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这几段是两杯咖啡，搅拌我心中的压力情绪酝酿出的。
生活篇
总想抓紧时间把此文完稿，可是却总没有时间写。每天早上6点起床，7点出门，8点上班，有人说银行不是9点开门吗？是啊，但是桂圆们需要提前到，借款车点钱神马的，说实话一个小时的时间跟上了弦的陀螺一样不停地转。晚上5点关门，但是要到6、7点才能结完帐送走款车，8点到家吃完饭后就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了。
因为是倒班性质，所以周末和节假日也都在上班，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如果万幸没有被派去学习或开会，也就是在家发呆，缓解一下身心的疲惫。所以这个行业里，尤其是桂圆多年后全都熬成了剩女，因为没有时间出去玩结识新朋友，生活圈子又如此狭窄，小姑娘全都熬成了黄脸婆。
俺刚一上班的时候，就看到单位里有各年龄段的剩女。因为本来做这个工作的男生就不多，男女问题能内部消化的都消化了，剩下的就真的挺“困难”的了。但是找同行也有很大的问题，夫妻双方都是这种工作性质没有固定休息，将来孩子和老人的照看很成问题。
所以单位里经常搞内部联谊活动，或者事业单位之间互相联谊，有人说这不是挺好的吗，周迪你还愁什么呀，问题是每次联谊都不给我名额啊。银行还得照常营业开门，所有女职工都去了谁干活啊，而且人家还有三十的没嫁出去呢，你这一小姑娘凑什么热闹啊，所以领导劝我先让“困难”的同志去。
但是姐姐们去了几次回来之后也都没有好消息，原因是对方单位提供的也都是女职工。想想也是，工商、税务、银行这种单位都是女的多啊，几十个女的中间围着四、五个男士，该是多么万花丛中一点绿的景象啊。
大家平时聊天的话题不外乎又去哪相亲了，然后大大地吐槽，我也陪过她们去相过几次亲，但是我的角色都是……坐在角落里喝咖啡，等姐姐们想离开的时候给我手势，然后给她们打电话。但是有一次我和一个同事在角落里聊得太high了，导致相亲的姐姐咳得肺都快出来了，我们仍然无动于衷，把她的这茬都忘了，最后还是她自行解决了。
有人觉得桂圆这个工作稳定，所以对方会觉得条件还不错，但是深入了解过我们的作息时间后都会犹豫。今年来忽然兴起公园父母相亲会，就是父母带着自己孩子的照片和简历去公园帮孩子找对象，双方父母觉得条件不错的时候孩子再见面。俺娘也有阵很热衷这个活动，本来以为自己的闺女虽不算奢侈品，但好歹也没到促销的地步，去了才知道职业很成问题。
俺娘回来跟俺汇报：“有个小伙子不错，照片上看浓眉大眼的，某某名校毕业，有车有房，而且他爸看上去也是知书达理的人。”
我意兴阑珊地说：“嗯，要电话了吗？”
俺娘叹了一声气，我一听就知道没下文了。娘告诉我说：“人家爸问，你家闺女什么学历，我说本科。人家说倒也凑合，问干什么工作的，一听你是桂圆就不搭理我了。”
我问：“为什么？桂圆不是人啊。”
娘一脸认命地说：“人家说工作时间不定，没有法定节假日的休息，下班时间晚没法回家做饭……”
我打断了我妈的话：“让他儿子找个全职保姆得了。”虽然我的话里带着赌气，但是也能看出桂圆这个职业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生活上的不便。
我们单位的同事姐姐，她的女儿不到3岁，由于没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所以只能在家让爷爷奶奶带，孩子生病了也没法请假，就那么几个桂圆倒班单位没人手，如果你请假了就只能少开一个窗口。本来银行服务就是要命的事，顾客看少开一个窗口肯定得热火朝天地打起来，所以领导是不会容许请假的。桂圆发着烧上班盯柜是常有的事，所以有孩子的母亲即使心里再焦急，也只能等顾客少一些的时候离柜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
