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的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帝皇,如今却需要人抬着才能出来,她现在的情形,甚至比我当初看到的赫连千笙还要苟延残喘,半点精气也无。
风中之烛差不多就是她此刻的样子了,真是一口气,都能把她最后一点的魂魄火焰给吹飞了。
人躺在榻上,勉勉强强撑起半个身体斜斜靠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睁开还是闭上的,呼吸声更是气若游丝。
所有人倒身下拜,高呼万岁,她喉咙中发出呵呵的声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还是由宇文佩灵出声才让众人平身。
就这样还万岁?能撑过一个月吗?
冷笑划过我的嘴角,在抬头间对上了青篱深邃的目光。
他知道我对宇文智晨的恨,亲手杀了宇文佩兰又如何,是宇文智晨真正下的命令,不允许我活在世间。
我当年的仇人,只剩她一个了。
我耿耿于怀的人和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青篱?
他忽然朝我微微一笑,我猛然醒悟,传声于他,“你干的?”
我说以宇文智晨如此威猛的人,也才不过四十多岁,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得病入膏肓了,除了身边的青篱,还能有谁?
“皇嗣争夺,因为宇文佩兰对她不满的大有人在,买通伺人下药什么的可不止一人。”青篱的话,幽幽远远飘入我的耳内,“我只是没管而已。”
我懂他的意思,宇文智晨一直偏爱宇文佩兰,偏爱到从宇文佩兰十岁起,便被册立被太女,而宇文佩兰飞扬跋扈的性格,让她皇宫内外都骄横无比,即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打压欺凌也是常事,甚至看上自己姐姐的男人,直接入王府抢走,早已是树敌无数。
而宇文智晨的态度,一向是不闻不问,若有人告状凶了,她甚至还可能大声呵斥责罚,认为其他子女就应该让着太女。再之后,但凡有人说宇文佩兰的坏话,就会被她嫌恶,甚至牵连后宫君伺们。
子女对宇文佩兰的恨,逐渐变成了对宇文智晨的恨,皇家冷血无情,又何谈父母姐妹亲情?
所以宇文佩兰被我所杀,在“白蔻”朝堂中,大概只有一个人会真正的伤心,那就是宇文智晨,而这个时候对她施以慢性毒药,他人只会以为皇上对太女之死伤心过度,身体才每况愈下。
想宇文智晨死的人多,也代表了一件事,“只怕太女之争,尚有余波未平吧,不死心的大有人在。”
青篱嘴角小窝儿忽隐忽现,“否则我为何要沈将军为使者?今夜就看你能不能彻底替我平了余波。”
就知道这家伙肚子里盘算着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
只听到宇文佩灵的声音稳稳传到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吾皇抱恙,已多日不朝,亦不能亲身赴宗祠祭祖,佩灵代劳摄政,难免被人非议,因吾皇不能上朝耽误了宣读诏书,只能借由今日这宫宴来宣读,事宜从权,礼数从简,还请‘泽兰’使者为我‘白蔻’见证。”
沈寒莳微微颔首,满座静默。
所有的人心中都有数,这句话昭示着宇文佩灵太女的身份将昭告天下。
有人的脸上露出了惋惜,也有人的脸上是不服气,各种诡异的表情流转在人群中,气氛也是十分古怪。
宣旨官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鲜亮的颜色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那一卷轻飘飘的圣旨里,包裹着太多人的野心与欲望,渴求和期盼。
“吾皇承天命,昭告‘白蔻’万民,今‘白蔻’百行任重,安基定邦,皇女宇文佩灵仁心勤勉,恭孝厚德,兼职内外,朝野稳固,可立为皇太女,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在这声音里,那半躺靠着的宇文智晨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呵声。
我忍不住地传声给青篱,“你是怎么说服她册立五皇女的?”
“你忘记了我的身份?”青篱的嘴唇动的很细,所有人都因圣旨而跪倒,无人注意我们的小动作,“宇文佩兰死了,她能甘心?所以她让我追查凶手,我只告诉她太女之死与太女之位争夺有关,她疑心之下,朝中提议越多的皇女,她就怀疑越深。我带着宇文佩灵去了‘紫苑’,撇清争夺,她倒放心相信宇文佩灵。”
还真是投其所好,利用了宇文智晨对宇文佩兰的偏爱与她骨子里的疑心病,三两句话就左右了对方的思绪。
攻心为上,青篱深谙其道。
在一片对宇文智晨“吾皇圣明”的声音里,宇文佩灵双手接过那镶着金边的黄色卷轴,脸上没有惊喜,只有平静。
她目光扫过群臣,“今日‘泽兰’沈寒莳将军千里迢迢赴我邀约见证,为感‘泽兰’对我‘白蔻’深情厚谊,为两国百姓安宁,我宇文佩灵代皇颁旨,愿两国能结永世之好,永无兵戎相见之日。”
宇文智晨艰难地点了点头,早有尚书省的官员匆匆地去了,看样子是拟圣旨去了,而宫宴才在此刻真正开始。
宇文佩灵举起手中的酒杯,“沈将军,佩灵代吾皇祝您一杯酒,为您洗尘。”
沈寒莳淡定地执起了面前的酒杯,我的心咯噔一下,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四个人小小的声音。
“将军要喝酒了?”
