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驿站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那壶酒好烈。
入口不烈,烧上心头才觉烈。
被冷风一吹,让我这没啥酒量的人脚步虚浮。本来想借冷风吹吹冲脑的酒气,结果才发现,酒借风意人更醉。
驿站已是静悄悄,所有人在一路的颠簸后都早早的睡了,放眼看去,只有一间房还亮着灯火--木槿的房间。
酒意在看到那盏灯火时,慢慢褪去,木槿在等我。
本以为今日晚归,又要辜负对他的承诺,却不想他现在还在等我。
轻叩房门,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我甚至能想到他走向房门的姿态,浮现他开门的动作。
他站在门边,衣衫单薄,唯有双眸如星,明亮透彻。
发,松散地垂在身后,居家悠闲之态。一双脚汲着鞋,却是****着的。
我快步进屋,将寒意挡在屋外,“你已睡了?”
“没。”他指着床头,暖暖的床榻间有一个被人靠过的痕迹,被褥半掀着,旁边的桌上还放着一本琴谱,“看书,顺道等你。”
什么顺道,他一向早睡,哪有顺道顺到这个时辰的。
他捧来一杯茶,入手温热,“刚好能喝了。”
我轻啜了口茶,淡香萦绕口中,是我喜欢的味道,喝水的功夫,他已经端好了热水湿了布巾,“快,擦脸。”
他说什么,我便什么。见着那个人在要眼前来来去去,笑饮着茶盏。
我一直都知道木槿是个好丈夫,他没有雄心壮志,没有家国天下,他的心里只有我。
最寻常的事,最普通的事,却有平淡中的甜蜜。
看到他站到我的面前,手指一指妆台,“过去,我给你散了发。”
口气正常的,也象是十余年的老夫老妻。
我笑着挪了过去,带着我那盏暖茶。
他的手在我发间摸索,卸下发间的钗,也泻下了发。木梳在我发中滑过,一下又一下。
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满含笑意,随着他的动作轻声开口,“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身后的他,笑靥如花。
我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娶他过门时的场景,他那温暖的笑眼中,尽是回忆。
“老觉得欠了你什么,不如见过你父母,再提亲一次,也算正式娶你了。”话没说完,我嘶了一声,被扯疼头发了。
“我说过不嫁两次!”他又扯了下我的头发,表达自己的不满。
“为什么?”
他眼中尽是不满,“第一次嫁了便是嫁了,四年前便是嫁了,上次允你补个拜堂之礼,若再提一次亲,算什么?”
我突然笑了,“你口口声声强调四年前便嫁了,是否要证实自己先入门为大之理?”
木槿眼中划过一抹羞涩,“我就是第一个入门的,你的凤后将军地位再高,也要认我为大。”
我就知道木槿耿耿于怀,不禁失笑,“我可真正只与你拜过堂。”
说到这,心头突然抽了下。
依照我们的礼仪拜堂是成亲,而依照“纹叶族”的礼仪,绣上那朵花才是礼仪,这么说来,我其实算娶过忘忧的。
这一个失神,很快就被木槿察觉到了,“你可是要娶你那师傅?我知道他与你的关系,也知道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你这次只怕是要联姻吧?”
怎么连木槿都猜到了?
不等我说话,木槿已给了我答案,“不是我猜到的,是沈将军。”
寒莳耿直却不傻,我的联合之举,定然有着青篱在其中牵线的作用,所以凤衣要我提亲,寒莳也是猜到了的。
“寒莳不喜青篱,却与你亲近,难得。”我摇头。
“他重视你,便替你守护你重视的人。”木槿淡笑,“凤后待我,也是这般。想当初青篱对我,又何尝不是?”
是啊,木槿不是那些朝廷军阵中战斗的人,他就是最普通的男子,凤衣寒莳青篱都是与女子争高下的人,自然而然也会有照顾弱小的心吧?
“我不会与青篱联姻的。”我苦笑着,“刚才我想到的人,也不是青篱。”
忘忧的事,我不愿意瞒着木槿,我愧对忘忧,不能再愧对木槿。
他双手环抱着我,我垂着头慢慢说着,没有任何的隐藏,从当年的见面,到忘忧与我的错误情缘,再到我的背叛离开,事无巨细都告诉了木槿。
这件事,青篱不知道,寒莳不知道,凤衣也不会知道,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告诉木槿。
木槿静静地听着,“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第三关的真相?”
“告诉他,以他的性格势必与族群决裂,你觉得他们族群会放过他吗?”我摇头,“性格决定命运,这件事换做你、换做凤衣、青篱、寒莳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敢说,唯独他,我不敢说。”
他们祖先,才是最了解蛊,知道蛊会带给他后人什么样性格的人。
我和忘忧之间,固然都有错,但是……
“他的武功给了我,这是我还不起的债。”我长叹。
“若你他日不再需要武功了,会还他吗?”
我点点头,“还!”
“那时我陪着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他温柔的声音如水波,让我释然,悄然点头,“没错,待他日江山平定,我们也来个儿女满堂,含饴弄孙的平凡日子。
“那现在,是否我们该先做夫妻,再想以后含饴弄孙?”
我按着他的手转身面对他,“这事,是否应该我主动?”
自从那日亲吻之后,我发现木槿越来越主动的,不是放开了羞涩,而是因为他已经认定了是我的夫,夫妻之间无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他笑着,身上披着的外衫轻轻滑下,如一朵白云般堆在了他的脚下,馨香散开满满都是木槿花的味道。
当我的手指拉上那根系带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指尖轻微地抖了下。
期盼的事情太久,当放在面前唾手可得的时候,我竟然心惊胆战了。
那些豪迈,那些潇洒,那些不羁,在面对木槿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明明经历过无数风月,我居然还会不敢。
我站在那发呆,他就噙着笑看着我。
他不会主动,也不会引诱,他只会等待,无害而纯洁得等待人去采撷他的甜美,温柔地顺从。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那根衣衫的系带上了,拽了拽,居然没扯动。
他噗地一声笑了,尴尬之下的我,加重力量手一扯,衣带……断了。
我才懒得管手中那一截系带,我的目光,只有眼前这具身躯。曾经在惨烈中被损伤,如今又重塑的身躯。
从未仔细看过,未如此亲近过的身躯。
让人想要捧在手心中疼的他,却在衣衫落地的那一刻,让我震惊了。
我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他的胸口。
白皙中,如血的红点刺目耀眼,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
他知道我看的是什么,“若没有‘守宫砂’,你以为我还会苟且偷活着吗?”
当初他的身躯上满是“蚀媚”的毒伤,一块块巨大的黑色痂痕在他胸口,也掩盖住了这原本的一点红,才会让我在此刻如此震撼。
我从未在意过他是不是处子,也从未想过在那般的惨烈之后,要求他守住清白,我对木槿的在意,根本早抛却了这些。
可他执念守着,要将最完整的自己给我。
“你故意的。”我笑着,掌心贴上去,“是要给给我惊喜吗?”
我惊喜的不是我有他的初夜,而是惊喜他没有遭受到最惨痛的一幕,那些在我心底深处,不敢去回忆的往事。
“所以我感激青篱。”他的微笑,是对往事的放下,是对未来的憧憬,才会笑的如此平和。
我的双手拢上他的腰身,埋首在他的颈窝处,“今后,我保护你。”
“不,我要保护你。”木槿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