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岚颜睡的极不安稳,一张张面容从眼前飘过,一句句声音从耳畔划过,有遥远的,有模糊的,有清晰的,也有破碎的,他分不出到底哪一幕是真正存在过的,也无法相信哪些只不过是自己的梦。
“颜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温柔的封千寒,朝他伸出手,落在他的头顶。
可那手的温度突然变了,变的有些凉,不似封千寒的暖,他抬头看去,却是凤逍不正经地眯着眼,半真半假的叹着气,“你这个呆子,什么时候才能分辨出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凤逍说过这个话吗,他好像听过,可又想不起来。
“以后你来后山,我教你行功。”白羽淡漠的口吻,疏离的看着他,那眼神怪怪的,明明看着他,又象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颜儿,记得三年之约,若他日你胜过我,娶我也未尝不可。”千寒的表情,是让他心生向往的温暖,他张开双手扑过去……
纤细的腰身,不堪一拥之力,夹杂着慵懒的语调,“你这么丑,我可是不要的。”
凤逍不要他,他岚颜还不屑这个药罐子呢!
但是这话,凤逍不曾说过啊,为何在耳内却是如此的熟悉?
“你既然继承了他的一切,那我给你强大的力量,希望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一切,守护人间,却不纵容野心。”
眼前的画面,分明是白羽今日自言自语时的姿态,可是白羽说了什么,他当时并未听清,怎么现在却又知道了呢?
是他的癔症吧,幻想出来的一切!
可是好真实,真实就如身临其境一样,所有的画面在眼前出现,清晰的就象真的似的。
他看到白色绒绒一团的狗儿,站在他的面前,身后八条尾巴凌空摇摆,如升腾的白色火焰一样充满生命力。可它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脉脉无尽的爱恋,脚下慢慢后退。
狗儿有这样看过他吗?为何他只记得狗儿鄙夷的目光,却未注意过这样的眼神。
狗儿亲近他,是因为他是白羽先生口中的妖族人吗?
狗儿狗儿,你到底是谁,告诉我啊……
他张着唇,想要喊住它离去的脚步,可他的声音卡在咽喉出,什么也喊不出来。模糊间,女子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出现。
“今日纵然烈火屠城违背天道,我秋珞伽也不悔。”火焰中的女子声音坚定,发丝在空中飞扬,美艳的容颜寒如冰霜,妖霞衣在身上闪动着妖异的光华,“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圣兽,敢欺我的人,就拿千百倍来偿还!”
为什么,他会看到百年前的场景?是妖丹给他的记忆,还是他的幻想?眼前这个艳丽无双的女子,就是秋珞伽吗?
她身上狂烈的气势,无悔的眼神,他好喜欢。
转眼间,他又依稀是附身于她身上的灵魂,感受着无边的疼痛,抚摸着怀中爱人的脸颊,看着自己身上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俊美的容颜上,紧张地想要擦去,怕玷污了他的俊美,奈何却是越擦越多。
眼前火焰滔天,火焰中的人影轻轻伏在爱人的胸前,“凌寰,若再能化身为人,我还做你的妻。”
浅浅的一吻,颤抖……不甘的手,落在爱人的脸颊边,依然是郑重而珍惜。
再然后,妖霞衣包裹着妖丹,在火焰中悄然飞去,陨落在封城最边缘处的山中。男人怀中女子的身影,渐渐变淡,带着不甘,带着眷恋,化为火焰中的风,拂过男子的发丝,消散。
他的心,为什么也好痛,痛的喘息无能,痛的快要闭过气去。那浓浓在心底的爱恋,那绝望的最后一眼,都依稀是自己看着的。
床上的人影也是不断地梦呓着,翻来覆去都是三个名字,千寒哥哥、凤逍、白先生,间或着一两句狗儿。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双手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着。
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那烈火临身的炙热感,那仿佛心被人狠狠地攥住,用力拉拽的撕扯感,好真实。
他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耳边,还回荡着秋珞伽一声声的呢喃,凌寰、凌寰、凌寰……
他又好像听到了凤逍的声音,在某年某月他浑浑噩噩不当真的日子里,痴痴地望着封千寒时,那漫不经心随着梅子核打落在脚边的话语,“不过是少年的依恋,若你他日真懂得****,才知道****的刻骨铭心。”
刚才他感受到的,才是真正的****之殇吗?