“我记得将军不能沾酒的啊。”
“上次他饮酒,我们四个人被他海揍了一顿,若是将军发酒疯,一会大闹‘白蔻’宫宴可怎么办?”
“一起死。”方素三个字,四个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我。
别用那哀求的眼神看我啊,我哪知道如何办?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沈寒莳是使者我是护卫,难道要我冲上去挡酒?
在四个人求救般的目光里,我淡淡地开口,“在他发疯之前,把他点翻,抗人走。”
四个人重重地一点头,脸上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沈寒莳仿若未闻,潇洒地端起手中的酒杯,在我们五双十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视下,一饮而尽。
一杯。
我心里默默地数着,顺便开始计算时辰,以沈寒莳一杯疯的酒量,我该在什么时候出手才能在他发狂之前点倒他。
有了宇文佩灵领头,“白蔻”的朝臣几乎是轮流借机遥敬沈寒莳,拉拢亲近之色表达明显。
几乎是酒到杯干,沈寒莳喝的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看的我心惊肉跳。
转眼之间已经是十余杯下肚,依照一杯二两来算,少说也有了一斤多,这太神奇了。
沈寒莳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细碎的声音,“将军会喝酒了?”
“不可能,一定是硬憋着,到时候爆发起来,揍人才更凶残。”
“不知道哪个倒霉悲催的会挨这顿胖揍。”
“皇上!”方素面瘫开口。
同情的目光投向我,外加忠贞无比的决心,“皇上,我们虽然是将军的属下,但是我们一定会誓死保护您的。”
谁要她们誓死保护,我笑的诡异,放松了戒备的心。
沈寒莳喝了那么多酒下去,身上毫无半点酒气,我能看到的半张俊脸上,也是白皙凝脂,没有半点红晕,尤其那双眼睛,冷静凝眸,从容淡定。
答案只有一个,他喝的根本不是酒,是水。
果然再数杯下去,他的表情有些不爽了,嘴角拉了下。这个细小的动作我清楚,他不耐烦了。
当然,一口气喝了一斤多白水下去,谁能舒服?
水比酒难灌多了,喝一斤酒和倒一斤水下去,绝对水比酒让人更喝不进。
而正常人喝了这么多水,只怕胀的难受了吧?
果然,沈寒莳的手撑上了桌面,身体朝着大门的方向起身,场中的人早已在酒的催化下,逐渐放开了最初的矜持,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就在沈寒莳刚刚站起身的时候,一道白影飘过,像是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独特的白云岫玉,看的眼睛都舒服了。
青篱站在沈寒莳的面前,左手执壶,右手拈着两个精巧的杯子,拦住了沈寒莳的去路。
“沈将军,青篱敬你一杯。”青篱的手优雅地抬起,姿态优美地斟满手中的两个酒杯。
一杯酒递到了沈寒莳的面前,浓郁的酒香就连我这身后的人,都能轻易地嗅到。
杯子停在空中,青篱清冷的气质如月,沈寒莳长身挺直,炙热的气息如暖阳。
孑然的气场,不同的人,却同样那么出色,日月争辉,各有其让人难挪目光之处。
看上去是惺惺相惜的男儿推杯,唯有我能感觉到,两人站立的身姿上,隐隐勃发的真气。
又……斗上了。
他们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把对方当做较量的对手,从动手到斗气,凛冽的气息释放,互相压制。
青篱定然是看出了沈寒莳以水代酒,才有这连杯带酒都自备的动作,真缺德。
我迈步向前,想要阻拦这杯酒,可就在我脚步刚刚挪动一步的时候,沈寒莳的手已经动了。
拈上青篱递来的那杯酒,仰首饮尽。
俊美的容颜上几乎是转眼便飘起了红晕,原本坚定而深远的眸光,也在瞬息间变了。
眸光流波,潋滟荡漾。
完了!
我心头的倒抽凉气里,青篱嘴角浮现小窝儿,不疾不徐又斟上了一杯。
依然是不发一言,依然是两人目光互望的款款深情,谁也不知道私下的暗潮涌动。
“皇上,救救将军吧。”蔡黎的胳膊顶了顶我,嘴皮子蠕动。
“不行。”我还没回答,就被朱锦屏否决了,“两人男人抢女人,这分明是挑战将军尊严了,皇上出面将军就输了。”
“那怎么办?”赵安香皱着眉头。
方素依然面瘫着,“喝。”
青篱面对着我,目光轻柔扫过,在看到我的时候停了下来,随后莞尔一笑。
这一笑,沈寒莳的手再度抬起,满满一杯,饮尽。
双颊飞霞,眼中飘起雾气,倒是那身体,还站的笔直。
青篱也不急,慢悠悠地、慢悠悠地、又斟上了一杯。
我瞪着青篱。
--你这是以酒分胜负,故意灌他?
青篱唇边的小窝儿魅惑极了,飘给我极温柔的眼神。
--你说对了!
谁说两个男人之战的战争只能用武功和拳头来分高下的,还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