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毁了,这夜半时分没有地方可去,还有人员要整顿,还有伤亡要清理,我都全然交给了沈寒莳,我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合欢的伤。
面对那女人的时候,我说的轻巧而自信,但是真当我要解决的时候,事情可绝不如想象中简单。
首先,我要找到合欢身上那根针,再以内力逼出来,这第一步,就让我犯了难。
马车上的他昏迷着,脸上的青绿色越来越浓,而唯一清醒的我,还在呆呆地看着他。
在我喂他服下解毒的药之后,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
那一抹银光没入身体是确定无误的,但是位置呢?如果不除下他的衣服,我又怎么可能找到银针进入的地方,不找到地方,就不能顺着筋脉去找拔除他体内的针。
面对合欢,我犹豫。但这犹豫也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我的手就扯开了他腰间的系带,将他翻了过来。
与忌讳相比,人命永远最重要。
衣衫从他肩头缓缓除下,冰玉羊脂的肌肤,淡淡的清香传来,传入鼻间,犹如醇酒让人心醉。
他不仅有着卓艳天下的容颜,居然还有令人销魂的体香,这味道被体温沁暖,嗅在鼻间,心摇神荡。
天下至纯的******,都不如这与生俱来的东西。明明是如水晶剔透的纯净男儿,为什么身上的味道却是这般的魅惑,与他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屏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散他无形的勾引。
衣衫被一寸寸拉低,背脊完美的弧线在我眼前展露,在腰身的弧度下,最完美的那块肌肤处,一团紫色触目惊心,血点渗出,也是紫黑色的。
我擦过那血迹,在鼻下嗅着,除却他的体香,那淡淡的腥味与方素手上无异,我猜的没错,她在“漫天星雨”中下的毒,也是“胡蝎”毒。
毒不难解,只是这位置……
在他龙颈骨的正中间,又是腰际,筋脉错综复杂,这只针即便我取出,对他筋脉的损伤也有很长的时间,他势必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行走。
如此鲜活的少年,长时间的成为半废人,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我叹息着,手掌贴上他的背心处,内力顺着他的筋脉送了进去,开始摸索着他的筋脉,想要找出那根针随血气走到了哪。
内力才进,我突然皱眉,又收了劲道,身体又一次呆了。
探筋脉,找针行的位置,这是江湖上常用的手段,也是最普通的手段,几乎所有有武功的人,都是这么做的,因为这安全。
可这种安全到了他这,我发现行不通了。
他的筋脉根本比一般人来的细的多,似乎还不到寻常人的一半,筋脉的跳动也比寻常人慢的多,这不是因为毒,似乎是本身血脉流速就如此。
所以,他一旦有了青紫瘀伤,十天半月才能散;若是久坐一会,腿脚的麻木也要揉搓好一段时间,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仅如此,他的心律跳动,也比寻常人弱,他体内的毒,绝不至能让他的心跳弱到这个地步。
我的心头缓缓浮出一个不好的预想,脉细、心弱、血凝,这些都是先天之病,在我天族所有医书中,有这样先天症状的人,多半少年夭折,即便撑过少年期,也活不过二十岁。
因为年岁越大,心脉跳动需要的血气就越多,身体也就越弱,尤其到了冬季,几乎身寒如冰,一次降温骤冷,可能就要了小命。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体质呢?
稍一犹豫,我就给了肯定的答案。
合欢知道,他一定知道,否则上次我要试摸他筋脉的时候,他不让我摸,就是为了隐藏这个事实。
这种病自小体弱,养大实属不易,他不可能没有见过大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难怪与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不曾见过他的大悲大喜,也不见他生气发怒,原本以为是他的天性安静,现在细思,只怕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样的病,大夫能给的建议就是少怒少悲,不欢不喜,只怕他从小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格,才能坚持这么多年。
记得他吃那笼包子时的满足,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容易得到快乐,人生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得来不易的。
这样的体质,我的真气进入,势必要激荡他的筋脉,对寻常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在他这会引起剧烈的疼痛。
突然有些庆幸那人下的“白曼陀罗”,在昏迷中疼痛或许会少些。
趁着药性仍在,我不敢再迟疑,一缕真气探了进去,当真气进入,我才发觉他的筋脉比我想象中还要脆弱,每一寸探入,都极为缓慢,他的身体一震,紧绷了起来。
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他疼。
心里不由起了一丝怜惜,但我不能再犹豫,唯有让那真气继续的输入,顺着他筋脉不断深入,快速地检测起那针的所在。
我在仔细地搜寻着,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些我察觉到了,也只能当不知。
我全心全意地查视着,劲气从他后腰到肩头,小腹到胸口,终于察觉了一个细微的点。
这点在他胸前,这里穴道众多,是人身上最重要的位置,若我要逼针,这个部位肯定是不合适的,最好的办法是逼到肩头,从安全的地方逼出来。
这样,我要以自身的内功,逼住那根针,还要血脉逆行。
他,能行吗?
