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颈,纤细秀气,我相信只要我微吐劲道,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断她的脖子。
力量,就在指尖,蓄势待发。
但有一只手比我更快,冰清白皙的三根手指,搭在我的脉门上,也是隐隐的力道勃发,那双冰冷的眼中,满是不赞同。
我冷笑了下,“青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死了就没人能医治木槿了,我投鼠忌器,怎么都要忍了这口气,是不是?”
我的手指渐紧,七叶的呼吸颤抖着,我阴寒着嗓音,“可惜你忘了,木槿本就生不如死。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无病无痛,如果死能让他安乐,我不会挽留,我只会陪他去。你利用他的伤来让他更痛苦,我只会杀了你。”
听到她的呼吸声凌乱,我的杀气萦绕全身,“我还没用力呢你就难受了,为什么不想想木槿?”
那一团团涌出的黑血,那在我怀中冰冷的身躯,那气若游丝的呼吸,每一幕都让我的手不由地紧上几分。
她利用什么我都不管,就是不该利用木槿的身体。
青篱的手也用上了力,内力刺着我的筋脉,想要逼我放手。
“青篱,我能保证在你废我手之前杀了她,你要不要试试?”
那冰冷的手指执着地按着我的脉门,“煌吟,我不能让你杀她。”
“我也不能任由她让木槿受伤。”
我与青篱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他为七叶,我为木槿。
别我捏着颈项的七叶轻咳了声,沙哑着嗓音,“我引他毒发,对他而言未必是坏事,蛊性燥烈,他这些年用的强压之法,只将毒性都压制在了体内,所以身体才日渐羸弱,他脸上的黑色痂痕,根本都是余毒的积淀,这样下去即便蛊毒不发作,他的身体也会被蚕食而亡,那些黑血就是久积的毒性,现在的他应该平稳不少,数日内都不会再有蛊毒发作了。不过蛊被引动,将来蠢动会日益频繁,只能说我的做法有利有弊,好处略多些。按照你们的方法,他至多撑四年,有我的方法,再拖几年甚至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我的手慢慢松了力道,她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地。
手才落下,就被青篱紧紧地握住,我平静地开口,“不用这么紧张,她的嘴就是最厉害的保命武器了。”
七叶软软地抬起手,冲着青篱撒着娇,“疼。”
青篱没有上前,冷淡地丢出两个字,“活该。”
我看着她,“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对木槿做了什么让他难受的事,没有我的同意,无论你口中的好坏,我都可能再次杀了你。”
她索性就这么坐在了地上,“本来我只答应压制蛊毒,如果你肯替我取来‘五色寒溟草’,那我就将他体内余毒也清了,当做赔罪,如何?”
“什么时候?”
她想了想,“明日一早,你给我取草,我给你压制的方法。如果你抵抗不了寒气死在水底,我也履行承诺,救治夏木槿。”
我点了点头,“带我去见木槿。”
床榻上的木槿早已被换了衣衫,沉沉地睡着,我伴着一盏烛光,坐在他的身边,手指轻抚着他的面容。
脸颊上那些浮肿的黑色消退了不少,就连肿胀,也不似最初那般吓人,可以看出一些细碎的伤痕了。
最初,这些伤痕都被肿胀撑的看不出来,如今一些黑色的硬痂,也消软了不少。
我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衫,他的身体上还有着斑斑驳驳的黑色印记,但比我上次看到的,有些地方小了,有些地方已经淡化为青色了。
在木槿第二次发作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些黑色的印记有扩大的趋向,心中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毒素的沉积,七叶她果然没有骗我。
我的动作不小心惊动了他,那长长的睫毛颤着,像蝉翼震鸣时的抖动,在我眼底无限放大。
“吵醒你了?”我微笑着,伸手取过一个茶盏,斟上半盏茶喂他喝。
他就着我的手喝了口,唇色被茶水滋润后,似乎也能看出一些原本的色泽,不再是青黑。
“是感觉到你在我身边,就醒了。”他望着我的脸,烛光落入他的眼眸里,那双眸也是闪闪霍霍的。
“傻瓜。”我刮了下他的鼻子,“都说有熟悉的人在身边才睡的安稳,你怎么倒相反了?”
他低下头,发丝从肩头滑落,这一低头间的温柔,忒是动人。
“大概是与你相处的时间太少,舍不得睡吧。”他的语气浅浅淡淡,我的心头却一紧。
珍惜所有在一起的时光,不知明日是否就咫尺天涯永不相见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我懂。
“怎么会。”我的声音与表情都十分的完美,不让他看出半点端倪,“你以为你那是蛊毒发作吗,其实是因为……”
目光下落,正看到他胸口露出的半截寒玉,同样冰润细腻的玉与肌肤,分不出孰更美,孰更透。
记得打开木匣的时候,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原本以为是木盒的味道,想来七叶就是将引蛊的药粉撒了在玉上,因为她知道,这东西我必将给木槿佩上。
算无遗策的女人!