我不是在抱怨什么，只是阐述桂圆的这种生活状态。一个和我一届的男孩在受不了繁重的工作后，毅然辞职出国深造，出国前在自己单位门口举个大牌子，牌子上写“8小时工作制”，发到了自己的微博后得到拼命的转载。我没有那么好命有钱出国深造，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敢同银行抗衡，因为还在这里苦逼地数票子，所以也只能默默转发微博。
大家想想从早上8点到单位开始，一直到晚上6点结账（还是下班早的时候），是10个小时。
有人问那中午休息时间怎么不除去，我想说的是中午休息时间是40分钟，基本上是刚用微波炉热完自己带的午饭，将将吃完饭后休息时间就结束了。更有的时候是还没吃完，外边客户很多叫嚷着多开几个窗口，主管便又把没吃几口饭的桂圆喊出来干活。所以说桂圆这行吃的是辛苦钱，一点多不为过。
身体篇
连中午吃个饭都吃不好，工作时间又这么长，身体能好得了么。第一个桂圆中午11点30分开始吃饭，大家轮着吃，等最后一个柜员吃饭3点的时候都有。
我们单位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老桂圆先吃，新来的后吃。说白了就是欺生。但周迪我向来没心没肺，也不太和人家争，所以刚开始作为新人的我铁定最后一个吃啦。年长的姐姐先吃，然后是男士吃饭，我是最后一个。单位里为数不多的一两个哥哥想体现一下自己的绅士风度，但是又耐不住饥肠辘辘，于是每次都对我说一句：“周迪，我饿了。我先离柜吃了啊。”我能说什么，只能呵呵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宁死也不“内部消化”的原因。
现在我也在这里干两年了，之后也有新人来。当我看着新来的女孩饿得发昏的时候，就想起自己新来的时候，然后就对她们说：“我早上吃得多，你们先吃吧。”其实我在每天忍到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就已经饿过劲了。
我们单位新来的男孩就没这么善良了。他们起初试图打破这个规则，什么鬼招数都用过。有个外号叫“公主”的男孩特别的娇气，他跟所有人说自己低血糖，让后还装低血糖晕，说自己到点必须吃饭。姐姐们当然不理他这套，任他怎么折腾都不理他，结果就是公主最后的吃饭时间排在了我前面，姐姐们先吃，公主再吃，最后是我。
是个人长年累月地吃饭没点都会闹病，大多数做过桂圆的小伙伴都有胃病，尤其是在上岁数后病就都出来了。姐姐们肯定是深谙这个道理，所以现在才如此爱惜自己身体的吧。
最近这几年，我们单位出现胃癌的老员工越来越多，跟吃饭和压力大肯定是有关系的。所以在今年体检的时候多了一个检查胃癌的项目，让大家早发现早治疗。
某天一个忍不了的女孩跑去找领导哭诉，暂且叫她“波波”吧，她跟领导说总是姐姐们先吃，然后再是我和她吃饭，老是最后一个吃饭她觉得很不公平，而且有的人更甚至吃一个半小时，所以后面的人吃饭时间就更晚了。于是我就被领导叫过去问话了。领导上来就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周迪啊，你觉得咱们单位现在的风气怎么样啊。”这问得我一头雾水啊。
我一脸茫然地说：“挺好的啊，领导出什么事了吗？”
领导说：“周迪啊，你有事也不向我反应，你不和我说实话是吧。如果你说没事，我听到别人说什么事之后我可不饶你啊。”
我心想：单位里利益冲撞，不公平的事多了。你不起个头说什么事，我到时候再把别的事捅出来。然后装傻充愣道：“领导，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事啊，您觉得有什么事不妥吗？”
领导点了根烟，开口说：“周迪啊，你们吃饭顺序是谁排的啊，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老最后一个吃饭。”他的表情让我感觉我受了天大的委屈，然后他要为我申冤似的。之后和波波私聊的时候知道，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崩溃大哭的。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以为您知道呢。”
