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宫中,他开开心心地抱着一堆好吃的,跟在我的身后,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即便在宫中,他也习惯性地拽着我的衣袖,亦步亦趋小影子一样。
一路上,他倒是不避讳他人的目光,对着自己手里的宝贝们笑的灿烂,引得无数伺人在恭敬低头间偷偷抬眼观望。
习惯性地走向寝宫,还未到门口,已看到一抹金色,在夕阳中飘摇。
我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脚下也不由快了,迎着他,迎着那份温柔,迎着他独有的安宁气息。
这还是第一次凤衣站在那迎接我回来,就像寻常人家等待妻子归来的丈夫,在门前翘首企盼。
那填满心扉的柔软,全是他此刻的笑,此刻的期待之态,四目相对时他慢慢勾起的唇角,都在我眼中无限放大,那么清晰,从此深刻心底,再难忘。
只要看到他,轻易忘却身外事,忘却一切忧烦,只因有一个人在等你回家。
凤衣啊凤衣,你永远都那么轻易地击穿人心底,留下属于你的印记,这样的男子,这样的心思,谁能胜你?
我脚下疾走了几步,站到他的面前,自然而然地拢上他的手,“进秋日了,太阳一落山就凉了,何必站在这等我?”
“等你已是习惯,却从未迎过你。”他笑笑,与我相扣的掌冰凉,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见我低头,他那声音依然温柔,“我没等很久,听到通传才出来的。”
手抚过他的肩,丝滑的衣衫也是一片冰凉,再落上腰间,还是同样被风侵染过的寒,他穿的少,这丝袍看着飘逸,却不足以保暖,我低声哼了声,“你骗我。”
“没有。”他轻声娓娓,“只不过在里面也是等而已。”
心头一酸,这一年多,他都是这样等着我回来,在门前等在屋内等,心情都是一样,又有什么分别?
“今日玩的可开心?”他低声问着。
不等我回答,合欢已拉上凤衣的衣袖,一包糖塞进凤衣的手中,“凤衣哥哥,你尝尝,可好吃了。”
忽闪闪的眸光,像极了想得到表扬的小狗。
凤衣看看手中简陋的包装,不禁笑了,合欢迫不及待地拆开,拿起一枚糖果,塞向凤衣的嘴边。
孩子似的半强迫看凤衣含着糖,期待地问着,“是不是很甜?”
凤衣点点头,合欢顿时笑了,额间紫水晶光华幽幽,眸光又软又甜,大方地把整包糖都塞到凤衣的手中,“凤衣哥哥,送给你。”
一路上他所有的食物都拆了,每一样都吃了一点,唯有两包没有动,没想到竟是留给凤衣的。
凤衣眼角挑着我,水光明艳的神采分明说着--人家都记得给我礼物,你呢?
我赧然地低下头,傻笑着。
“凤衣哥哥,姐姐,我去找姨。”合欢乖巧地开口,抱着他的一堆战利品,轻快地跑向自己的住处。
目送着那快乐的背影,轻轻比划了个手势,云麒云麟无声地跟了上去。
我揽上凤衣的腰身,让他的清香环绕我,“他是个乖孩子,倒是适应的快,已开始喊萧慕时姨了。”
“与其说是乖巧,不如说是顺从的认命。”这是凤衣的回答,“这么多年都被教育着听话,所以听话就成了他的习惯,无论愿意不愿意,他都会接受。”
我承认凤衣说的没错,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份纯真才更让人心疼,合欢不是不懂事,正因为他懂事,才知道不让他人操心,不委屈他人的结果唯有委屈了自己,用他的善良成全他人。
我又怎么看不出他眼中的不愿,又怎么不会从他偶尔的只字片语中听出他渴望普通自由的心,但是他几乎从未说过。
“怜他了?”凤衣的声音擦过我的耳边,呼吸吹动我的发丝,痒痒的。
我斜眼他,“你怕我怜他?”
大家老夫老妻,一点心思他懂我,我又何尝不懂他。
凤衣意味深长,“太纯真的人,容易让人心怜,怜了才会给予更多,不知不觉就沉陷了。”
“怜他无辜,平静的生活就这么卷入朝堂斗争。”我笑着回答,微微侧首,唇划过他的脸颊边,“可我更怜你长夜等待,还要担忧我的心被人偷了。”
“我可不担心。”他由我亲吻着,浅笑漾漾。
“不担心你来门前守着,不就是想要我内疚么?”我的眼中有着明了,笑他,“不担忧你羡慕他的糖,到底是怪我没想着你呢。”
谁说爱情中不需要小心思的,可我喜欢凤衣凤衣这样的小心思,这样的他才更真实,才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凤后。
我明白他的伎俩,他也不介意让我明白他的伎俩,仿佛是彼此的一种情趣。
他叹息着,“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沈寒莳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了,压根就是你贱骨头。”
是吗?
“我更喜欢在我面前表露真性情。”我笑纳了他的评价,手中一个小包包塞入他的掌,“给你的,可别说我没想着你。”
他打开纸包,眼中的水意更浓,荡漾在眼底,格外潋滟,“糖炒栗子吗?”
“这个要热着吃,看在我一路替你暖着的份上,可否原谅为妻晚归?”没有了伺人,连暗卫也被我遣走了,我也不用再保持什么形象。
“只是晚归吗?”那斜挑着的眸光,大有兴师问罪的样子。
“好吧。”我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上次说带你去街头玩的,却只带了他。”
“只是这个?”
凤衣依然不罢休,我垂首沉思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更多了。
“昨夜,他宿在哪儿?”