“因为这玉引出了你体内沉积的毒素,看似发作病,实则是在清理余毒。”我笑着在他身边坐下,食指指背擦过他的脸颊,“现在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你自己也可以看看,身上的黑斑淡了不少。”
他的手握上我的手指,阻止了我的乱动,再看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半点开心。
“放心吧,这里的主人是天下最好的妙手,她可以帮你彻底去除余毒。”
“我从来不在意自己的毒。”他摇着头,长长地叹息着,“我只是不愿你为了我牺牲太多。”
不等我开口,他已慢慢说道,“我夏木槿身无长物,也请不起天下第一的大夫,这人会医我,也定是因为你。或许是觊觎你的能力,或许是需要你做事,无论是哪一样,我都不想看到,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拖累。”
我不要他因我而成为被戕害的对象,他不要我因他成为他人操纵的傀儡,可我们都无能为力。
“木槿。”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他低低地应着,明明是疲累过度的身体,一直强撑着。
“我陪你睡,这下你不会舍不得睡觉了吧?”
他的唇边露出了清浅的笑,挪出一个位置给我,手臂揽上我的腰,“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着,让你枕着我的肩,感绝自己也仿佛在保护你一般。”
“枕一夜你的手会麻。”我哄着,心头不忍。
“我不。”他坚持。
我不再争,枕上他的肩头,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单手松松环着他的腰身,汲取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他的腿贴了过来,绕上我的腿,薄薄的衣料阻隔不了彼此肌肤的触感,那小小的一个厮蹭,亲密无间。
木槿在保护我,即便他没有武功、没有金钱、没有权势,可他一直在用他自己的力量保护着我。
栖息在他的怀抱中,安宁。
这些年最期盼的,就如此刻般,能够靠着他的肩头,贴着他的身体,静静地睡上一晚。
当他的呼吸声均匀传来,我睁开眼睛,静静望着他,嘴角含笑。
舍不得睡,因为有他在身侧。
舍不得放过一丝一毫他的动作,哪怕就这么看着,也舍不得睡。直到他陷入沉睡中,我才悄悄抬起了头,为他放下胳膊,再小心地掖好被角。
看着他的睡容,根本不觉得累,天色微明时,才闭上眼睛浅寐。
不一会,他悉悉索索地起身了,细柔的动作生怕惊动了我似的,我悄悄睁开一丝眼缝,他正背对着我,坐在妆凳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发间,那雪白的发丝上流转着七彩的光晕,他整个人也仿佛被七彩的光环绕了,透着圣洁干净的气息。
他慢慢梳着,最后将发丝梳成了发髻,以簪别了。
这里是七叶的别院,人来人往,我本以为他会继续散着发,不让人看到他的脸,可他就这么自然地将两侧的发梳起,露出了整张脸,只留下身后的一片,散在腰际。
我忽然懂了,他在以我的夫自居。为人夫,绾发带冠,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人的目光与看法,木槿不在意,他只在意我。
他脚步缓缓地拉开了门,我听到了他低低地询问声,“请问,厨房在哪?”
门外守护的少年立即带了他去,我发觉自己又笑了。
新婚早起,洗手作羹汤,木槿这家夫做的,当真是温柔贤良。
门外脚步细碎,引路的少年又回来了,伴随着两人的窃窃私语,“那公子长的好可怕。”
“那脸真吓人,昨日泽柏公子带来的时候,发遮了脸,我看身姿以为倾国倾城呢。”
“现在也倾国倾城啊,这脸走出去,想吓死多少就能吓死多少,那叫清国清城懂吗?”
我的笑容凝结在嘴角,心口沉闷。
我不介意木槿的长相,但我介意他被别人取笑。
熟悉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门口的两个人聪明地闭上了嘴巴,如果他们敢当着木槿的面说,我也不介意当着七叶的面杀人。
门被推开,木槿踩着金色的阳光出现在门口,手中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看到床榻上的我,表情有些自责,“我就知道会惊醒你。”
我看着他走近,在他垂首放下食案时,快速地伸头在他脸颊上偷了个吻,“你不在,床冷清了。”
他的颈项间又起了粉粉的红色,如果不是黑色的瘢痕,那脸上必然是如飞霞一样动人。
“新婚第二日,有模有样哟。”我调侃着,不出意外那粉色又浓了,“给我这新婚妻主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我的目光瞥过,他端着碗,眼神有些复杂,声音嗫嚅着,“我、我本不想、不想做这个,但、但这是规矩,据说、据说都是做这个,我、我……”
只一眼,碗中的东西我瞧了个清清楚楚,花生、桂圆、莲子、红枣熬煮的一碗粥--早生贵子粥。
当年他就知道我的身体,我们不可能有孩子,这碗新婚粥饱含的祝福对我们来说却是最大的讽刺。
他的惶恐,也一如新婚之夫。
我拿过碗,顾不了许多,送了一勺到口中,“木槿的味道,永远都是这样,恬淡清雅。”
这才看到了他一丝淡淡的笑容。
“木槿,我煌吟会用毕生之能,让你恢复容貌,这是我的责任。”
他摇着头,“如果能换,我愿换煌吟身体的完满,我……不重要。”
我与他,有好多好多遗憾需要去弥补,穷尽此生,我也会去做,为他、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