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欢聚,从偏远的城郊搬到城中,一场别离,夹杂着不少的话。
“赵家姐姐啊,以后不能日日找你串门聊天了。”
“不太远,我去看你们。”
“要不索性搬去吧,听说屋子好大好大,想来就住下。”
“好的,好的。”
各种絮絮叨叨中,木槿在张望着,我悄悄地靠近他身边,“你在找谁?”
“木樨,他昨日走后一直没回来。”木槿不无担忧。
“不用管他,他时常数日不归的。”夏老爹摇着头,“说是家里的床太硬,不够软。”
“这怎么行。”木槿惊呼,“男儿家的清白,岂能随便在外过夜?”
夏老爹摇摇头,长叹一声。
木槿的表情忽然有些暗淡,眼中不断变换着光芒,仿佛是心情的印证。
“你在想什么?”我问他。
换来一个摇头,“没有。”
他不说,我也不问。但是有和没有,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还能不知道吗?
直接日头黄昏了,还看不到夏木樨回来,在夏大娘和夏老爹等待的目光里,我慢慢地开口,“这边有邻居,我也留了字条给他,他若回来会看到的。”
二老在依依不舍中,终于踏上了车,在碌碌的车轮声里,搬去了新宅邸。
一番胆战心惊的参观和啧啧称奇中,夏大娘偷偷拉过我,“媳妇啊,我和你商量个事。”
她摸摸索索地把地契伸了过来,在我疑问的目光中开口,“这宅子怕要好多银子,你虽然家业大,也保不准将来会不会有为难之处,不妨还是你留着,若需要用银子就把这卖了,我和他爹爹搬回去。”
我笑着,却不接那地契,“娘,您这是在诅咒我将来家业败落吗?”
夏大娘脸上闪过尴尬,“我、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怕、怕将来有个万、万一……”
我将她的手推了回去,“不会有万一的。”
“那些下人能否让他们回去,我们从没被人伺候过,太不习惯了。”她期期艾艾地说着。
“好啊。”我答的顺口,换来两人欢喜的表情。
“他们是以前被抄家的官家下人,连带房子一起给了我,如果你们不要,他们就只能入罪籍发配边远苦寒之地。”
“那……好吧。”两位善良的老者,再度打消了念头,看着眼前一大片的人,颇为不适应。
他们战战兢兢的跟在下人身后去房间,看上去很是惶恐。我紧了紧木槿的手,目光闪闪,“劳累了一夜,我们出去走走?”
这宅院在最热闹的街市的街尾,既方便又不缺宁静,此刻夜市应该还热闹着,可以吃喝玩乐,也可以走走看看。
他笑着点点头,与我手牵手出门去也。
热闹的街市总是相同的,不同的看热闹的人。
看着木槿好奇地在街头四处观看游走的身影,我小心地陪在身边,生怕他被人群挤丢了。
我陪过凤衣,唯一次。
陪过合欢,身边却有他人。
而忘忧,却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日日这般。
想起他,心头有些沉重,也不知他如今过的好不好,眼睛复明了没有?
那朵妖艳的山茶花,终是被我辜负了。
心头忽然感应到什么,我猛地旋身,回望。
热闹的人群,来来往往在我眼前,视线被遮挡又很快清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我感应错了吗?
刚才明明察觉到了停留在身上的视线,不同于路人无意地打量,而是凝视的目光。
可是回头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再有一个可能,便是对方的武功高强,在我回首间已撤去了视线,并将自己隐藏好,让我什么都没看到。
“吟。”木槿的声音叫回了我,微蹙的眉头在转回时已变回轻松。
一张猪头面具在我眼前摇摆,憨厚的笑容,傻愣愣的脸孔,看得我忍不住笑了,面具轻轻滑下,是木槿巧笑的面庞,在街市的灯火中明亮。
“好玩吗?”
“好玩。”我拿起面具挡着他的脸,“我宁可牵着这样的你在街上走,也不要你那脸被无数人参观。”
“那就这样好了。”他也不恼,索性带着那猪头面具,摇头晃脑地走着,配着那憨态可掬的猪头脸,怎么看怎么好笑。
忍不住伸手在那面具上敲了个栗子,嘣嘣作响,听到他抗议的不满声,我哈哈大笑。
快乐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刻意地营造,就在不经意间释放了。
那诡异的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这一次视线比上次要久,可惜就在我回头的一刹那,眼前几人跑过,将我挡了个严严实实。
当人群过去,我再想寻找,奈何只能肯定对方停留的位置,但那已是空空荡荡。
我眯上眼睛,这人武功不错,反应更不错。
“吟。”我的衣袖被人拽了拽,手指着前面一栋黑乎乎的楼,“这里怎么没人?”
