体不能支撑欲望的需索,它会暂且蛰伏,直到宿主的身体稍微恢复,便再度发作。
“他……在……哪?”痛,已然麻木。
夏木樨木然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她让人把夏木槿丢入军营,三年了,他一定死了,否则那对他太残忍。”
军营!
我的手撑上墙面,手指深深插入墙中,掌心的血印在墙上,顺着白色缓缓流下。
军营中几乎都是饥不择食的士兵,我根本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那样的情况,他绝不会允许自己活着的,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他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扑向梳妆台,从妆盒最下面一层,掏出一个小小的绣囊,朝我伸出手,“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说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求我他日若有机会离开,将这东西抛入‘西雪峰’的悬崖之下。”
“西雪峰”悬崖,正是我坠下的那个地方。
绣囊是青色的,一如他那天青色的衣袍,是他喜爱的颜色。
我伸出手,粘稠的血沾满掌心,我愣了愣,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小心地伸了出去。
入手柔软,轻飘飘地象是没有重量。
手指探入袋中,指尖触碰到的,柔软团着。
思绪飘摇,仿若隔世。
“夏木槿,我想要个定情信物,你给我什么?”
“下次我藏在绣囊中,你自己看。”
一缕青丝,系一生情,将情许了,便将骨肉交予。
绣囊入怀,我抬眼面前的夏木樨,“你们夏家有你们追求的荣华富贵,从今天起,夏木槿就是我的丈夫,灵位入我家,与你们夏家再无瓜葛,我再做什么,你也别干涉,否则我一样杀你。”
在他愣愣的目光中,我飞掠出门,冲着正殿而去。
此刻,没有人能浇灭我心头的愤恨怒火,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宇文佩兰,为我,为木槿报仇!
脚尖才落松枝,剑出半鞘。
远远的声音传来,“‘泽兰’国国师容成凤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