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盏凉了,冷茶饮在口中,另有一种清香萦绕,我含着茶,嗅着空气里点点冷香,听廊外檐下落雨点点,好一派清净自在。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人一茶,自斟自饮悠闲自得,与这粉纱暖帐、红烛冉冉孑然廻异。
杯中的茶散开暖暖的氤氲气,袅袅升腾。我斟满两杯,却不再饮,而是起身走出廊外,撩开了轻纱。
远离了房间里炙热的温度,空气变得干净微寒,春天最常见的牛毛细雨密密打在脸上,有些许的痒,让人轻易地冷静下来。
仰起头,感受着细细的雨风扑在脸上的清润,将所有的灵识也融入这风雨中。
空气还是那般清新,不同的是多了几分肃杀气,若不是这般静静地感受,是察觉不出这微小的变化。
一个手中染过血的人,是怎么都掩饰不掉身上的杀气的,只在于观察的人感受力够不够而已。
而我,就从这飘渺的雨丝气里,嗅到了杀气。
她来了!
“砰。”门被大力地推开,我身边的轻纱顿时扬起,翻飞在空中,被微雨寒湿了。
我扶着栏杆,指尖拨弄着空中的雨水,“莫要动静太大,不然他人会以为我不怜香惜玉的。”
我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桌上一杯清茶,不妨坐下享用,清热去火。”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一滴檐下的雨水打在我的指尖,晶莹剔透的,顺着手指缓缓滑落,仿佛泪珠。
“放心吧,茶水没下毒。”我将手指凑上唇边,轻轻吻去那雨珠,“不过你若是要找泽柏的话,只怕你要失望了,他不在房中。”
她高高在上的声音扬起不屑,“怎么,不敢碰?”
我轻叹,“你今夜肯定会来打扰,我只怕不能尽兴,只好不碰了。”
“你知道我的性格?”她先是一愣,随后就再度恢复了倨傲,“那想必也知道我是谁了?”
我点头,将目光投射到雨夜中。
灯笼的照射下,雨丝在朦胧的光晕里飘舞,风吹起灯笼,在廊下摇晃着,那雨丝也仿佛摇晃了,再远又看不见了。
那笑声更加冷然,“既然知道我是谁,居然刚才还敢挑衅我,听你的声音也有几分熟悉,看来应该是熟人。”
“正因为知道你是谁,才敢挑衅你。”我呵呵一笑,“或许说,我就是在等你来。”
慢慢转身,对上她的身影,抬起我的脸,“久违了,宇文佩兰。”
夜风吹开她斗篷下的轻纱,让我看到了她惊讶的表情,“你、你是端木凰鸣?”
她的暴戾表情很快收敛了,“我说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原来是‘泽兰’的帝君驾临,分别两月甚是思念,倒是算不上久违。”
我眸光冷然,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也很清楚,“我不是端木凰鸣,至于这句久违,分别三年,怎算不上久违?”
她眉头一皱,目光在我脸上扫视,似乎想要判断我话中意思的真假。
“太女殿下若不记得我,我不妨提醒一下。”抬起手腕,沾了几滴雨水,漫不经心似的,“三年前,雪山颠。”
她的脸色变了,不仅是惊讶,还有一贯的暴虐之气,我脚下轻盈,朝着她一步步靠近,“不记得我没关系,不知是否还记得那位琴师夏木槿?”
“你……”
我微微点头,脸上一片寒杀,“昔日你不是想看我脸,知道我靠什么手段勾引了木槿吗,所以今日特满足太女的愿望,虽然……”我微翘嘴角,“你在‘泽兰’京师无数次见过。”
双手微抱拳,“‘独活’见过太女殿下,今日亲向太女讨昔日血仇,外加一条人命。”
她脸色苍白,在我逼近中踉跄着后退,她的身后两道杀气逼了过来。
“叮!”空中敲击声起,衣袂掠空,她的身前转瞬多了两道暗色的人影。
对方全身笼罩在黑色中,只留出一双眼睛,警惕而冷静地盯着我,眼睛中杀气隐隐,手指已按上了剑柄。
“你们打扰了我的心情。”我背着手,怡然望着他们。
两人无声地对望一眼,似乎在交流着我话中的意思。
“你找死。”左手边的女子低声冷喝,手中剑已出鞘半分。
我眉头一皱,为她的冲动,也为她不掩饰的杀气。
“什么时候‘青云楼’改规矩了?还是说青篱教不好人了?”我冷笑着,心头却是叹息。
青篱有着卓绝的领袖才能,也有着过人的眼光,我不信他会把“青云楼”糟蹋成这样,这么凌厉的杀气,培养的不是暗卫是杀手了。
“你们的师傅是谁?”我周身的气势张开,生生将女子的杀气逼了下去,她脚下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离开我的范围。
她没回答,警惕的目光死死瞪在我的身上,手又一次紧了紧剑柄,剑尖微抬起三分,左移。
这个动作我好像在哪看过……
微一思量,我笑出了声,“原来是血孤的人。”
她们的眼神狠狠地抽了下,那女子忍不住地开口,“你怎么知道?”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好奇的不好奇,一个护卫若连这些都不做不到,那注定无法全心一意地护卫主上,太容易被干扰的性格,做不了出色的暗卫。
“只有她才讲究出剑拔剑的角度,于她而言,最好的拔剑角度意味着最快的出剑,毫厘之间就可占尽先机致对方于死地。”她们的眼神在我话语中愈发震诧,“只可惜,你们没到那个地步,太过讲究拔剑的角度,把精神都集中在那,等你们找好角度,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女子眼中掠过不屑,我又一次心头叹息。
这么冲动易怒的性格……
即便她这样出格的姿态与动作,她身边的另外一名女子却是没有出言制止,而是唯唯诺诺在一旁等待,看来二者当中,这暴躁的女子竟还是主导地位。
“她当年是宇文佩兰的主导护卫,才几年未见,就换你了。”
“师傅三年前为太女立下大功,为阁主钦点为暗卫教领。”她冷冷地回答我。
暗卫教领,“青云楼”里所有暗卫的主导者,包括暗卫调配、教练武功、定制护卫或者暗杀的决策,阁主都不会亲自过问,只由教领来完成,教领是真正掌控所有暗卫的中心。
那曾经,是我的身份。
她话中的三年前,让我的冷笑越发大声。
我的目光锁着她们身后的那个人,“宇文佩兰,三年前告诉你消息,带着你追踪上雪山的人,是血孤吧?”