领导说：“那看来还是有事，你们是怪我管理有问题，还是本身就对我有意见。”
“没有啊，我怎么能对您有意见啊。”我大呼。领导天天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谁先吃谁后吃呢，桂圆午饭时间他还经常进来聊天，我饥肠辘辘的时候听到他哈哈大笑声，以为是他的容许。
领导无辜道：“我以为是你们所有人都吃完饭了，然后轮着离柜去后屋休息呢。”
我心想，他也怪逗的，没看见大堂里有那么多客户在等候吗？把我们两个新人仍在那干活，其他人都跑走吃饭。
领导对我说：“那你怎么不站出来说这件事呢，你要勇敢地纠正这种不正之风。”
我心里又呵呵了，我的确是怂人一个，作为新人怎么站出来指责前辈呢。再说，纠正风气这种事是领导做的，我算哪根葱啊。领导对这些事肯定是心知肚明的，他之所以不管，不过是因为他还要仰仗姐姐们给他干活、营销，新人的能力毕竟有限。
领导在我不经意间又点了一根烟，但是他早已戒烟很久。接下来他的话的确敲进了我的心房。
他说：“我年轻的当桂圆的时候，也是经常吃饭时间不固定，到最后胃真的坏了，有时候还吐血。”他眼睛里的真实令我不敢直视，只能听着他继续说。
他说：“我知道干这行有多么不容易，你们现在还体会不到，到老了病就都出来了，你看我现在腰就不行了，就是长时间坐的。”
我眼里的确有些晶莹了，但是觉得掉眼泪很丢脸就一直忍着。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情绪是对他的同情，还是对自身的悲悯。或许就在那某一刹那，他不再是领导，而是一个前辈大叔在和我谈心。
我答道：“今天中午我看到您也没去吃饭，站在叫号机边上维持秩序，还不时地揉腰。”
“你们还有人没吃饭，我怎么去吃饭。”他说，“我这腰老毛病了，多活动活动好。”
默契忽然在我俩之间产生，我与他的对话不再有更多的敌意，也没有那些心理活动了。他盯着我，沉默了片刻说：“你要是自己不敢说，我开会的时候讲这件事。”
我当时心里的感动巨大到无法形容，领导真的在第二天开大会上说了这件事，严格要求每名桂圆的吃饭时间，让大家轮着去吃饭，说要不然老是某些员工最后一个吃胃都坏了。
领导说完这件事，是有那么小小一段时间大家照做的。不过过了一段时间，领导忘了这件事，大家就又恢复原状了，谁不想自己的身体好。姐姐们还觉得自己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排在了第一个，当然不想让位。
那天的谈话结束后，领导对我说：“周迪，你又让我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你。”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的沉默，我的认怂，还是我和波波的不同。因为身处现在的位置我并没有话语权，即使说了大家也看到了结果根本没用，领导不是傻子他不会自己看不出来，做人要摆清自己的位置，等到有能力改变的那一天再说不迟。
业务篇
我之所以对姐姐们有很大的容忍度，不光是单单对前辈的尊重，更是因为在我入行最开始的时候帮过我。
就像在工厂里一样，新人一来都要有师傅带的。虽然现在进入银行的桂圆们都是名校毕业的，甚至有许多是研究生学历，但是对业务的流程和操作交易都不懂，在学校里学的那些金融知识全都派不上用场，完全是新生儿一样的学习。据说之前的某几位研究生虽然毕业于名校，但是干活的时候天天出错，搞得大家天天晚下班给他们找帐，许多人开始怀疑他们的智商。
所以老员工都不愿意带徒弟，如果徒弟出了事，师傅就得麻烦地为他善后。我刚来的时候领导让某位姐带我，那姐就给领导使眼色，示意不想带我，最后领导指派我师傅带我，不是因为她业务出色，而是因为她好说话。
一般银行都狂缺桂圆，所以新人没在师傅身后学习几天业务，就要自己独立盯柜了。刚一上柜真的是错误百出啊，我也不怕大家笑话，给大家爆出我最要命的一次错误。
那天下午，一个男子匆匆来到我柜台前，说有急事取两万块钱不想排队。坐在我窗口的顾客正在填单子，我就好心给那个男子取了两万块钱，那男的之后匆匆离去。