与他对封千寒的感觉完全不同,不是失去时小小的失落,不是一个眼神就能快乐的小开心,而是真切到深入骨髓的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无奈,纵然豪迈于天地间,不见他身影只觉落寞与孤单,为他反叛天道的无悔。
这些,才是真正的****感觉吗?
他擦了擦额头,满掌心都是湿淋淋的汗水,全身的衣衫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觉得呼吸难受。
索性下了地来到院中,这一次他心头浮现的,是封度山书中的功法招式,随手挥出,真气流转,一掌过处,面前尘土飞起。
所有的气息在掌控中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妙?
他心头快意无比,把自己记得的几招,也顾不得是封度山的还是凤逍的,胡乱的掺合到一起,舞动着,宣泄着。
正当兴致浓时,忽听到耳边一道拳风,岚颜想也不想,反手抓了过去,捞着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拽,来者冷不防冲出去好几步,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
“哎呀,一日不见,你居然长进这么大,刚才那个手法好精妙,来来来,快教教我。”岚修大喜着喊道,“明明是爹爹的手法,为什么你从那个角度也可以用?”
岚颜被他一声喊醒了脑子,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方才那一下,他似乎用的是凤逍的架子和封度山的手法,角度的确刁钻。
“好。”岚颜比划着,岚修也仔仔细细地学着,看着岚修认真的表情,岚颜想起封度山。
封岚修和封度山很象,不仅容貌颇为相似,就连高壮的身形也是一般样,都是粗豪威武形。
反观自己,却是瘦若麻杆,又挫又小,脸也是巴掌大,细条眼塌鼻子,与他们的浓眉大眼孑然不同。
“岚修。”他轻轻叫了声,那练武的人立即停下了动作,满面疑问地看着他,岚颜几度艰难,终于开口,“你能和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为什么问这个?”岚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很是意外。
“因为……”岚颜摸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自己和你还有爹爹都不象,可我不记得娘什么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象娘,当初一定是我娘太丑,爹才不让她进封家门的。”
“才不是呢!”岚修下意识地反驳,“爹是想让你们进门的,但是你娘神叨叨的,闹腾了好多次,才耽搁了。”
“啊!?”
看到岚颜吃惊的表情,岚修才自觉自己失言,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
“为什么?”
岚修叹了口气,“当年我也小,很多事都是听大人说的,他们说当年爹爹去封城参加比试,想要凭能力让城主赏识,可惜武功太差,很快就输了。爹爹一时心灰意冷,就在封城中买醉,然后结实了你娘,有了露水情缘。再后来爹爹回到秦仙镇,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是一年后,你娘带着你来了,说是为爹爹生了个儿子,要爹爹娶你娘过门。爹爹本也答应了,可按照封城规矩,给予封姓是很严苛的事,必须要滴血认亲,别说你这半路杀出来的便宜儿子,就是我们也是一样,都必须经过滴血认亲后才能给予封姓。当爹提出这个要求后,你娘却不答应了,宁死也不肯让你滴血认亲,爹爹无奈,只好在主宅边修了个茅屋让你们住着。后来、后来,有当年与爹爹一起去封城的亲友回来说,你根本不是你娘和爹爹生的,只因爹爹不肯娶你娘过门,你娘在街边随便捡了个孩子抱来,说是与爹爹生的,希望能借此入门,所以才不肯滴血认亲。”
说到这,岚修偷偷看了一眼岚颜,“那时我欺负你,就是因为他们老说你是野种,不是爹爹的孩子,我气不过才……”
他期期艾艾的,“但是爹爹始终没说过你不是他儿子,所以我还是认定你是我弟弟。”岚修的手落在岚颜的肩头,“快,叫一声哥哥来听。”
岚颜闪身躲开,大叫着,“才不要。”
两名少年追逐着,嬉戏着,互相比试着,而岚颜的心头,却有了浓烈地化不开的愁绪。
忽然,他一把捞住岚修的手腕,想也不想的一口咬了下去。
岚修惨叫一声,猛地把手拔了回来,看着手腕上两排深深的牙印,伤口渗着血迹,他愤愤地指责着,“咬人不算武学招式,你赖皮。”
岚颜看着手中岚修的血,弹向树梢。
鸟儿啾啾,一切如常。
他终于死心了,他的血脉,终究不是常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