凤衣一语,我惊讶,“御书房啊。”
昨天把那狗儿喂饱了,他安安静静的看书,我继续自己批阅的奏折,谁也没有打扰谁,然后他又窝在我的腿边睡着了,一觉到天亮。
“不觉不妥?”凤衣眉头一挑,表情认真。
“我……”我急急地澄清,“昨日也和你说过,把他带在身边,才足以看护他,毕竟他此刻身份特殊,我不能出半点差池。”
“你也知道他身份特殊?”凤衣声音严肃,“‘紫苑’皇子宿在‘泽兰’皇帝的御书房,两人独处一室,共度一夜,即便是保护也说不过去,你可以暗中守卫,但是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太多人看着,若无意别毁了他的清白,别毁了自己的名声。”
我点头,知道他说的不假。
也许是我太清楚七叶的能力,也许是我太在乎这场赌约,所以才有过度的防备,就如同今天的街头一样,连普通人和刺客在一瞬间都分不清了。
过于投入个人感情,是暗卫大忌。
见我点头,他才慢悠悠地拈起一枚栗子,剥开,咬着。
我也拿起一枚,捏开壳,金灿灿的栗子滚落掌心,我托在手心里,送到他的嘴边,凤衣张唇咬了,温暖的唇瓣贴着我的手心。
我们站在寝宫的门前,一个剥着栗子,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只有我捏着栗子壳的清脆喀喇声,还有脚边逐渐多起来的空壳。
斜阳渐落,光景渐暗,他的身影也似乎暗了,但我能精确的感知到,他在我的身边,散发着独有的温暖。
“不吃了,再吃就胀了。”凤衣发出满足的赞叹,“好饱。”
“不传晚膳了?”我问他。
他慵懒地摆手,“不要,你要你自己传,我要去歇着了。”
拦住他欲行的脚步,“吃完就歇,会成猪的,我们走一走。”
“去哪?”他问道。
正说话间,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远远的廊下,灯盏已燃了起来,他的身影也模模糊糊起来。
我取过一件衣服,披上他的肩头,神秘地凑上他耳边,“带你去玩。”
不等他反应,单手搂上他的腰身,人影飘落殿顶,无声地窜出了宫门。
“泽兰”是个崇尚风雅的国家,从来都不缺风花雪月,那条从城中穿过的“逐荫河”向来都是最热闹的地方。
白天,这里柳浪闻莺,游人如织,有人冲着河畔的月老庙,有人冲着观音祠,久而久之,这里添了情缘之名。到了晚上,那一艘艘画舫,一船船的琴笛软唱,则让河水多了些许脂粉之香。
泛舟月下,帘遮船摇,说不清的风月情浓。
这里有来欣赏夜月河景的,也有把酒抒情的,更有来追寻与青楼不同的别样感受的,有些公子清高自赏些,不欲卖身青楼,便以诗词交友,一路泛舟而下,偶在这里停留,也寻得几名入幕之宾,给这河水又增了香艳的头衔。
河边停着不少画舫,丝竹之声隐隐传来,河水中也飘着几叶轻舟,红色的灯笼摇摆着,尽是旖旎之色。
容成凤衣行在我的身边,没有遮挡他的容颜,偶尔有人擦身而过,发出惊叹的抽气声,也有画舫前的公子投来妒忌的目光。
“我似乎错了,以为晚上你就不吸引人了。”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倒忘了你走到哪,那气度隔着十丈,都能让人情不自禁地投来目光。”
他袖袍遮掩下的手与我十指紧扣着,目光从一艘艘的画舫上掠过,“阁主这是想开分堂了,以后多了个‘百草舫’?”
我但笑不语,走到一艘小舟前,轻落在船头,朝他伸出了手,“公子,能否把酒词曲一夜?”
凤衣衣袂被河边的风吹起,仿佛要带着他远去般,明月在他身后,映照着那修长身影,画舫上的灯笼照的他面颊也泛着浅浅的红,朝我微笑。
那手放入我的掌中,在我的力量中,他踏上小舟。
小舟不似画舫大,窄窄的一叶,甚至有些简陋,不过一个小篷,几块木板,一个小桌,船头放着桨,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小舟一摇,他站立不稳,与我紧紧拥着,温软的嗓音流露着一贯的从容,“你故意的。”
我坏笑不语,心里却有几分得意。
“委屈公子了。”让他在蓬下坐定,长蒿点上岸边,小舟慢悠悠地荡开,在我慢慢地摇桨中,离了那脂香粉浓,语笑阑珊的画舫群。
小舟越划越远,渐渐的,岸边的画舫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晕,河上的风也大了起来,月影在河中载浮载沉,仿佛跳跃着。
我放下桨,由着小舟在河中飘流,钻入蓬中,“画舫太香艳,不符合你我的感觉,只能委屈你了。”
他始终带着笑,温柔的笑,看着我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篮,几碟小菜,一壶茶,小小的红泥火炉跳跃着温暖的光,热了茶。
为他斟上一杯,他捧着杯子,望着杯中碧绿的茶水,声音轻叹,“你怎知道画舫香艳,不符合我要的感觉?”
“直觉。”我轻声回答着,“凤衣向往的,是山清水秀,泛舟中流的逍遥。”
“我也喜欢朝堂权斗,掌控苍生。”他平静地回答。
“那是为我。”我望着他的眼,“未必是你心中所期。”
他吹了吹茶水,慢慢饮了口,“你便是我心中所期。”
容成凤衣啊容成凤衣,你能不能爱意吐露时,别这般的淡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