看了他一眼,合欢趴在榻上一动不动,但是全身的肌肉紧绷无比,背后细腻的肌肤上沁出一颗颗比黄豆还大的汗水,鬓边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发,发湿漉漉地贴着。
不仅如此,我听到了凌乱的呼吸声,先是紧紧地憋住,再慢慢地吐出,又是狠狠地一吸气,憋住。
整个人象是一张拉的满满的弓,再多拉一分,只怕就瞬间崩断了。
这呼吸声,绝不是昏迷人的状态!
我定睛看去,他的脸朝下趴着,唇贴着自己的手臂,一双贝齿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胳膊,血丝从齿缝中沁出,与汗水混杂,粉色淡淡晕染开。
我试探地喊他,“合欢?”
他似乎连放开自己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颤了下,算是对我的回答。
他果然是醒的!
可是,“白曼陀罗”是强烈的麻痹药,药效持续的时间长,就连方素这样常年练武体质的人没有解药都无法苏醒,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你……”我想问他,可当我看到他那虚弱到了无生气眸子时,话又憋了回来。
他的手指动了动,很慢地动,还带着颤抖,缓缓移动。
当胳膊移开,上下两排深深的牙痕也更加清楚。我在全心全意地探查他体内的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看这牙印的深浅,似乎醒来很久了。
“你要找什么,我给你拿。”看他那缓慢的动作,那哆嗦着的手指,我忍不住地开口,不忍他这样,不舍他动。
他深深喘了口气,手还在移动着,可以感受到他动作中的坚持,这样的他让我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看他。
他的手摸索着,在榻的一角摸到了我的裙角,五根颤抖的白玉握着我的裙,然后死死地握住。
心头,有什么坚持的东西,因为这个动作而变的松动。
胸口堵堵的,很闷。
双手,不自觉地揽上他的腰身,在让他转过面对我的时候,让他靠在我的肩头。
他无力地依着我的肩,发丝垂满我的胸口,将那绝世容颜遮掩了大半,肌肤从发丝的缝隙中透出,若隐若现,却是白的吓人。
声音,亦是气若游丝,轻的几乎听不清楚,短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他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要将耳朵凑在他的唇边,才能完全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姐姐,那天我骗了你,对不起。”他的道歉,听在耳内,也是满心的酸涩,“我不是去送吃的,我只是想见你,我不该对你说谎的。”
我没有想到他说的竟然是这件事,突然不知道该回什么。
“还有刚才,我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那话语中的温顺,那蜷缩如猫儿般的姿势,那满满的怕我责难的乖巧,让我如何怪得起来。
我几度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为什么?”
“我好累,一直小心翼翼的,一直不能随心所欲,我不想去做皇子,不愿意当皇帝,刚才就冲动了,想着死了算了。”这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中间喘了好几次气,不过总算那汗水不再沁出,应该是疼痛开始消散了。
“你……知道自己的病?”
他往我身上又贴了贴,汗水沁湿了衣衫,让他的身体格外的冰冷,想我从我这汲取温暖。
我也拥的紧了些,他的唇角依稀是勾起的。
“小时不知,活泼好动,常常疼的死去活来,姨娘为了不让我痛苦,就给我吃药,那样身体就会被麻痹,慢慢的昏睡过去,后来吃的多了,药也不常见效了,就只能自己控制心性,不再乱动。”
“白曼陀罗”对他无效,竟然是这个原因?
那他究竟是吃过多少药,才会对如此强烈的麻药都有了抵抗力?我不敢想象。
“姐姐。”他在我的肩头嗫嚅着,“你想我做帝王吗?”
他该不该做帝王,似乎这个问题我想过数次,但最终都没有答案。
“帝王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他耳边轻语着,“我想你活着。”
他的唇又勾起了些,浅浅的,泛着苍白,象是花瓣枯萎前极致绽放的一刹那,美的让人心惊。
“那我下次不寻死了,这次你不要怪我。好吗?”
“我何曾怪过我?”
这个回答,让他眉头也舒展了,低低的叹声中轻喟,“那我努力活着,只是……”他叹息声起,“我似乎也活不了多久的。”
太美的人,不该属于人间,会惹天妒。当初我在赞美他容貌的时候,就有过这样无声的感慨,难道这无心之语,竟然要一语成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