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河面上眨眼间变得安静不少,施淮溪的识趣让我反而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曲忘忧的身份不能为外人所道,他那疯狂的纠缠更让我无法动手。
我见过男人哭,也见过男子对女人的纠缠不舍,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眼泪,如此撕心裂肺,如此肝肠寸断,忘却自身所有一切,只为能紧拥怀中人,抛却性命也不顾的疯狂,令人动容。
或许我也疯狂过,也曾在失去后无助地思念等待,看着昔日风光无限飞扬少年变得如此落魄,忽然感同身受了吧。
他爱的人,是我的姐姐。
虽然我没有机会见端木凰鸣一眼,对于她也没有感情,但毕竟有过血缘,也会有唏嘘,也会有好奇。
我知道我与端木凰鸣相像,却没想到声音竟也是一样,连曲忘忧都分辨不出差别吗,还是说思念早已让他的神智混乱了?
这少年身上,满满都是幽幽的茶花香,浓烈地侵占我的呼吸,衣衫的湿濡从肩头到胸口,也不知道是积聚了多少日的相思。
我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曲……忘忧,你能别哭了吗?”
再哭下去,我都能洗个澡了。
“你不是一直叫我忘忧儿的吗,为什么如此生疏了?”他抬起脸,木然的眸子没有神采,脸上的慌乱却那么明显,“是不要我了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端木凰鸣分开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曾经的亲密。
我哪知道端木凰鸣是怎么叫他的啊?
他抱着我,脑袋蹭在我的颈窝处,“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偷偷溜去‘泽兰’警告、警告那个冒牌货,我惹、惹你生气你才离开的,你知不知道当我回来看、看不到你的害怕,我到处、到处流浪打听你、你的消息,可到哪里都打听不到,你是不是、是不是故意避开我,再、再也不想见我了?我跟你道歉,我向你赔罪,你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不听话,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他胡乱地说着,话语急切零散不堪,我一边听着,一边思量着,似乎摸出了脉络。
之前他与端木凰鸣彼此相爱,隐居在无人之所。不过因为少年心性争强好胜,在知道了端木凰鸣真正的身份后,他不愤我占据了属于端木凰鸣的皇位,私自跑到“泽兰”皇宫警告我,顺道怀着点与容成凤衣这个正宫一较高下的心态,谁知道等他回去之后,端木凰鸣早已经从他们的隐居之所离开,也许是端木凰鸣从短暂的爱情火焰中冷静了下来,依旧追寻了她的寻仙问道之路,所以去了“落霞观”,并无辜地身死在那。可归来的曲忘忧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以为爱人因为他的任性而离开,一心想要追回爱人的他开始在数国中流浪寻找,最终成了今日的模样。
思念成疾的他将我当成了端木凰鸣,拼命地表达着他的爱恋和悔恨,怎能不令人感伤。
端木凰鸣的离开,显然未曾给他留下只字片语,他不仅没有责怪她,而是一直反省着自身,承认自己的错误。
抛却那些张扬华丽的外表,他也只不过是一名痴情的少年,看如今的落魄,想那日的恣意,两相对比之下,我的心也是酸酸的。
相比之下,端木凰鸣才是那个绝情之人,可他却始终不知。
我该告诉他我不是端木凰鸣吗,他真正深爱的女子,早已在“落霞观”中化为一堆白骨,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忘忧儿……”我艰难地挤出他的名字,努力让自己的口气温柔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他猛地抬起头,警惕地对着我的方向,泪水挂满脸庞,那朵蓝色的山茶花被水染着,仿佛含露盛放,美艳无双。
“我……”面对这样一张凄切犹在,惶恐陡升,所有情绪都堆砌在脸上的面容,我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难以开口。
在我的犹豫中,他仿佛猜到了什么,脸上浮现起一丝决绝,嘴角轻颤着,“你是想说不要我了,对吗?”
那几个字很轻,轻的不带半点力量,可又那么重,重到那几个字出口之后,他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般,死气沉沉。
“我……”本来想说不,可转念间忽然觉得,让他与端木凰鸣分手,也胜过知道爱人的死讯吧。
“我知道的,刚才你明明见到了我,却让画舫转向,你不想认我。”他的口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到让我心颤,“从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我配不上你,你嫌弃我了,何况是今日这个模样的我。”
话音落,他的手突然摸索上发顶,一把抽出发间的簪,尖锐的簪尖对着心口,毫不犹豫地落下。
“你干什么!”我抓着他的手腕,抢夺着他的发簪,他双手握着簪子,整个身体朝簪子上凑,面对这样的疯狂,即便我身怀武功,也无用武之地。
怕伤了他,也怕他伤了自己。
尖锐的簪尖划破了我的手腕,一丝血沁出,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他一怔,簪子被我劈手夺了下来。
“我……”他哆哆嗦嗦的,手胡乱地摸索着,“我是不是伤了你。”
“没事。”我才开口,他已摸到了我的手背上,那唇凑了上来,****着沁出的血丝,珍惜而小心,一点点地舔着。
我看着他的动作,从那暖暖的唇上更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在意,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却将我的小伤看的如此慎重。
突然,他停了下来,舌尖滑过唇角,眉头微微皱了下,“你中了毒?”