等到晚上结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钱箱里少了四万块钱，主管姐姐和我师傅都来给我检查凭条，但是都没发现蹊跷。于是就去看录像，才发现我本应该给那男的取两万，但是交易代码用错，我实际做的交易是往那人的卡里存了两万，结果里外里我的账上就少了四万。
主管姐姐立刻找到那人的电话打了过去，客气地跟他说了这件事情，希望他能把退回。那人推三阻四说自己已经不在本市去了外地，主管姐姐委婉地跟他说希望这事还是私下解决，不希望走“正当途径”。那人当然知道自己属于不当得利不敢说不还钱，所以又开始跟主管姐姐交涉说：“桂圆的错误，干嘛让我大老远地跑回来。”
主管姐姐说：“那这样，您说您现在的位置，我马上开车去找您。”
那男说：“我现在正忙，半个小时后再给我打电话吧。”然后撂了电话。
当时我们心里就慌了，觉得这人不是善茬。主管姐姐说，尽量能私了，否则报案的话还得惊动上级支行，我正在实习出了这种事不好。我们当时想那男的肯定是在犹豫要不要给，不还钱他也怕到时候报警立案。
半个小时后主管姐姐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那男的说：“我把四万块钱还给你也行，但是要给我350元的精神损失费。”
这时候肯定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全都答应。我要求和主管姐姐一起去找那个人，姐姐说我还是别去，当事人去了他更来劲了。但是姐姐一个女的自己也不敢去，就叫上了我们单位的一个男同事，还有主管姐姐的老公。主管姐姐的老公身高有一米九几，高大魁梧，虽然是个绅士的人，但外表看上去绝对是个粗暴的人，镇住那不还钱的流氓还是没问题的。
之后的事情我就是听主管姐姐说的了。到了地方那男的先要了350元，然后才从自助机把四万打到了我们主管姐姐的卡上。
那男的还自鸣得意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350元吗？我是为了给那桂圆一个教训。”
主管姐姐恶狠狠还道：“我告诉你，就算给她一个教训也轮不到你。”
那男的舔着脸说：“诶，你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主管姐姐告诉我，我这笔错账能找到人算幸运的，还有找不到人的呢，就只能自己赔了。在我之前的一个女孩也是使用错了交易，结果丢了两万块。那个客户所有的信息都查不到，桂圆只记得客户是个中年女人，衣衫褴褛，她身份证上写着菠萝村神马的，看着就不是本市人，真的是找都找不到。主管姐姐和同事们每天下班后就去“扫街”，企图在附近的大街上可以碰见她，附近的夜市、小饭馆、小摊都被大家找遍了，还是没找到。结果两个月后，一个同事去菜市场买菜，顺嘴问了小贩知不知道市场里有菠萝村的，小贩往对面摊位一指，还就真找到人了。
不过主管姐姐说，也有找到人但是就是不还钱的。还是她当年刚上班的时候，有一个桂圆给一个老太太存错钱了，那个老太太就是他们银行门口摆地摊的，老太太也承认自己的账上多了两千元，可是就是不还。那年头两千真的是很值钱，一个桂圆好几个月的工资，老太太不还只能自己认倒霉。但是那个桂圆的表姐是城管，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桂圆的表姐天天抄老太的地摊，出来一次抄一次，天天死盯着她不放。老太太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天天被抄。城管表姐对老太说，你是不是在哪干了什么缺德事了，自己好好想想，拿了人家的给人家还回去。最后，老太乖乖地把钱送回银行，还给了桂圆。
在银行办业务的确是风险很高，稍有差池就只能自赔，因为也不敢跟上级支行汇报，汇报后单位不仅不帮你赔，反而会因为你出错而再扣你一笔钱。人在江湖，孰能无过，但是对桂圆的要求就是一分一毫都不能差。让我觉得最憋屈的是，好多事都没法通过正当途径解决，出了事只能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