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殿堂中的无声,不是因为登基的庄严,而是真正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有人僵硬的全身都不能动,只有眼珠子不断从合欢身上挪到施淮溪身上,又转回合欢身上。
合欢依然是浅笑靠坐,摊着手掌,等待。
我忽然踏前一步,按上了施淮溪的手,低声说着,“将军,我若是你,不会做这个选择。”
她的怒火仿佛被我这一个动作激了出来,手中用力,猛抽剑柄。我掌心微推,那剑不过出鞘一分,又生生被推了回去。
“将军,三思。”
她满脸惊诧地望着我,不能理解上次城门口被她捏的龇牙咧嘴的人,为何在此刻能轻易钳制住她。
大殿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有人拉长着声音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太子殿下,边关八百里急报,‘泽兰’四十万大军压境,旗号为‘沈’。”
“施将军,我说了三思,即便你有能力拿下这朝堂中所有的人,你的风光不会超过两日。”我笑着开口,转身朝着合欢亮开嗓音,“‘泽兰’之君为太子殿下保驾护航,无意冒犯边境,只唯恐小人作祟,以便救援而已。”
大殿上,一片长舒一口气的声音,这四十万压境之军,解的是此刻朝堂上的危难,施淮溪能在“紫苑”独大,却无法抵挡“泽兰”的军队,她不敢反。
“施将军,这是先帝君的请求,你以为她会放你坐大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吗?”我的手依然死死捏着施淮溪的手腕,就如同那日城门外她捏着我一样,“我本人,也绝不会让你娶他为夫的。”
赫连千笙对我的请求是压制施淮溪,只要有“泽兰”这个后盾,她就永远不敢造反。
我的目的是让她娶不了合欢,那圣旨上原本“段海墨启任御林军总管”之后,还有一句“施淮溪调任镇守西南。”根本不是此刻宣读的军权全部上交帝皇之手。
看来我和赫连千笙都不是最狠的,真正狠的人,是想要她命的人。
一队人马突然从两旁冲入,身着御林军的服制,为首一人正是段海墨。
她大步流星入殿,单膝跪在合欢面前,“太子殿下,从施将军府搜出黄袍龙衣,由此可见施淮溪早有反心。”
一旁早有人将明黄色的衣袍呈上,施淮溪满面怒火,脸上肌肉颤抖,“这,这根本就是太子当初说给我做的皇妻之衣,当然是黄袍,谁说是造反了。”
她的眼神看着合欢,似乎在等合欢为她澄清。
合欢一声嗤笑,“这怎么可能,我既为定妻子人选,又怎么可能提前为你做什么皇妻之衣?”
施淮溪脸色大变,脚下退了数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同样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合欢的人还有一个--我。别人不相信施淮溪,但那夜的花丛间,合欢说了什么,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派人为你做了件衣衫,你不早点回去看看?”
“我派人为你做了件衣衫,你不早点回去看看?”
“我派人为你做了件衣衫,你不早点回去看看?”
一遍遍,一声声都回荡在我耳边,就连当时合欢满是温柔的表情,都无限放大在我的脑海中。
这件衣服,是合欢派人送给她的,意乱情迷的她只以为是皇妻之衣,却怎么也想不到成了谋反的罪证。
这计好毒,我原本该拍手叫好的,可是……
我看着那个轮椅上的少年,仿佛看着的是个陌生人。
这计策是他想的吗?那夜的温柔,此刻的无辜,他怎么可以装的这么象?
合欢的手摊开圣旨,展露在施淮溪的面前,“你想要知道的择妻那部分的内容,我可以给你看,我既从未选择过你,又怎么会将皇妻的衣衫赠与你?”
施淮溪木然地看着圣旨,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你别忘了你与我之间的约定,若是我说出来,你以为你还能登上这皇座吗,滴血认亲时我帮你……”
“施将军!”合欢的声音突然冷硬了起来,“先皇已薨,你想要扰乱臣民之心?那我提醒你一句,施家族谱在册八百六十二口,谋反之罪九族株连,只怕要超过三千人了,此刻我只追究你一人之责,有些话你确定要说吗?”
施淮溪全身颤抖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目眦欲裂,“你够狠、够狠!”
合欢的笑,一如水晶纯净,那红唇微动,说的话只有我和施淮溪听得清楚,“我不过是报复你当初刺杀我的仇而已,虽然之后你因为我送上门的约定而合作,但我这个人心眼太小,有仇必报。”
那云淡风轻的语调,那笑靥如花的表情,曾经于我而言多么的熟悉,但此刻的他,又是多么陌生。
这个人,真的是那个趴在我怀中如狗儿一样厮磨的合欢吗?
这个人,真的是那夜在我膝上吐血孱弱的少年吗?
这个人,真的是口口声声只为爱情活一次,今生嫁一次而让我下决心求婚的人吗?
那为粒小笼包而满足的他,究竟是真是假?
所有的念头一瞬间纷至沓来,我竟然连施淮溪什么时候被押下去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开始缓慢流淌在我的耳边。
“则妻的人选,朕已有了决定。”合欢的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紫苑’国未强民未富,朕无意则妻,待他日山河永定,再谈不迟。”
他不再称我,而是朕。
修长的人影慢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阳光从殿外照入,他的影子投射在龙椅之上,金色的椅子与他的衣衫颜色相融着,在他身后反射着夺目的光芒。
他微笑着,抬起头,周身上下王者之气尽显,强大的让人不敢看。
“多谢你给我的两个承诺,我感怀在心,但是我还是要替人转一句话给你。”他的声音唯有我能听到,“这局赌约,你输了。”
他转身,优雅地踏上宝座前的台阶,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片金色的下摆耀花了我的视线,那团团绒绒的花纹,我终于想起在哪见过了。
那日山庄里,花树重重中纷纷如雨坠在我脚下的,还有七叶手中把玩的那一朵粉红色,正是他衣衫下摆的图案--合欢花。
我赢了一月保护之期,输了“紫苑”天下。
必输的赌局,我终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