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再好也是别人的种子,那样,家产最终还等于是给外人挣的,与其给了外人,还不如给了顾佳佳呢,那至少还是自己的骨肉。
李老板的妹妹李依莉给父亲生了儿子后,父亲弹了弹儿子的小鸡鸡,就决定把母子俩接回蒙山,在县城给母子俩买一套大房子住着。但李依莉一直到儿子三岁的时候,才同意跟着父亲来蒙山。
开始,父亲没想到要离婚,想一大一小地养着。现在的有钱男人,在外边养个小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多多少少的,那也应该是成功人士的另一种标志。一个人要是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哪里还有能耐去讨小。能在外边养小的人,要么是有钱的,要么就是大大小小手里有点权势的。像我的舅舅黎飞,那样一个屁大的官,外边不还有一串情人嘛。
父亲不想和母亲离婚,是觉得母亲跟着他在屯巴茶市场上打拼了十几年,也不容易。没有功劳,苦劳还是有的。母亲不能再生孩子,也是因为当初他坚持让母亲去做流产,才落下的毛病。但是李依莉不干,李依莉摸准了父亲的软肋。李依莉说父亲:“你要不离婚,我马上就带着儿子彻底消失。”
父亲哪里能让儿子消失。
父亲做事索性就做了个死扣,外边有了个儿子的事,连爹娘都没透个口风,只是自己在心里偷着乐。知道父亲另外还有一个家的,只有我。我在城里上高中时,最后两年就是住在那个家里,吃着李依莉一日做的三餐。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对母亲从来都是像对陌生人一样。我常想的一件事,就是父亲当时是怎么看上母亲的,那么粗门大嗓的一个人,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
我长大后,对爷爷奶奶说,我最听不惯母亲说话的声音和笑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她想要的那种母亲的做派。原因是有一回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到上海玩,一家人去吃西餐喝咖啡,想体验体验西方人的生活。母亲尝了一口牙买加的蓝山咖啡,喝药一样咽下去,说这咖啡不就是炒煳的糊面味嘛,苦不拉唧酸不拉唧的这么难喝,还死贵,这不是花钱找罪受吗?哪里能比咱们的屯巴茶,喝着多舒服,又败火又驱毒,有钱干吗都让外国人来到中国赚了去。母亲的话,让四周喝咖啡的人脸上都带了微笑。那一次之后,我再也不和母亲一起出门。
我说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就会冒出让周围人发笑的话来。
我发现爸爸在城里还有一个家时,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要暂时和父亲共同来守护这个秘密。我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父亲。母亲找到我,向我问一些父亲的事情时,我果然说:“你们自己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母亲追上当城建局长的舅舅黎飞时,黎飞正从老茶农关山的院子里走出来,一脸不悦地往车里钻。老茶农关山家的院子里有一棵长了几百年的茶树,因为这棵树,黎飞给曹长青说自己是磨破了鞋底子,磨薄了嘴皮子。
黎飞一大早还没吃早饭,就被县规划局局长曹长青叫上了,一起往茶树王关山的家里赶。黎飞跟在曹长青后面,硬着头皮往关山家的院子里钻。围绕着高长山院子里的这棵老茶树,黎飞跑了不下二十趟了。若不是上边推行什么亲民政策,按黎飞前些年的做法,他早三下五除二,稀哩哗啦把事情办利索了。不就一棵茶树吗,靠!蒙山这个穷地方,啥都缺,单单就是不缺屯巴茶。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屯巴茶批发市场遍地开花。城外头,有星点土腥味的地方,角角落落里都挤着屯巴茶的花墩子。别说是几百年的老茶树,就是几千年的老茶树,今天也得给新规划的县体育馆让地方。不能因为你一棵什么百年老茶树,城市规划图就重划吧。岂有此理!这些刁民,你给他说上三句好话,软话,他就以为你是怕他了,骨头缝里往外冒霸气。这些年,黎飞见识多了这号人。对付这些打蛇随棍上的主,黎飞一向认为只有一个道理,来硬的。所以今天黎飞一边跟在曹长青后头往关山的院门口走,一边紧跟了一步,问:“这回是不是调点颜色,曹局长?老软绵绵地,老家伙还真以为咱们拿他没办法了。”
曹长青顿了一下脚步,等了等黎飞,说:“看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另想办法。”黎飞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黎飞看见关山正站在茶树王边,左手托了一把紫砂壶,右手端着紫砂的茶盅,两眼望向院门口,像是专门在等他们。连着两个月了,黎飞每次来,老头子都是这样一副架势。不恼也不怒,但就一句话,想折腾这棵老茶树?休想!“这是宝物,你们知道不知道?以前不知道的话,今天,请各位领导认识认识它。你们听说过附近县市有几百年的老茶树吗?没有!除了几位领导眼前的这一棵,别处哪里也不会有。这是上苍独赐给咱们这方百姓的宝物,只是现在你们还没意识到。将来,你们会明白它的价值。人得学会惜福。横竖有我这个老头子在着,你们就谁也别想动它。”
曹长青说:“老爷子,我们知道这棵树的价值。市里领导对这棵花王都很重视,对您老人家更是敬重有加。咱们这里是屯巴茶之乡,这棵老茶树,是理所当然的宝物。”
关山并不买曹长青的账,看了一眼花树说:“既然你们知道它是宝物,那还用得着再跑来跑去了?我的家可以拆,这棵老茶树不能动。你们让新体育馆往后挪一挪,让它安生地在这儿长着,不就完了。”
黎飞说:“老爷子,您是明白人。就为着这么一棵树,咱得从大局着想是不是?您老德高望重。把体育馆建好了,给全县人民提供了段炼的场所,还不是造福了百姓?”
关山头也不抬:“我不是县长,管不了这样的大事。我只管着这棵老茶树,不许你们动它。想给它挪个地儿,你们想也别想。它在这儿长了几百年,已经习惯了根底下的这片风水。你们建体育馆,就没有考虑周边要绿化?没考虑给老年人一个有利的环境?”
母亲叫住舅舅时,他正一肚子的恼火,他是母亲的大哥。
舅舅听见母亲的声音,本来想钻进车里,摔上车门装作没听见,一想曹长青坐在前边的车里,有可能也看见了母亲叫他。他只好从车里撤回半边身子,两步迎上了母亲,皱了皱眉头,问道,有什么事快说,曹局长还在车里等着回去开会呢。