“那是叙情馆,以前是这最大的,后来整条街都开了各种叙情馆,没有好的公子,就没有生意,加之旁边开了赌场,又抢了一批客人,就倒了。”旁边的小贩利落地包起一包炒花生递给我,“以前人多的时候,我也没少占好,现在生意少咯。”
“这么好的位置,怎么没人接呢?”
“接什么?”小贩摇头,“太大,酒楼赌场都不合适,只能开叙情馆,但你看看前面……”他手一指最前方花牌林立的数十家楼阁,“全是青楼,好的小倌要么被别家抢先了,要么自立门户在河中撑画舫,没有小倌就没有客人,谁敢轻易接?”
“那倒是。”我点点头,“比一般的青楼大出两倍有余,难怪一旦经营不好,就立即关门了。”
我的好奇心也就仅止于花生剥开后,当我将剥开吹去红衣的白嫩嫩花生放入他的手心时,他还恋恋不舍地看着。
“怎么,你看上这了?”我半是玩笑,半是逗弄。
不料木槿却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不是说想在‘白蔻’开叙情馆的吗?”
我是说过这个话,当时在与他来的路上,我将和青篱他们打赌的故事说给他听,没想到他却记住了。
想是真想,毕竟皇上也好,族长也好,或是运气或是责任,多少有些不得已,不像我那个老鸨,才是心底真正想做的。
我笑着摇头,“哪有空闲规划。”
木槿也不再说话,玩着手中的猪头面具,忽然他停下脚步,指着前方:“木樨!”
赌坊的门前,两个人影正在拉拉扯扯,其中一名少年正是夏木樨,他拽着女子的衣袖正待登上一旁的马车,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今日姐不爽,不送你回去,你自己走回去。”
夏木樨被推倒在地,柔柔弱弱地爬了起来,“若是走路,只怕我半夜没未到家,而且夜路……”
“那就自己雇辆车。”女子越发的不耐了起来。
“我……”夏木樨委委屈屈地说着,“我身上没带银两,你说我陪你来赌,会有赏的。”
“赏?”女子冷笑了声,“你个倒霉鬼,有你在身边一把都没赢过,一个时辰输了上千两,我拿什么赏你。”
“昨日你、你还说只要我陪你,便给我置办个宅邸养我的。”夏木樨委委屈屈的,楚楚可怜。
“不过听说你曾是太女身边受宠时间最长的人,想看看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已,随口的话你也当得真?”女子再度嗤笑,抛下一张银票,“滚。”
马缰一抖,马车快速地驰离。
夏木樨拿着手中的银票,眼光闪过一道光芒,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转身,与我们的视线相对,我的耳边传来木槿沉重的叹息声,“木樨……”
空旷的大厅内,三个人,三个位置。
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三个。
我拿起茶盏,慢慢吹去浮沫,啜饮着。
他们两个人互相瞪着,谁也没开口说话,直到我一杯茶喝完,屋内还是安静一片。
眼看茶见了底,我放下茶盏站起了身,对着木槿开口,“我去沐浴更衣,在房中等你。”
有我在,似乎话说不开。
当我前脚踏出大门,走了没有几步远,就被杯子砸在地上的响声定住了脚步,“你想说我不顾廉耻是吗?如果当年不是你,我会沦落到成为太女的玩物吗?如果不是你,我会成为权贵们的笑柄么?她们一个个地接近我,不过是为了尝尝太女宠过的男人是什么滋味!都是因为你,你自私地跑了,不顾家人的死活,如今风风光光的回来,要摆长兄的架子来教训我吗?”
我摇了摇头,又提起脚步向前,直到那大厅里尖锐的声音渐渐不闻。
倚在床头翻着书,直到烛火猛地一亮,随后啪地一声熄灭了,空气里飘起淡淡的烟火味,熟悉的脚步才传来。
这一夜木槿抱着我,埋首在我的发间,夜市上的喜悦和轻松早已不见,只剩下沉重,无边的沉重。
我没有问,只是反手与他相拥,给予他安慰。
夫妻之间,不需要多话,只要在彼此需要的时候出现、陪伴,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