宇文佩兰嘴角一晒,似乎有了两名护卫,也让她有恃无恐起来了,“是又如何?”
“所以她才得到了你的重用,有了你的命令,青篱也不得不让她接下教领的位置,对吗?”我轻笑了声,“你是太女,他日登基,只怕阁主的位置青篱也要让出来了。”
看来血孤的心不仅仅是觊觎我当年那个教领的位置,照这行事的风格看来,只怕青篱的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呢。
那暴躁的护卫扬着手中剑,“三年前能让你哀嚎着求死不能,如今你的下场也是一样。”
我再度打量了她,眼睛从上扫到下,再从下扫回上,终于笑了,“刚才我就奇怪为什么对你有些熟悉,原来竟是雪山故人,当初那个站在血孤身后的人,我曾发过誓,雪山中对不起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她的眼睛睁的老大,脚下缓缓退后、再退后。
她退一步,我进一步,无论她怎么退,都退不开我气息的锁定。
“当年就连血孤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你能逃过我的手?”我冷笑着,嗜血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昔年争夺宇文智晨身边唯一的暗卫位置,若不是青篱开口,她岂会有命活到今日,看来我的确不该收手,不该给她活着的机会。”
时至今日才知道,真正对我下暗手的人并不是青篱,可那夜他为什么要承认呢,承认那些不是他做的事,青篱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脸色在我的杀气威压下变得苍白,唇不自觉地轻轻哆嗦。
我们这样的人,不一定需要武功的交锋,大家都是一类人,只要身上的气息张扬开,谁高谁低立分,杀气和血腥气足以代表对手的狠毒手腕,也足以代表交手后的下场。
她不敢,不敢面对我,不敢看我的眼睛,甚至不敢引身上的气息与我抗衡。
“‘青云楼’里居然有你这样的货色,真丢人。”我嗤了声,“不惧生无畏死,既是暗卫也是死士,你似乎早就将‘青云楼’的宗旨忘的干干净净了。昔年楼中选你出来,还未经我调教就被血孤挑中,真是运气好。若是在我手中,只怕我绝容不下你这怂货。”
怕与我战,就是怕死,一个怕死的暗卫,简直太丢脸了。
我手指向另外一名垂头的人,“你,去告诉青篱,让他带着我要的东西来交换宇文佩兰的命。”
“太女的护卫,绝不容任何人伤害太女!”
我嘴角带笑,眼底封寒,“独活”剑在我手中嗡鸣阵阵,红色流转在我的掌心里,绕上“独活”剑,仿佛一缕缕的血雾在飞舞。
一道血雾飞闪,两人扬手抵挡着。
“扑!”
“扑!”
两人身影微晃,肩头射出两道血箭,飞扬在空中。她们的手还保持着拔剑的姿势,人已半跪在地,脸上满是震愕。
“护卫职责,在危险情况下,必须留一个人传递口信,这都忘记了吗?”我嗤笑,“就凭你们想和我拼命,连让我亮‘独活’剑都不配,去喊青篱来。”
女子狠狠地看着我,一咬牙跃上了屋顶,转眼消失。
而那被我锁着气息的人,正努力地想要挣脱我的桎梏,我森森地开口,“你,去告诉血孤,我在这里等她,若她有本事杀了我,只怕青篱的阁主之位,也要属于她了。”
气息收敛,她脚下连退了几步,靠在廊柱上喘息着,“知、知道了。”
就在她腾身的一刻,我手微晃,一道指风弹出,“刚才我说的话,你忘记了吗?你的命,是我的!”
她脸上表情一紧,手中剑扬起暮光天影,带着凌厉的风声扑向我。
论武功,血孤应该是没挑错人,这人的武功在楼中的确可排得上号了,这一招的威力下,那些细细密密的牛毛雨仿佛一根根的牛毛针,穿破风声,将我全身笼罩。
我淡笑而立,静看着。
直到那牛毛细雨即将打上我的身体,她的人影远远飘落房顶,腾身纵跃的一瞬间,我才抬起了手。
淡淡的红色气,仿若血雾,从我的指尖飞向她,轻易地穿过剑光的墙盾,没入她的胸口。
腾在半空的身体忽地落下,砸在房顶上,滚了几滚。
她的手撑在瓦片上,一口血喷出,想也不想地爬了起来,跳下屋檐消失在夜雨中,遥远的声音传来,“独活你太自信了,阁中将你传的太神乎其神了,我一样也能从你的手下保命。”
我闭上眼睛,再度感受了空气中恢复的宁静平和,这才悠然开口,却只是说给自己听了,“我说了让你传话,死了谁替我把血孤喊来?只是你不该跑这么快的,等你话传完了,筋脉也该在血气震动下断了,雪山的仇,没人能逃过的。”
房中只剩下我与宇文佩兰,我的手电闪伸出,掐上她的咽喉,她脸色憋的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我,在我邪恶的笑容中张开了嘴,艰难地呼吸着。
一枚药丸丢进她的口中,“太女殿下,我说到的话一定会做到,你的命,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