才问完,他再开口时,已是十二分的笃定,“是‘胡葵骨’!”
我倒忘了,他被称为“蛊王”,毒蛊之术的造诣远超过普通人,即便我体内的“胡葵骨”的毒素已经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甚至再过两日,就可以被我的身体自动排出体外,还是没能逃出过他的感知。
他的手胡乱地在身上乱摸,抓着胸口的一条链坠,颤抖着扯了下来,连敲带砸把链坠弄开,抠出一颗药丸,强行塞到我的嘴边,“快吃,吃掉它。”
“不……”我一张嘴,那颗药丸被他的力量塞了进来,转眼即化,顺着喉咙滑了下去,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他露出一个甜美安心的微笑,“吃了它,余毒就消了,我不会让任何药物伤害到凰的。”
漫说我体内的“胡葵骨”本就不多,药性也几乎退了,就以天族人的血脉而言,一般的毒也侵染不了我的身体,偶有能起作用的,例如“胡葵骨”这种,也不能伤到根本。
确定我将药吃了,他才慢慢缩了回去,脸上又恢复了凄然的表情,“你不要我死,我便不死,你不要我的人,我就走,你别伤了自己就好。”
他脚下随意踩着,就往画舫外走去。
刚才他扑进来的时候,满桌的碗碟掉落一地,碎片到处都是,他看不见还光着脚乱走,怕不是马上就要伤痕累累,更何况就算我狠得下心让他走,这茫茫河面,他能走到哪去?
眼见着他的脚尖就要踩上面前的碎片,我的手飞快拽上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生怕这少年又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身,“别动。”
被我抱着,他扭动挣扎着,“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没有。”我死死抱着他,“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有的,我知道的。”他继续试图挣出我的手,“我能感觉到的。”
敏感而倔强的少年,让我不得不冷下声音,低喝着,“忘忧儿,你是不是又不听我话了?”
这话出,他奇迹般的老实了,不敢再闹腾。
牵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坐上一旁的榻,看着他身上星星点点的伤痕,“你伤了,我帮你敷药。”
他靠在榻边,任我一点点地为他的伤处敷药,眉目间的温柔仿佛能滴出水,美艳夺目。
“为什么会这样。”我看着他的脸,为那炫目的容颜,也为那双无神的琥珀色眸子。
他的武功我见识过,他的毒蛊之术我也领教过,可看他如今,脚步虚浮根本不象身负武功之人,更别提这双目失明,形容癫狂。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打量,双手飞快地捂上脸,“不要看,我肯定很丑,很丑是不是,不要看,求求你不要看。”
他摇着头,发丝飞洒。
我握上他的手,“忘忧儿这么美,怎么会丑,我只是想知道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骄傲,是曾经我见过的曲忘忧的神情,“我当然是美的。”
只是这样的神情一闪而过之后,还是被慌乱取代,“你嫌弃我看不见了是吗,我、我只是忘记喂它们了、我只记得凰,什么都忘记了,它们捣乱我也不理,就任由它们闹腾,才、才这样的,你不要嫌弃我,我、我喂它们,过几日就、就会好的,武功也会恢复的,身体里的毒,我、我有办法排出去的,你不要讨厌我。”
我从他的话语里猜懂了什么……
养蛊之人,必然有着严格的喂养程序,从小到大,体内的蛊都需要在特定的时日内喂养,一旦过了日子,这些原本听话的蛊会脱离驾驭,甚至反噬养蛊之人,他为了端木凰鸣已经浑浑噩噩到了连自己体内的蛊都不管了吗?
身为蛊王,他身上的蛊绝不是寻常之物,这么多蛊一起造反,他能活着都是奇迹了,难怪武功尽失,双目失明,再多拖几日下去,只怕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驱除他体内的毒,再慢慢重新操控蛊,修炼中让武功恢复。
“你刚才那药还有吗?”我问着他。
那药一入腹,我能清楚地察觉到身体里最后一丝沉重感也消失无形,身为蛊毒之王的曲忘忧拿出的药,绝对也是一等一的绝世灵药,他能给我吃,自己应该也没问题的。
“没了。”他回答的潇洒,脸上居然还有着快乐,“这药每代‘圣王’只有一粒,在最危险的时候保命用的。”
最危险的时候保命用的药,就被我这么无伤大雅地啃豆子了?
这太浪费了吧?
不,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自己的伤病管也不管,就顾着我那点根本没关系的毒?
“只要你没事就好了。”他的手抚着我的脸庞,“我没关系的,几日,几日就会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